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就连万念俱灰的张宏都感觉到那水下的地面,仿佛在应和老太监的步伐,开始微微震颤起来。
大雨纷纷,溅落在被踩成泥泞的沙土地上,弹起片片朦胧水雾,荡起无数涟漪错碎。
震感欲发强烈,来自镇子深处的轰隆声从清晰可闻到功力稍逊着如五虎几个孩子站立不稳,似乎仅仅一个呼吸的功夫,场间所有人骇然住手,一个裹夹大片水帘的壮硕身影,仿佛在无边黑暗中冲杀出来一般,骤然出现在了战圈当中,甚至不需他出手,圈外层几个距他十步之遥的捕快,就在他的脚步起落间,被扑面而来的水汽远远荡飞!
那个如魔神一般的身影已经几乎奔到了尽头,依旧没有停步的意思,一道影子被他随手抛向了义太监,随即他竟然以更快的速度冲向了雨中的火海,那个依旧吞吐着幽蓝色火焰的深坑。
这是名符其实的跳火坑,他也只是似神似魔,不是真正的神魔,即便从声势看来他是这世间站在武道巅峰的那几位超一流高手之一,可落入那火坑当中,也是十死无生。
然而,更令人惊异万分的是,在他的身后也有数个身影紧紧的缀着,一样的一往无前,向着火坑冲去!
第十三章 人梯()
狂奔而来的身影,自然是春先生,而被他抛出的那道黑影,无疑便是温先生。
这位居留凤阳镇多年却始终不怎么出府的武艺教师,展现了他不同寻常的武学造诣,狂奔之中罡气离体,在这大雨瓢泼的夜,真就如一枚天外陨星一般,不可阻挡。
一声巨响与头顶一声炸雷同时响起,却又压过雷音几分,春先生壮硕的身体仿佛已经扭曲了最基本的规则,在丝毫没有减速的前提下,赫然在已经被烧的通红的大坑边际,踩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坑,在浓郁的水汽映衬下,在几点琉璃碎片的崩散中,脚踏已经燃起火焰的平底快靴,向着挂在悬崖上的牢房直飞而去!
“是春先生!”
五虎齐声惊呼出声,春先生的出场实在是太过震撼,以至于打斗的双方都已经停下手中的动作,愣愣的看着那个如神魔归天一样的身影,向着苍穹冲去。
然而,场间唯一一个在从容间卸去温先生身上被抛飞时所携带力量的义太监,却将眉头紧皱,眼眸之间充斥着诧异与不可置信,诧异于这个早已经死去了的人竟然在这样的雨夜,带着这样的声势出现,而一个早就已经死去了的人,竟然要以这种方式再次死去,所以他不能置信——没有人能够跳到那样的高度。
募然之间,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将视线收回在自己的双手上,在他的指尖一端,是依旧没有从那几乎突破音障的速度里回过气的温先生。
然后,这位一直以来都非常稳重淡然的内侍,将脊背垂的更低,双手尽量的轻柔又恰巧托的住温先生微胖的身躯,轻声唤道:“恩公,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去!”
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几吸,春先生依旧如同超人一般,以急快的速度在向着那座摇摇欲坠的牢房飞去,但是人力终有尽,他的速度在减慢,越来越明显的减慢,他知道在这场风雨中,在这个漆黑的夜,光靠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登上那悬崖中间的牢房。
但是春先生仿若未觉,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调整着自己的身姿,让自己向上的阻力保持在最小,他从未担心不能登顶,虽然在看到那个燃烧着幽兰火焰的巨坑之后,在踏着滚烫的边缘跳起的一瞬,他便已经不再抱有什么希望。
他还是要上去,也必须上去,这,关系到信仰,关系到许多许多人的命运,所以,他不会去担心上不上得去,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自他身后追赶而来的影蛇卫到了,仿佛踏着他的脚步,在水汽萦绕的火坑边缘,踩在同样的位置,踏着已经被烧成琉璃的地面,激起阵阵破碎光晕,他们紧随春先生的身姿,以略逊于春先生的速度,向上升起。
空气中突然传来肌肤被炙烫的气味,如同年节时,用火焰舔去肉食粗糙的皮毛,那味道如此浓郁,即便是在这样的斜风密雨之间,依然几乎传遍了整个大街。
在幽蓝火焰的映衬下,在突如其来的闪电光芒下,刚才发生过战斗的人们脸色突然变的有些惨白,他们都清晰的看到,那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如同连珠箭一样追随着那神魔一样的身躯,向着高空而去,更能看清他们紧紧绷直的脚尖以及五个或完整或在瞬间残缺了的脚趾!
