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请酒!”
楼上宾客无不满酒离席,齐声贺道:“我等诚为林总镖头贺!”
林党南举杯:“尽饮!”
众人齐唤:“畅饮!”
这一套,如果换做某个饱学之士以为官的雅吏或者王公贵人身上,自然是简单到粗俗,连寿表都没有一副,这是要被人鄙视和笑掉大牙的。
可林党南却是个江湖人士,在座的也都是江南江湖的重要组成,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这其中甚至有大半的人,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连大字都不认得几个,所以即便是五十之龄的知天命大寿,双方的表达方式也依旧简单而直接。
一旦这杯酒喝干,也就代表着再不会有什么繁文缛节,该送礼的送礼,该吃喝的吃喝,基本上就可以扯开膀子随意而为了,更代表着,这些好汉可以开始把林党南围在一处灌到趴下不起。
虽说今天来的都是名门正派,可是武林中人在行走之时,难免囊中羞涩,有几个没做过剪径之贼或是梁上君子?不杀你就算行侠仗义了,是以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匪气,做事情也更喜欢直来直往。
至于今天来到这里的一两个朝廷命官和六扇门捕快?
按往年惯例,这些都是自己人,是林大镖头的好友,是可以为他们解决麻烦的人。
今年的寿宴可能比往年更多些祝寿的意思,但是实际上,去还是解决这些人身上案底的一场盛会。
这杯酒饮尽之后,今天的目的才真正的开始,接下来将是大量的金银出手,去换取官府的不罪文书。
林党南高举酒杯,环视堂下,微微躬了躬身,便将手中酒缓缓收回,头微仰,便要尽饮杯中酒。
众宾客止住纷乱,横酒于胸前,只待林党南嘴唇粘杯,就要喝干杯中酒。
然而,今天这杯酒,他们终究是不可能喝的到嘴中。
就在林党南的嘴唇与酒杯将碰未碰之际,就听得楼下响起一声暴喝,震的楼板轻晃,震得屋顶簌簌沉灰。
“宁波物流商行掌柜、虎鲨帮副帮主陈二狗,祝林总镖头生辰,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以大礼贺!”
音落,楼梯响,人以至楼上。
人不多,当先一个汉子带头,身后两人抬着一口沉重的箱子。
可是林党南看见领头那人,却脸色剧变,手中一颤,险险将酒杯打翻。
ps:我是极其想去睡觉的,一点才到家,困啊,可是再不说不过去了
第十五章 三份寿礼(中)()
当先那个身穿麻衣佩戴腰刀得人,林党南认识,却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认得他。om
林党南近几年虽然被奉为江南武林魁首,可是在那人眼里,只不过是个江湖人物,比一般的小人物强上那么一点的人物,究其究竟,还是个小人物。
那人是不久前刚刚从京师下派到江南的紫衣神捕,统领江浙两省六扇门,位立从四品,官职比林党南的义兄高了不止一阶,是一个林党南想要巴结都不知道该如何着手的大人物。
可是现在,这样一个人物,却代替一个远在宁波,从来没有被林党南正视过的小小副帮主报门送贺,而那个小小的副帮主,就在几天之前,刚被林党南吩咐的心腹算计过,至今还身受重伤瘫倒在床上!
这怎能不叫林党南心肝俱裂!
他不是没有调查过陈二狗的背景,可是查来查去,都没有什么线索指向这人有什么强大的身世,只不过是个有一些小手段,很会赚钱,御下也很得力,在城中颇有口碑的后起之秀,仅此而已。
这样的人物,在江湖之中,一年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从草莽中爬将起来,最后湮灭在浩浩的江湖。
江湖不仅是个讲究实力的地方,更是个讲究资历的地方,陈二狗错就错在太过目中无人,从来没有拜会过林党南这个江南武林领袖,甚至还从他口中夺食,这便涉及到一个颜面的问题,老牌的江湖大鳄,岂能容许一个愣头青轻辱?
如果仅仅是因为如此,很知道爱护后辈的林党南或许还会放他一马,可是他背后的义兄却坚决的要制陈二狗于死地。om
这是林党南不能,也不敢违逆的。
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不懂规矩的初生牛犊,江湖上这种人一年不知道要死上多少,多他一个不多,布置下手段,并得到对方重伤未死的消息之后,林党南也只是一晒了之,几分恻隐之心稍动,没有将这个消息禀告给他的义兄,便准备就此收手,开始张罗起自己的寿宴。
毕竟这才是每年的头等大事,这才是帮助义兄掌控江南江湖的最直接盛会,与之相比,一个小小的草根副帮主的生死,实在不值得一提。
可是现在,有一个连他义兄都要仰望的人物,穿着一身家仆麻衣,带着两个人,抬着一口大箱子,真的像一个家仆一样,代替他眼中的小人物来此为他贺寿,他如何能不心生惧意?他怎么敢不心生惧意!
