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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渎明-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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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老三脸上一阵羞臊,转而成怒:“哪个不长眼的敢动咱家顶哥儿?看老子不掀了他房顶!顶哥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镇子那个衙门就是个摆设,那老倌儿他敢管谁?只要老姑奶奶在一天,他就得见天儿的去磕头问安!”

    朱顶白了吴老三一眼,这一老一少便挤在一起嘀咕了半晌,又在一阵窃笑之后,各自分开。

    朱顶看着逐渐西垂的斜阳,颠了颠怀里的散碎银子,满意的从吴老三的田里赶出已经开始倒嚼的五头肥牛,迎着夕阳的余晖,慢悠悠地驱着牛群向镇子里行去,在他的身后,是不知道跑去哪里寻找野味,刚刚回返的一条土狗,它有一个很土的名字——大黄。

    大黄其实已经很老了,它和朱顶同年同月同时出生,再过两个月就要年满十三,却丝毫看不到衰老的迹象,是镇子里名副其实的狗王。

    如今的凤阳镇可绝非后世凤阳歌里唱的那样多灾多难,这里是出了名的福地,风调雨顺自不用提,耕无税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实现,甚至就算农人不事生产,都不会有人饿到,朱皇帝对这些与他有过恩惠的老农们,真真不是一般的亲厚。

    朱顶驱赶着牛群走在光华的石板路上,偶尔传来“啪啪啪”的声响,在几坨褐色事物坠地的同时伴随一股子恶臭,黄牛这种生物排泄的时候从来不分时间地点。

    这其实是一件让旁人很烦躁以及厌恶的事情,想像一下,美丽的傍晚,人们在自己家的门前迎着和煦的微风纳凉,或逗弄着幼子乖女,或手捧着时鲜的果蔬大块骨朵,或在流经自家门前的清溪里洗涤着青菜白米,一抬头却有一坨屎摔到了近前甚至还会被溅上几点,这心情便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愉快起来。

    然而朱顶每天回家的“撒屎”之旅,却从来不会遭到厌嫌,反之,他的几头黄牛在哪一家的附近排泄之后,这家的主人便会笑呵呵的抄起杵在门边的铲子,撮一些黄土把那些排泄物收拾干净,倒进自家的粪便收集站,到了晚上自然会有专门的杂工来将这些禽、畜的排泄物,拉去镇外的沼气池处理。

    在镇上生活的人们有一个共同的认知,他们和大明其他地方的百姓最大的不同点,不是这里是皇帝的家乡,不是这里有着全国密度最大的举人,也不是因为他们从建国开始就可以不再纳税,而是因为他们自认要比别的地方的人,生活的“高级”许多。

    凤阳的冬季虽不会大冷,却也有些阴寒,可是这里的家家户户屋子里却总保持着惬意的温度;夏季的酷暑对镇子的影响也几近于无,在每条路上,在每家每户,都会有大大小小的“风扇”散布着,这里的居民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调节墙上的木质旋钮来控制风力。

    老一辈的人总说,这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而这些“风扇、暖气”,和道路两边每到夜晚就会被点燃的“巨型铁蜡烛”,以及更多的便利,都要归功于镇子远处那个并不如何脏臭的沼气池子,还有镇东头那座装着巨大“茶壶”的房子,而这一切便是朱顶在两年前,借吴老三之手实现的。

    然而,镇上的成年人之所以对朱顶如此热情、关切,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毕竟这些也不是白来的福利,是要按时交钱的,虽然那点儿钱财对于现在的凤阳人而言微不足道。

    况且,朱顶才是那沼气池和“大茶壶”最大的东家,这本就是极少人知道的事情。

    他们对朱顶的热忱源自最根本的敬佩,对这个从小就用自己那神奇的小脑袋为镇上的居民们解决了无数疑惑、麻烦的小孩,对这个远未着冠,只旁听过几天族学就在九岁稚龄高中秀才的小孩的敬意,那是源自这个时代的百姓对真正的读书人,最诚挚的敬服。

    朱顶一直认为这个时代的百姓简直可爱的过分、糊涂得过分,他们对于读书人的认识,简直已经到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崇拜,甚至已经不分人格和品德,甚至供上神坛!

    而朱顶更是被镇上的学政认为是神童,是文曲星降世,是专为做学问而投胎的!

    学政大人胸脯拍的砰砰响,朱顶作为这个有着百余位秀才、举人的镇子上唯一的一个能做学问的读书人,是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代宰相的人物!