他们的武功远逊于春先生,又是从不正面对敌的暗影密卫,自然不可能像春先生那般的猛士一样走过火海而毫发无伤,只是一两个呼吸,他们的脚步就几乎被炙热的地面和不断升腾的水汽烤烂、烫焦,可就算最后一个黑衣人跳跃而起之后,六扇门的捕快们,都没有听到过哪怕一声轻微的惨呼。
被这些狂奔和声势惊扰的回过神的张宏脸上,出现一抹不健康的红晕,他的眼球已经被慢慢的红线占领,他的那双曾经被称作刑部鹰目的双眼只剩下惊骇。
他清晰的看到那神魔一样的男子如飞仙一般升空,那些紧随其后的黑衣人如何坚韧与充满毅力的相随,哪怕这一跳很可能因为落点不准而坠入火坑。
他清晰的看到那个神魔一样的男人上升的速度开始明显降低,直至近乎悬浮在空中,或许下一个瞬间便会向着幽蓝火海坠落,而他与那座监狱之间,还停留着大半个身长的距离。
他清晰的看到,那些有着大毅力的黑衣人,几乎是头颅托着同伴的脚尖,紧挨着向上升去,在最高处那人力量即将耗尽的前一瞬,最后起跳的黑衣人突然旋转身形,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头上的同伴便是一脚,甚至震得对方口吐鲜血,之后便因为并没有算计这之后的落点,向着幽蓝火海投奔而去,无从挽回。
仿佛传染一般,力量的接力自此开始,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如同第一个转身的那样,毫不畏惧的坠入了火海,却也有几个向着相反的方向,向着唯一的生路坠去,而不管他们的坠落方向如何,武艺不高但是却见多识广的张宏却看得出来,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让自己的力量集中,全部供给于头上伙伴的上升!
至于自己的生死,这些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是怎样的一支队伍!即便张宏见过的最精锐的大内护卫,都不过这些人的十之一二!
那个自己只是见过几次的牢里的孩子,到底是怎样的身份?
仿佛一根劲绳突然崩断,先前的恐惧突然烟消云散,张宏不再恐惧,因为他已经被那个孩子所拥有的力量吓得不敢去恐惧,哪怕他已经猜到,这恐怕只是冰山的一角。
那个孩子哪里是一枚诱饵,那分明就是一头嗜人的巨兽!
自己和区区几十个捕快,恐怕远远不足以为他陪葬!
就在最上方的黑衣人被口吐鲜血的同伴送到春先生脚下,并准备好用更加惨烈的方法把春先生送到更高处之后,张宏一口逆血喷出,丧失了最后的意识。
一直以极低的速度上升并勉励调整身形,维持着近乎悬空的春先生,在黑衣人的双脚即将临体的一瞬,终于动了,他甚至没有向下看上一眼,便狠狠的向下点出右脚,重重的踏在最后一位黑衣人的双脚上。
一声急促的惨呼终于在空中炸响,一道长长的血线从那黑衣人口中喷出,他的双腿以极不自然的形状弯曲着,他的身体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坑边翻滚。
不知从哪个角落又走出两个黑衣人,一男一女,他们是影蛇卫的两位统领,在接住幸运的落向坑边的同伴,在目送春先生从已经坍塌的地板进入摇晃的大牢之后,在用尽全力接住那个双腿寸断几乎是砸向地面的黑衣人之后,他们二人却跪坐在地,双手合十,对着东方开始祈祷,似乎这已经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曾经那只即便面对成建制的正规军都有游刃有余的影蛇卫,便只剩下五人,只是这极少的时间里,这只潜伏凤阳镇十年时间的尖端武力,就这样几乎覆灭。
而且极有可能覆灭的毫无意义,但却不得不做,在他们看来那是朱顶最后的生机。
