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顶知道自己会死在十八岁以前的某个生日夜晚,九世以来从无例外。
但是曾经有一个男人告诉过他,他的命并非不能更改!
那是个被后世神话了的男人,那一世时空脱离了原本的轨迹,那个男人尊崇了昭烈皇帝的遗命,真的将后主取而代之登基为帝,只因为那个男人自朱顶还在黄月英腹中的时候,就已经算出他的独特命格,然后在朱顶出生之后竟毅然决然的禅让了大位!
那个男人是诸葛亮,在朱顶最开始的时空里被誉为智慧与忠义的化身,人如盛名,才智与忠义皆无双!
三国归蜀时,就是朱顶那一世的生命终结日,皇位在那个男人暗地操控下还是还给了刘姓。
诸葛家满门老小都被拥立后主刘禅复位的魏延屠戮殆尽,可那个男人,不悔!
在朱顶弥留之际,已经逃到秦岭深处的诸葛夫妇在那个破落的山洞里,告诉了朱顶逆天改命的办法——千万生魂为引,大世圣贤精魄恸天,九九人君心肉为糜,以荒雷得真命天子祭!
成全一椿,延寿二十年。
朱顶自认为是个自私的人,九世辗转更让他对生命冷漠,可要是让他用无数人的生命换他羁留人间二十载的时间,朱顶自问万万狠不下心来。
更何况,那不是他的人间,他对那人间也无半点牵挂。
可是现在,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给他那个一只没有被人正视过的兄弟一个交代,为了这个交代,就算让他真的做一个手上有无数冤魂的屠夫,又如何?
朱顶可以漠视生命,却不能无视自己亲近的人,甚至超过对自己本身的珍视。
那一夜,死了很多人。
那夜之后,会有无数倍的人为那些替朱顶赴死的人,为了那个只有代号的黑衣女子,为了吴小六陪葬,这便是朱顶找到的活下去的意义。
如果这天意要改变他的心意,那朱顶也要把这天掀他个寰宇无宁!
“就让我做一个亵渎苍生的****吧!”
朱顶对自己如是说道。
朱顶眼睛睁开之后,温、春两位先生的小声叙话就已经停止,他们虽然只和朱顶接触了两年时间,却也了解这孩子,虽然平时看着散漫,却极为骄傲,不同于小胖子朱举的漫步尽心,朱顶随时随地都透着一种淡然漠视的气质,看似是个热心肠脾气好的少年,实则一直如世外之人那样鸟瞰这苍生。
人老成精,活得久了见得自然就多了,朱顶现在的情绪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甚至做一个大不敬的比喻,即便放在太子朱标身上,他们觉得也不过是短暂的时间里就可以消磨。
可这个这几天一直在保持着沉默,即便是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孩子身上却时时刻刻都散发出一种,就算是他们都为之胆战心惊的气息。
这件事情断然不能善了了。
一时间静室里就真的静了下来,除了堂上传来朱标手下旁门左道之徒营造的阴风鬼号和徐直呜呜咽咽的叙述之外,便连呼吸都要轻了几分。
朱顶的喉咙还是火辣辣的疼痛,久未震动的声线有些酸痒,于是本不打算有任何解释的他还是开了口,说给两位先生听,或者更是想说给自己听: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那时候毕竟还是会有假话,还是会有所希望,即便是尊贵如太子,也未必能问出真言,是人,总会心存侥幸。
何况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
如果把徐直上交府衙,哪怕直接压到京城,哪怕天子亲自主审,都难免扯皮推诿这种事情发生,到了那时候,徐直和他所做的事就已经不再重要,他也难免会成为皇帝和大臣们博弈的筹码。
到时候真相或许能够水落石出,可那要过去多少时间?一个月?半年?或者更久?
奶奶已经走远了,不能让他老人家久等。
小六子走得孤单,总该有些人下去陪陪他。”
徐直是这件事情最直接的凶手,如果没有他的利欲熏心,或者还会有那样一场突然来袭的争杀,但是老姑奶奶不用死去,小六子也会继续谦卑的活着。
现在,两个最不该死去的人死了,第一批祭品总不能拖的太久。
而且徐直是个小人物,仅仅只是个小人物。
“凭什么?阎王爷爷,我才是凤阳镇的一方主官,我也想做一个为民造福的好官,可再看看那镇上的刁民,哪一个有把我这个区区从八品县令看在眼里!
阎王爷爷,您没听错,从八品知县,就是因为那个老太婆子一句话我就要降秩留用!
凭什么!我才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大明举人入仕,我才是这凤阳镇的一方父母!
天子对我不公啊!”