    先不管朱顶再如何优秀、再如何早慧,他的这点成绩放在一州一县或许还能值得称道,可是放在整个大明朝也不过一点绚丽的水花罢了。

    再说宰相这个称谓,显然,这位开口闭口之乎者也的老学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随着不久之后胡惟庸案发生,大明朝恐怕不会再有宰相这个职位了。

    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朱顶高中院试一等头名之后,正是要加紧用功提名乡试,眼看着就可以光宗耀祖的时候,却有人出面阻止他继续“上进”。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朱顶的叔叔,把他抚养长大的朱涂元。

    每每思及至此,镇上的人们一看到那座镇上数一数二的宅子,脸上总是会露出几分不解以及更多的鄙夷。

    那里就是朱顶的叔叔家。

第二章 禽兽不如?() 
朱顶将五头肥牛拴进牛棚,又在门前的清水里净了手,便满脸不愿意的走进了那座颇有规模的宅子,走进了他叔叔的家,走向了他的小窝——后院柴房旁的一个低矮窝棚。

    不出意外,一个圆滚滚的八岁男孩正在挣扎着、费力舞动着一柄相对他而言颇为硕大的斧头,劈砍着零散堆放在院子里的粗大圆木,****的上身甚至可以见到几滴有些油腻的汗珠滚动。

    “哥,你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啊,家里都吃过饭了,但是,你聪明的兄弟给你留了个肥鸡腿,还冒着热气呢!呀,接飞标!”

    稚嫩的话音方落,一个油纸包就从小胖子的手中抛出。

    朱顶笑呵呵抄过油纸包,在肥嫩的鸡腿上潜咬一口,便又抛回给看着他直咽口水的小胖子。

    “你吃吧,我在外面吃过些东西,还不大饿。”

    吃、抛、说之间,他已经走到了小胖子的身边,宠溺的揉乱他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又从工具架上拾起一柄用来修理树杈的柴刀,一柄很有些纤薄的普通柴刀,对着眼前满是斧痕却屹然不动的树桩轻轻一砍。

    “啪”的一声,树桩应声而开,断面光滑如镜,没有丝毫逆岔参差。

    小胖子朱举羡慕的看着兄长飘逸的挥砍,一段段大小均匀一致的劈柴被整齐的堆放在一边,费力的咽下最后一口肉丝。

    “哥,我得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啊,简直太帅了!”

    朱顶轻轻的吐出一口浊气,呼吸没有因为二十几根圆木、树桩被砍成劈柴而有所紊乱,他抄起一块磨刀石,在刀面上啐上口水,认真的磨动起来,那柄纤薄的柴刀刃上,又新添了一颗微尘大小的缺口。

    “功夫还是不到家啊。”

    朱顶边磨砺着手中的柴刀,边安抚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血亲堂弟。

    “快了,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会比我还要厉害,快点长大吧。”

    天色就在小胖子不以为然的逗弄大黄和“锵锵锵”的磨刀声中渐渐变暗,直到杂工将路灯点燃,微红的光明才又将这小小的院子照耀微亮。

    “哥,你说吴老三也太笨了,他那个沼气池明明可以当柴火用,他也就弄出几个柱子当大蜡烛用,你说他要是挨家挨户都给通上沼气,那是不是就能代替柴禾了?是不是家家户户都可以不用再点蜡烛、油灯了?

    这样咱们镇上就再也不需要劈柴和照明花费,他也能再赚上一笔,你说是不是?

    哎?哥,你说我把这个想法和吴老三说了,他能不能分我点儿钱?”

    朱顶很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小胖子,还真是想不到,这些话能从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弟弟嘴里说出来。

    事实上,就连沼气池最直接的操作者吴老三,也是最近才萌生了这一个想法,这还是建立在以沼气为能源提供供暖和推动镇东头那台最简易的蒸汽机的基础上,而这些都已经被运作、实施了两年多的时间。

    并不是这个年代的人们有多么的蠢笨,相反他们的头脑并不会比朱顶这个带着前世记忆的家伙慢上一分半毫,对事物的认知差异,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知识积累和水平的不同层次上。

    显然,在朱顶脑中的现代常识,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眼中,很多都可以称作异想天开甚至神仙手段。

    知识就是力量,在之前的那些岁月里,朱顶算是完全理解了这句话的全部含义。

    为什么朱举只是简单的说了下自己的想法,却让朱顶颇为惊异?着实是因为这个小胖子是一个大大的问题少年。

    要说朱举的品性,倒是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不顽劣,不骄横,对谁都表现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但是有一点,这孩子太懒了,懒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懒到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的地步,除了朱顶这个哥哥,他似乎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甚在意。

    这也罢了,以老朱家的资材,以朱顶这些年凭着沼气池和“大茶壶”攒下的私房钱,就是养他两辈子都绰绰有余,可是这孩子还有个要命的地方,那就是不在乎,除了对朱顶这个哥哥出自最原本的亲近和下意识的模仿之外,他似乎对一切事情都表现出无所谓,甚至于冷漠。

