这肯定是长安城内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是不是住在兴化坊里,还无法确定。
此时被这样关注,对方眸光露出期盼之色,罗昭云想到横竖没人知道,周围也没有达官贵人,露一露风头,适当装一下,也无不可,要不然,一千五百多年的知识,都憋在肚子里,处处隐忍,真的闷得慌。
罗昭云想到自己在大学时候,选修艺术课时,曾上过一门绘画鉴赏,当时他清晰记着一位叫刘骁纯先生写的《美术观察》的著作,里面有这样的一番言论,此时,稍微一回忆,淡淡笑道:“绘画中的意境可概括为五个字:简、情、远、静、玄。”
“简者,万取一收、单纯凝练而不驳杂也;情者,情真景惬、一切景语皆情语也;远者,虚实相生、空虚远深之气韵也;静者,以静制动、凝神寂照而物我两忘也;玄者,妙造自然、‘拟太虚之体’以‘澄怀观道’也。要把这五个字悟透,就是另一番境界了。”
这作画女子听到这番言论,顿时目露异彩,脸色有沉思,也有兴奋,似乎找到了神交的知己,能跟自己谈论这画中的高深意境了,仔细咀嚼一番,对于她这种才女,秀外慧中,天赋极高,一指点破窗户纸,她就能看到了新的一片天地。
旁边的那位小厮,十一二岁的样子,刚才原本对这冒然闯过来的小郎君有些轻视,觉得他在自己主子面前,有些班门弄斧,不知深浅了,可现在听到了这番新颖玄妙的言论,也目瞪口呆,登时收起了轻蔑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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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画龙点睛()
“阁下现在请仔细观察一下自己的画,对比一下前方的景致,有何差别?”罗昭云的美术思想,是源于自古至今数千年绘画理论的积累后沉淀的知识,比隋朝的人,至少多了一千五百年的视野,所以,随便说一些抽象的话,都显得标新立异,高深莫测。
毕竟后世的各种文化,都是经过隋唐宋明不断演变、发展,总结而得出来的结论,集诸多思想于大成,是这个时代的人,看不到的视野和思维。
作画女子抬头望去,陷入一种沉思中,虽然还是没有想透,但隐隐似乎果然有些差异了。
“看山画山不是画,画山是画不像山,光临摹表象,但动态变化万千,事物时刻在运动之中,唯有抓住精髓,才能脱离外物表象的制约和局限……”
“小郎君所言颇有道理,在下倒似乎有了一些体会,但感悟仍不够,不知能否亲自示范,为某解惑?”
罗昭云微微一笑,如果让他一笔一划地绘画,那他还真比不过这位才女,但在她如此高超的画工之上,添减几笔,画龙点睛,倒是勉强能做到。
他走上前,接过了那女子手中的细毛笔,沉吟了一下,下笔极有讲究,在她绘制的河柳旁,又画了两株出来,但是这几株似乎不是前面的柳树,柳枝飘飞,跃然纸上,还有河中的船只,也竖起了帆,扛卸货物的役夫,发丝也在微微偏飞,形象一下子更丰富了……
整个画面,就好像有一股轻风吹过,画上的景物都被感染,一下子生动起来,像是自己在活动一般。
须臾之间,原本平静的一副画,却好像有了灵魂,不在是冷冰冰的作品,而是一副鲜明的河沿生活写照。
那作画女子一直在观摩,只见对方寥寥数笔,就改变一处的动态,更加生动了。
这时候,她真的有些佩服这个少年公子了。
罗昭云提着笔,淡淡一笑,转身对着女扮男装的作画人谦逊道:“见拙了。”
那女子轻轻一叹,光从他能在自己画上填补几下,就能使它提升一个大档次,仿佛点石成金一般,这种神妙的画技,还有那一番言论,的确令人高山仰止。
她仔细打量着罗昭云,看着他的年纪似乎不大,虽然身材挺拔,有了一股男子汉的气概,眼神也深邃睿智,但脸部仍没有完全摆脱稚气,似乎只有十五六的样子,比她还有小个一两岁。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少年,比她要小!
为何以前从没听说过?拥有如此画技的少年,应该早已名闻长安城才是,像大才子虞世南、薛道衡、孔颖达、颜师古等人,哪一个不是名满京城,声名在外,唯独这个少年,却从未见到过。
这时罗昭云颇为满意,两者结合,这是一幅很上乘的画卷了,如果自己来画,估计差得很远,心中也有些暗中佩服这女子的画工精湛,才华不俗,微笑道:“柳枝西出叶向东,此非画柳实画风。风来无质难上纸,巧借柳枝相形容,有时候,有形之物,往往借助无形内相来表达……”
“风来无质难上纸,巧借柳枝相形容!”作画女子浅浅地在吟念,眸光闪烁不定,不时地看向画面,又不时地看向他的面孔,心中的震惊还是很大的,至少这番言论,从未听闻过。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可否告知?”