“镇上的账册不在县衙,一直都是那个老婆子在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透空印入册的事情,竟敢去我府上口出恐吓之言!”
“我是通过马师爷结交的我义兄,从第一笔供奉递上去之后,我的考评便开始见了起色,我相信一年之后的大考我一定能如愿以偿升迁,离开这个鬼地方,再去做一个好官。哪怕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山沟,至少我能为民做主,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民做主。”
“我只知道我义兄为府尊刘大人办事,刘大人又是徐公爷的老部下,徐公爷又一直监管着凤阳府事宜。”
“再有两笔款项,我就能得到上面大人物的认可,我也算是胡相爷的门生,如果没有那老太婆的阻挠,我很快就会如愿以偿。”
“府尊大人遣来一名厉害刀手,马师爷按排了一应事项,那个叫朱顶的孩子最没背景,又不受长辈待见,与那老太婆也亲近,正是最好的人选……”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道出,朱标扮演的阎罗王双眉几乎已经合在了一处,直到徐直说完这一切,他才有些不耐烦的下令道:“既然如此,来呀,叫他签字画押!”
就在徐直刚刚将染上印泥的拇指脱离雪白的状纸,就见堂上的“阎王爷爷”兀然站起身形,然后一块黝黑的脸皮就砸在了他的脸上,在惶恐中胡乱的把那粘湿的事物抓飞之后,他抬起头,就见堂上穿着蟒袍的人已经换了颜面。
那张脸,他许多年前唯一一次面圣的时候曾远远见过,正是当时坐在天子左近的太子殿下朱标!
他有些茫然的看向了离自己不远的捧书判官,那本还在燃烧的生死簿被像垃圾一样丢在地上,泛黄的纸面上连点墨迹也无,再抬头看去,绿色的脸皮也被判官扯去,长相怎么那么像谪居凤阳的开科状元吴伯宗?
咯喽一声,徐直总算摆脱了莫大的恐惧,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有些事情,总要比死亡更加让人惊惧。
“禀报太子殿下,凤阳知府刘显诞求见!”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守候在堂外的“马面”见审问已经结束,步入大堂跪地禀告。
太子朱标白净的脸上满是怒意,几乎是咬着牙吩咐道:“先给我押起来,严加看管,若有意外,你们就提头来见!”
随后也不等“马面”领命,也不管大堂里的屎尿污浊,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清退包括吴伯宗在内的人员,独自一人走进了后堂静室。
温春二位先生赶紧起身行礼,朱标也躬身回礼,随后才说道:“二位叔伯,可否让我与这孩子独处一会儿?”
二位先生也不多说什么,再次施礼之后,温先生便扶着春先生从后门走了出去。
朱标看着眼前浑身缠满绷带却依旧散发出满身煞气的少年半晌无语,犹自寻了个座位,认真的对朱顶说道:
“母后已经不大理事了,但是在我领命过来之前,她老人家却反常的把我叫过去训话。她对我说一定要护住你,尽量顺你的心。
徐直是个小人物,可以由着你来,但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和徐达叔父有关,那刘显诞嘴里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不会强压着你,但是请给我些时间,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朱顶并没有因为未来的皇帝到来而睁开眼,他不知道这会不会让太子不悦,他也懒得理会,他只是虚弱的摇了摇头,说了几句话:“殿下多虑,有这些小人物暂时就够了,就让先他们死一死吧!”
“我听说我们伟大的陛下发明了一种很有趣的刑罚,叫剥皮添草,我想见识一下。”
“做错事总是要有代价的,我要求不高,九族就好。”
太子朱标看着脸上平静的朱顶,不知道为什么,背上突然泛起一阵阴寒。
第二十一章 你把太子揍瘸了?()
朱顶还是个孩子,至少在世人的眼中他只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让一国的太子,用一种近乎平等的态度这样对话,已经很不可思议。
不管朱顶的真实身份如何,都不可能比朱标的身份更加尊贵,如果不是马皇后再三嘱咐,如果不是朱标敬爱马皇后比之敬畏朱元璋更甚,莫说一个没有名分的朱顶,就算其他皇子也不可能得到他这样的态度。
可朱顶只是用几句话,就打破了朱标对他的习以为常的自矜,虽然这些天这个没怎么说过话的孩子身上的煞气有些骇人,但是朱标万万没想到他对人命竟然如此的冷漠,或者说冷血很恰当些!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竟能如此轻易了当的说出诛人九族族的话!还要求不高!大明立国十余载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诛人九族这样的大案!纵观历史,祸及九族的大案,又能有几桩!就他这点破事儿,就要灭人九族?