    并非天性薄凉,而是这孩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仿佛活着就只是为了吃喝睡觉。

    若不是这孩子表现的太过平庸,或者说与这个年代的普通小孩相比,并没有什么特立独行的想法和行为,朱顶几乎以为他也是带着前世记忆转生,这孩子简直比朱顶这个穿越者更像一个看客。

    可是今天,朱顶第一次看见这个幼弟对某一方面便显出了强烈的兴趣,甚至有着自己独到的想法,比之吴老三那样的名义上的拥有着还要前瞻的见解,纵然吴老三不是什么人才,可是小胖子也才八岁,而且在镇上有着烂泥一样的称谓。

    烂泥,总是扶不上墙的。

    在朱举六岁的时候,他的父母就为他延请了两位先生,一位温伯,号称学贯古今;一位春先生,号称马上步下鲜有敌手。

    他们二人也的确各有手段,至少朱顶在二人身上学到了许多知识和御敌本领,可是自己的这个弟弟,除了把两位教师气的呕血三升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收获,然而朱顶的叔叔婶婶却似乎并不在意,依旧留下两位老师按时上课,而上课的是时间朱顶必然在家的时候。

    朱顶知道,这两位教师其实是叔叔婶婶为自己找的老师,小胖子不过是个幌子,这从两位先生教授自己比调教小胖子要上心几层楼就看得出来,他们不加掩饰,叔叔婶婶也不是傻子,他们只是把朱顶当了傻子。

    爱至深,却以仇养。

    朱顶知道,也只能当作不知道,只是记在心里,不打算报答,因为那个他知道而所有人都以为他不知道的秘密,因为时间恐怕不多,因为他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是记住那份暖。

    而那二位先生的身份,似乎也并不同寻常的西席。

    因为叔叔夫妇为了自己所做出的牺牲,因为为了替自己做掩饰,朱顶对自己的这位堂弟也就更生出几分愧疚。

    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弟弟似乎找到了兴趣的所在,只要有兴趣,朱顶就有把握把这块烂泥炼成一块臻美瓷器,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有这个时间。

    再有就是,貌似现在这位朱皇帝对商人不是一般的讨厌,虽然现实是老朱和传说中那位富可敌国的沈万三并没有什么直接的交集,沈大富豪早在建国之前就去另一个世界报道了,可是民间都知道,老朱讨厌商人,不是一般的讨厌。

    士农工商,商人在末尾,在社会的最底层,就是再有钱,在正式场合见了一个佃户都要矮上一截,这可是老朱定下的死规矩,至少现在没人敢破。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做一个幕后大老板其实也是不错的。”

    沉思了半晌,朱顶打定主意,既然小胖子找到了兴趣所在,那自己就要善加引导,总比让他混吃等死要好得多,更何况这可是自己的终极生活目标,怎能让自己的弟弟专美在前?

    他一抬头,院子里已经空空荡荡,好在下一刻就传来一阵冲水声,否则说不得朱顶就要硬着头皮,去大屋里找小胖子了,这个时候的孩子思想最是多变,别睡过一觉,就把今天的兴趣忘了干干净净,朱顶未必有时间等到他再有表现出明显兴趣的一天。

    “哥,下水道好像堵了,你明天叫吴老三找人来看看,顺便和他说说分钱的事儿呗?嘿嘿。

    茅房水缸里没水了,我去担水。”

    看着笨手笨脚拿起水桶和扁担的朱举,朱顶心中又是一暖,恐怕也只有面对自己的时候,这个连吃饭都懒得伸筷子的弟弟,才会如此“任劳任怨、不辞辛苦”。

    说到水缸、马桶和下水道,朱顶心里就暗自得意,能在这个年代把阉割版的抽水马桶搞出来,这也真真是没谁了!

    其实说到底,所有的这些不过就是为了让自己在等死的日子里,过的更加轻松恣意一些而已。

    这“冲水马桶”当初可是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劲,才被吴老三那个蠢材鼓捣出来。

    手中的柴刀自然而然的将一段段圆木变成了大小均衡的劈柴,朱顶的心里却不停的为着小胖子做着未来的规划。

    这个年代,其实沈万三已经死去多年,云南也还不是大明的疆土,明史中关于老朱和沈万三的那点儿故事,看来又是鞑子们的抹黑。

    既然没有沈万三,朱顶不介意去成就一个朱举,一个隐在暗地里的金钱大帝。

    可是正在他于心中绸缪的时候,门口却出现一阵吵嚷,随后他的脑海便是一连串的雷鸣!

    “哎,张大捕,这大晚上的,你们又是刀又是枪的,要干什么?”

    以张大捕为首的一班衙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柴房附近,十几个人的队伍竟然没有发出喧哗,他们的眼睛都恶狠狠的盯着朱顶,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和善。

    “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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