“我姓罗,字昭云,你呢?”罗昭云漫不经心地询问,有心思看她是否如实承认自己的女儿身。
“我……”作画女子犹豫了一下,咬了一下唇,然后回答:“我姓萧,闺字,依依!”
罗昭云心中一动,萧依依,这么耳熟呢!
那萧依依原本担心一报出自己的名字后,会出现少年恭维的一幕,破坏了这里的气氛,同时心中打定主意,如果对方趁机说出一些爱慕的话,那么自己拂袖就走,免得破坏刚才此人在自己心中才子的印象。
孰知,罗昭云只是蹙了一下眉头,竟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不认识她,更没有听过她的名声一般。
“罗公子,似乎不是京城本地人,刚来长安吗?”萧依依好奇地试探问。
她已经称呼对方为公子,这个时代,公子一词并不多见,一般王侯贵族的小郎君,有些身份档次,见面时候,才会相互称公子,或是被其他人称呼公子。
如今萧依依看他英姿挺拔,仪表不凡,举止文质彬彬,饱读诗书的样子,所以高抬了一下,直接称呼他为公子了。
“幼年离开长安城,数日前才从边戍回京!”
萧依依闻言暗道果然如此,难怪像是没听过自己的名声,如此一来,相处就更融洽、随意一些了。
“罗昭云……罗昭云……”她心中轻轻默念,忽然一惊,想到此人是谁了。
幽州罗成,字昭云,写下两首边塞诗,堪称传世之作,最近在上层达官贵族、诗社、青楼似乎都有传开了。
原来是他!
想不到自己今日早晨出来散心,随手作画,竟巧遇上了这位奇少年,实在有趣。
在这时候,天空几多云彩遮住了晨光,看样子似乎要有雨了。
“罗公子,不如到画舫上一叙吧,妾身还有一些拙作,请公子指点,作为酬谢,妾身会为公子单独抚琴一曲,如何?”
罗昭云本就闲来无事,对这位女扮男装的才女也很感兴趣,闻言邀请,淡淡一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秀盈,去叫画舫过来。”
“是,小娘子!”那个小厮见自己主人已经承认身份和名字,也就不再打掩护了,转身去前方河堤去叫自家画舫了。
“罗公子可是从玉门关前线归来?”
“哦,这萧姑娘如何猜到的?”
萧依依心中更加笃定,笑靥如花,哪怕是男装在身,仍无法掩盖那倾城之姿,含笑道:“罗公子或许还不知,你虽刚入京城数日,但是名声却已在外,不少达官贵族中富有才学子弟,大多知道了你,尤其那两句‘黄沙百战穿金甲’‘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醒馈了不少人,近来大兴诗社的人,还有意要拉拢你入诗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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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那一抹低羞的风情()
萧依依派婢子去叫来的画舫,分为两层,大概六七米高,飞檐楼阁,头迎风飞舞的一个巨大红灯笼上,写着一个烫金大字——“萧”。
不得不说,这样的画舫说不出的气派,船上的阁楼,朱红门窗,红纱被河风吹拂,来回飘荡,画舫里布局典雅,玉器琳琅,古琴长弦,山水墨画,书法字幅,都衬托出主人的高雅与圣洁。
罗昭云和萧依依坐在二楼最大的一间阁楼内,临窗设座,二人跪坐在软席之上,中间放着一张檀香木的案几,上面放着一壶蜀茶,香气扑鼻。
北方的茶道并不流行,一些王侯贵族、高门大户的人家里,饮茶还是喝茶汤,而非完全的沏茶泡茶。
但南方蜀地,已经开始逐渐推行,不放那些葱、姜等作料,让茶叶的本味回归,饮那种山茶树叶,气味和口感更佳。
萧依依出身江陵一带,与蜀文化接近,十岁之前,曾接触过这种茶艺。以后来到长安,住进妙音阁坊内,待客有时仍用这种茶,当然,北方一些贵族喝不惯,也有其它茶汤,随时替换。
女扮男装的萧依依,伸出葱白如腻的玉手,亲自倒水沏茶,手法娴熟轻盈,一股茶香随着热气散开。
罗昭云轻轻一闻,怡然神爽,与此同时,窗外的风吹进少许,又让人有一种清凉之感。
“请罗公子品此茶如何?”萧依依含笑着一推翠色玉质的茶杯,缓缓推到了他的身案前。
罗昭云点头表示谢意,双手托杯,先是轻嗅一下茶香之气,然后小尝一口,微笑道:“此茶清透明亮,入口生津,醇正甘润,的确好茶!”