那是一个拊掌之间就能定他生死的人物,却真如被他算计的小人物身边家人一样,站在了他的面前,高仰着头,虎视着他,轻轻的拍动已经放在地上的箱子,对他说:
“林总镖头,接陈帮主贺!”
不是客气,不是祝贺,而是命令,而是斥责,接与不接都要接!
林党南心生惧意,知道今天这礼怕是不会这样简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有些颤抖的手,不免有些感叹,想当年自己仗剑江湖的时候,何时如此惧怕过朝廷鹰犬?
彼时行的正,俯仰皆于心无愧;今日坐的偏,陈梦之间犹有心惊。
他知道,他一直担心的事情怕是来了,那个小小的陈二狗不可能有这样的能量,让一个威震江湖的六扇门紫衣神捕给他为奴为婢,这一次怕是大老爷们从宁波的事情上抓住了把柄,要喝一喝代表着同样在六扇门中处在重要位置的义兄的他,以此来索取这位张宏大捕该有的利益。
是了,这位张宏大捕听说是在凤阳执行个什么任务,出了大纰漏,被朝堂之上的一群大佬围而攻之,已经赋闲在家两三年,这次外派出京也可以说是变相的贬谪,不可能不存在重新杀回刑部核心的心思,有这样的心思,就必须要上下打点,就需要银子。
六扇门攫取银两的对向,便是江湖草莽和绿林好汉,安全而几乎没有隐患。
而他林党南,不就是代表着江南的武林吗?
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这位大捕大人,似乎做的太过了,把自己的格调压的太低了些,这样的人,纵使官职再高,喂饱就好,又有什么可怕的。
就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林党南的心中千回百转,自觉的已经把问题想的通透,然后不易察觉的一声轻叹。
他觉得自己终究还是老了,变得胆小如鼠,变得一旦有事发生竟然不及思虑先生惧意,果然是在阴私当中沉浸的久了,就开始容易畏惧起来。
他知道,他不是畏惧什么六扇门大员,而是畏惧冥冥之中的公理,他这些年做的亏心事人太多,手里染的鲜血已经洗不掉,他害怕的,是报应。
“好在,我那孩儿还小,我应该还有时间布置,让他走上正道。”
纷乱杂念不断在他脑中盘桓,手上却没有耽误动作,他将酒杯递给一旁的老管家,整了整衣襟,理了理丝毫不乱的头发和胡须,恭恭谨谨的对着张宏长揖而礼:“林某人不知神捕大人莅临,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海涵!”
他如此做,就算对方再如何不怀还意,那么只要不是生死大敌,只要他们之间还有转换余地,至少能换来对方的一句客套话,甚至亲自相扶。
可是林党南等了半晌,盯着地板看了半晌,那里竟然再也没有一丝的动静,于是他心里不免生出一股悲愤,料定对方是要将他往死里整!
于是,他有些愤愤然的抬起头,再不能沉默,再不能软弱,整个江南武林今天几乎都齐聚在这里,一个应对不当,就算今天是一场误会,也再没有他林党南的立锥之地!
他故作愤怒的他起头,就要质问对方,就要强自逞强,话已到嘴边,却再不能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他怒张的双眼内紧缩的瞳孔以及迅速充血的眼球。
他刚刚面对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三个人的踪迹,算着时间,应该是他刚刚躬身那几个人就已经离去,没有说一句话,没有辞别,仿佛那个对于江南武林来说身份最为显赫的神捕和他身后的两个汉子,真的仅仅只是苦力劳工。
那口箱子已经打开,浓郁不散的血腥味弥漫,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人头!
林党南心腹死党的人头!
第十六章 三份寿礼(中中)()
林党南紧紧的盯着那口似乎还有血液翻涌的大箱子,怒目圆睁,喉咙之间似乎有暗涌在翻腾,口里隐隐有野兽的咆哮。
他的嗓子很痒,他的心很痛,很慌,很困惑,很恐惧。
一声大吼终于打破这场寂静,却不是他,而是他身旁那个满脸的瘢痕,看上去时日无多的老管家,那箱子中,人头塔上,最高处独立的,正是林党南最得力的臂膀,是老管家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老管家这些年年纪大了,身子骨大不如从前,极少在江湖上行走,但是他当年也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被他亲手诛杀的江湖草莽和千元高手也都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一对峨嵋刺纵横江南,鲜有三合之敌,突然遭受丧子之痛,满头的白发几乎根根乍起!