这孩子竟然暴戾如斯!
朱标的心里瞬间冰冷一片,原本温和的眼神也变的冷厉起来。
“荒唐!你以为你是父皇吗?
即便是父皇,也不可能随意定人生死!你知道诛九族是要犯怎样的大罪吗?即便是谋反都未必会得到这样的重伐!
朱涂元那对夫妇是怎么教你的!
两个叔伯是怎么教你的!
怎生你这小小年纪想法竟如此恶毒!回京之后我便向父皇请命,从今往后你便跟在孤的身边,孤非把你那满身的煞气调理精光不可!”
朱顶终于睁开血红的双眼,看向被自己气的开始称孤道寡的朱标,脸上毫无表情。
他就那样直直的盯着几乎暴跳如雷的太子殿下,毫无规避之意,没有一丝尊敬和惧意,仿佛他眼前坐着的不是一国的储君,而只是一个在生闷气的市井顽童一样,甚至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冷笑。
“请太子殿下慎言,我们伟大而睿智的皇帝陛下是您的父皇,仁慈的皇后娘娘是您的母后,他们都不是我的,我只是个没爹没妈少人疼的孤儿,您这话被外人听了去,我这个孤儿可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我还不能死,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好多人要杀!”
静室里的温度仿佛凭空降低了许多,虽是盛夏,可朱标还是觉得有些凉意,这样的情形他不是没有见过,那些杀人如麻的开国功勋在盛怒的时候,却是会让人产生置身寒冬的错觉,尤其是与陈友谅、张士诚征战的那些年,这种气息也曾让还是孩子的他惊恐过。
可是现在,他乃是一国的太子,未来的至尊,而他面对的却是个没经历过风雨的孩子!
朱标以为自己一定是出现了错觉。
朱顶依旧不闲不淡的说着话,只是血红的眼睛似乎更加红了一些,也更加大了一些。
“殿下,让我来猜一猜,我的两位老师都是谁。
其实以前我就有过怀疑,看到殿下对两位先生这般敬重,更是以叔伯相称,那便可以确认了。
学贯古今的温先生是刘伯温?春先生是骁勇无匹的常遇春?
能让一位王爷和一位伯爵做我的私塾先生,还真是有面子啊……
殿下,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我知道他们都已经故去了,只是,死到我这来了而已。”
朱顶这句话一出,朱标原本愤怒的颜色,已经带出了些许惊慌,看向朱顶的眼神也带出一些震惊,仿佛慈祥有德的大师傅,在看着一个行藏破露妖孽。
然而,让他震惊的还不算完,朱顶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极度震撼,也被噎了个半死。
“不要把我当成一般的小孩子去看,我与你们绝大多数人都不同。
我也不关心我爹是谁,我又有怎样的兄长,我现在以及未来关心的,只是怎么样安抚我奶奶和我兄弟的在天之灵,这将是我以后日子里,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我说的那些条件并不是给殿下您提的,而是给您的父皇,我们伟大而果毅的大明皇帝陛下提的,陛下不喜欢您,这样血腥的决断,您是不敢拿注意的。”
“放肆!”
温文尔雅言,就算训斥朱顶时都没有多少狠厉语气的太子殿下,终于被朱顶不冷不热的软钉子和大不敬的用词、语气,气的暴走,一声爆喝之后,伸出手指,指点了朱顶半晌,竟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朱标虽不受宠,但毕竟是皇长子,毕竟从名分和尊位上来说,是毫无争议的帝国继承人,这些年又帮助朱元璋处理过不少政事,他温和的行事风范还是颇受拥戴,所以,从他懂事起,就没有人敢这样轻慢的和他说过话,更没有人敢直言任谁都知道的皇家秘辛。
朱元璋是马上皇帝,杀伐果决,执政以来一直保持着他的铁血风范;而朱标自幼跟随宋濂等大儒学习孔孟之道,所以在治国理念上更加贴近润物于细雨无声。
两父子在治国理念上并没有达成一致,甚至可以说政见不合,朱标自然被杀伐惯了的朱元璋不喜,太子之位看似固若金汤,实际上却是隐忧重重,尤其是在秦王朱樉成长之后,这些隐藏起来的矛盾竟然已经开始明显起来。
朱标的软肋被朱顶戳痛了。
“殿下息怒,小人并非不分好歹,但我时间有限,也懒得去虚与委蛇的布置,但是请殿下相信我,即便殿下或者陛下没有答应我的条件……
敢问殿下可知道那徐直之妻何姓?”
朱标怒极反笑,心里不由得泛出若非此人是朱顶,他早就令人拖出去杀个安静了,难道真的以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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