“哦,公子竟然懂茶?”萧依依露出高兴之色,她小时候,还不是锦衣玉食,曾种过茶树,采过茶叶,对于茶水有着说不出的依恋感情。
因为每当饮茶的时候,她总是不经意地会想到过去,她逝去的阿爹阿娘,以及那个生长的水乡之地。
“以前喝过,因为我当初不大喜欢茶汤,所以就直接沏茶泡水,反而觉得更有韵味。”罗昭云呵呵一笑,搪塞过去。
萧依依信以为真,嫣然一笑,非常动人,虽然没有换下男装,还穿着圆领长袍,头戴丝绸幞头,一副年轻贵公子的打扮,但削肩细腰,身材纤纤如一弯新月,灵透的气质又似一方软玉般晶莹剔透,温润美洁。
因为一口茶,一个认同,一个喜好,萧依依觉得和对方的交往更加顺畅无阻了。
正所谓人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萧依依对这罗昭云也是非常感兴趣,毕竟才女所爱慕的,多是文采高绝的大才子,武能安邦的大英雄,如果两者合一,那更是让人动心。
尽管她对这个少年,还没产生什么较深的感情,但是良好的开端,就有一种初识知己的舒心感觉。
“不错,沏茶直饮,去掉繁琐的葱蒜芥末等作料,反而更能显出本意,就好像浓妆艳抹的涂鸦,反而不如返璞归真的本色更能打动人一般,不知公子是否赞同呢?”萧依依眸光灿灿地看向他的脸庞。
罗昭云思忖一下,点首一笑道:“有道理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种繁华落尽之后,得到了真淳,才是最舒服的!”
萧依依满目神采,不只是因为对方赞同她的观点,而是罗昭云说出了一番比她形容更贴切的话。
她深呼吸一口气,心中已确定,那两首堪比传世的诗文,一定是他本人所作,因为此情此景,此言此句,无一不彰显着少年过人的气度和文采。连她一向见惯了长安才子俊杰,文人墨客,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罗成罗昭云,的确有些不同与常人之辈。
跟他相处在一起,如春风扑面,轻松自如,又能听到许多充满哲理和慧睿的说辞,甘之如饴。
“公子可知我的身份?”萧依依忽然开口询问。
罗昭云有点茫然,失笑道:“罗某初来京城,耳路不聪,尚未知晓萧姑娘出处,还请包涵。”
萧依依淡淡一笑,明眸皓齿,仪姿优雅,堪可入画,素手轻抿了一下檀口,含笑道:“公子不必惶措,依依没有丝毫责问之意,只想托出身份,特意告之。”
“哦,那请萧姑娘明言,罗某洗耳恭听!”
萧依依点了点螓首,略有一些羞赧,目光看向了窗外的河面,水面波纹荡荡,河水滔滔,说道:“依依眼下是妙音阁的魁首,也是那里的半个掌管人,精通音律,擅写词曲,不过,仍是欢场之人,还请罗公子莫要介怀,轻蔑依依才是!”
“妙音阁,萧……依依!”罗昭云觉得非常耳熟,忽然间,想到了前两日钟管家曾顺口提到了铜雀楼、红袖薇、妙音阁之名,还有一个萧依依,只是自己当时并未当回事,左耳听,右耳就冒出去了,想不到,今日却意外邂逅了。
“原来是你,长安城有名的才女之一啊!”罗昭云恍然大悟,眼神倒是清澈,没有任何亵渎之意。
萧依依感受到对方的真诚,没有轻视、鄙夷她出身烟花之地的身份,心中稍安,虽然她洁身自好,才学过人,平时里舞文弄墨,结交不少学士才子,有点傲王侯,淡公卿,孤芳自赏,但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觉得身份颇为尴尬。
罗昭云摇头道:“萧姑娘勿轻自怜,以你才貌无双,圣洁自好的口碑,相信只要进入长安的人,都能理解萧姑娘的难处,还有那份坚持。在我看来,萧姑娘便如一朵清新隽永、白皙俏美的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我辈同仁,皆当敬允!”
“啊!”萧依依听着对方如此当面赞美之言,白玉似的脸蛋上腾起了两抹羞红,好象点上了两点胭脂,正在慢慢地晕开。
原本她是欢场女子,见惯了赞美之词,可不知为何,当罗昭云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被惊住了,芳心如小鹿般怦怦乱跳。
这不是说,萧依依动真情了,而是她得知罗昭云的身份之后,时刻听着他流露出的惊艳之词,新颖之语,已经拨动了她的心弦,很看重对方的认同和尊重!
在她自己患得患失,不知对方是否会看轻她的时候,蓦然得到罗昭云如此高的评语和称赞,自然会兴奋、感激,这与平时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