老管家一声大吼,随手抄起一把方凳朝着张宏即将消失的背影执了过去,随后急换脚步,右手在楼梯扶手上轻轻一点,便飘身而起,在半空起势,向着仇人杀将过去。
即将出得门口的张宏停住脚步,看都没看夹着万钧之力向他击来的方凳,更没有看须发皆张,在半空对他怒视的老管家,而是看向了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而浑身颤抖的林党南,半晌,半晌。
一条长枪从门外刺入,一个顶盔掼甲的壮硕身影挡在了张宏的身前,长枪龙舞,那红木所制的方凳变成了漫天的碎屑飘散,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十余点寒芒,和十余名劲弩手。
武将对着半空的老管家挥了挥手,十余支弩箭齐发,老管家又是一声不甘的呼和,只来得及打掉当先的几支努矢,就被余下的刺进了干瘦的身躯,喷出一股一股热血,栽落在地,几阵抽搐之后,就全无生息,活像一只退了毛的老刺猬。
武将长枪在手,直指全场武林豪杰,然后在长久的无声中大笑而去。
张宏还是盯着林党南,看着对方的愤怒,看着对方的哀伤,看着他最后的归于平静后对着自己弯腰抱拳。
张宏有些索然,有些佩服这位几乎整合了江南绿林,并在武林占据魁首地位的总镖头。
可惜,就算林党南再能屈能伸,但是他不该成了别人的刀,砍伤了那个孩子的逆鳞,当初在凤阳,他是见到这个孩子为了自己的执念是如何忤逆太子并逼其就范的,他小小的林党南必然大劫难逃。
林党南死不了,他会比死了还要惨。
张宏是第一重礼物的递送者,他手里的都是些江湖人物,他知道第二批大礼将会在他离开这扇门之后的半柱香之内送到,那份礼物,足够压垮在场的所有人。
但是朱顶还准备了第三份礼物,这礼物是什么,张宏不知道。
不再看必将连死人都不如的林党南,张宏转过身,双手缩在袖子里,身影有些萧瑟的离开了这座酒楼。
张宏离开盏茶之后,一二层楼依旧一片安静,很多人甚至举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曾经佝偻着身子却不碍威风的老管家倒在一层正中的血泊里,看着站在二层楼梯口青筋暴起的林党南,看着那口开启的箱子里放满的人头,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党南也不明白,他不明白事情何以至此?紧紧是因为一个小小城市里的小小帮派?仅仅是因为那小小帮派里的一个小小副帮主?他怎么可能攀附的上连自己都望其项背的朝堂大僚?
他相信,就算张宏这个初来乍到的六扇门总捕头肯自降身份的自编自演这一出戏码,他也不会有这样的胆量,经此一事,不管官府在之后会做出如何反应,就算林党南今天被拘甚至死在了这里,江南一地的武林,必然大乱。
林党南在心里百转算计,酒楼里的一众英杰也终于回过神来,以几个掌门、掌教为首开始大哗起来,一时之间兵刃出鞘的声响和“杀了狗官,报仇雪恨”的叫嚷不绝于耳。
林党南心中一惧,强忍着恨意,费了一番口舌,终于将这些江湖人士的喧哗暂且压了下来。
他还是站在楼梯口,丝毫没有命人将那一箱人头收拢起来好生祭奠的意思,跟着他鞍前马后一辈子的老管家依旧躺在已经开始凝固了的鲜血里,眼睛睁的大大的不能瞑目,他却没有再看一样。
人死灯灭,再大的恩与仇都已经随着他们最后一口气的吐出而过,再也和他们没有一丝挂碍,可是还有人活着,林党南还活着,他们的死,或者能成为他的一柄利刃,一柄刺伤幕后敌手的利刃。
林党南对着楼上楼上的江湖同道长揖不起,尽力的将那些愤恨和怯懦压制下去,在眼角强行逼出几滴眼泪,这才直起身子,再次环视一周,保证每个人都能看清他的屈辱之后,才准备开始诉说,开始诉控,开始蛊惑。
这些人大多出身草莽,至少有一半的人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最讲究江湖义气,他相信,今天只要自己能够正常发挥,必然能给江南一地带来不小的动荡,给动荡的大明在核心之地,再添几圈不大不小的涟漪。
可是他却忘了,张宏来时说过,他只是第一份“贺礼”,所以今天他想说的那些话,注定没有机会说出口。
“金某人受小友所托,押解第二批贺礼,忝为林总镖头知命之年送瑞!”
门口的那个声音中正平和,没有趾高气昂,也没有前辈示弱,语气平常,平常到就像熟人碰面互道:“吃了吗?吃的啥?”
可是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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