那座不算庞大的大牢,没有在爆炸伊始就崩解的支离破碎,已经是万幸,偏偏又卡在了悬崖半腰,只是即便如此,在向这里狂奔的路上,春先生已然发现,大牢不可能在那里坚持多久,随时都有可能会坠进火海。
没有受到一直守候在牢房左近的两位影蛇统领的阻拦,春先生便知道朱顶没有获救,于是他便选择了最快的途径。
现在,他站在了这座大牢当中,心,沉入了低谷。
大牢里空无一人。
或许是春先生的身材太过壮硕,即便他在跃进这牢房中所产生的震动,并不一定比一只灵巧的猫更加有力几分,但是这座大牢,还是开始了不可逆转的崩塌,卡住大牢的那个裂缝,也在一阵暴雷之后,碎裂离体,与挣脱束缚的大牢一起,投向幽蓝色的海洋。
春先生就站在那,任凭大的小的碎石土方打在自己的身上,仿若未觉。
那个孩子,应该是真的死了,这个帝国最后的和平希望,已经不存在了。
他死之后,再没有谁能够抑制得住那个愈发疯癫的女人对这个国家的报复。
他死之后,再没有谁能够名正言顺继承那个疯女人手中恐怖的力量,来维持江湖和皇权之间的平衡。
他死之后,平衡败坏之后,那个疯女人所拥有的力量,必然会站在朝廷的对立面,因为那个在血与火中涅槃的男人,绝对不会被任何威胁所制,绝对不会放弃手中那股或者可以颠倒乾坤的力量——火器的威力只是如今就已经骇人非常,假以时日,自己这般武夫该如何自处?
而那些武林门派,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哪怕让这个才安宁了几年的国家,再次变得动荡起来!
更何况,现在这个朝廷的建立,其本身就有很多地方借助了他们的力量,他们的人也有很多身居要职!
这个自己和一班老兄弟打下的大明江山,才一出生就要夭折了吗?
春先生伟岸的身躯,瞬间变得有些岣嵝,即便如曾经率千军万马笑傲疆场的他,也在渺茫的希望破灭之后,开始陷入无边绝望的黑暗。
他两眼无神的随着监狱一起坠落下去。
一声震彻天地的大呼,还在向下坠落的大牢一角便兀然被震成粉末,春先生的发箍被他散发出的罡气震断,在这个雨夜张扬,他的眼睛怒张,他的心中很愤怒,需要鲜血去稍作平息。
然后,他那本是投向徐直的噬人目光,突然被县衙上方那枚仿佛不会熄灭的火球吸引,那个火球开始缓缓升空,有无数细碎火苗随之飘落,兽皮被烧制的味道愈发浓郁起来。
而在那火球的下方,在县衙的房顶,出现了一个让春先生心律狂博的熟悉身影。
第十四章 刃()
时间回到这间大牢还没有飞上天际、朱顶还在牢房里的一个角落对着大黄数落着吴老三;温、春两位先生还在秉烛夜谈;五虎也还没有走出家门的时刻。在距离县衙不远的一个涯中溶洞内,有着一老者、一青年、两少年和一群青衣武者,以及三门大明国朝大部分高层都不甚了了的洪武大炮!
这个溶洞本应十分简单,地面也该是凸凹不平,可是现在,除了依旧像这些人没有到来之前一样只有十分稀薄的光亮自洞顶的钟乳发出之外,其他的地方已经大大不同,因为一座巨撵就停放在这洞穴的中央,那巨撵甚至要比那个十分隐蔽的洞口都要大上许多。
青衣武者们有序的在巨撵旁忙碌着,在经过一片厚厚的石色大布时候,也不再向白天时那样的小心谨慎,这块大布的作用,自然是遮挡住这个偷偷开凿出的、正对着县衙大牢的洞口。
一枚夜明珠被悄悄的升起,柔和的白光洒落在灰暗的洞穴内,最光明处,则是巨撵之上的一老三少。
“能确定就是那个孩子?他当真没死?”
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仿佛出声的人被罩在一口大瓮当中不得透气,这是一个老者,头发已经近乎皓首,面白而无须,在堆满层层皱纹的额头之下,那本该是鼻子的地方却只有两个依旧带着几分殷红的褐色斑块与孔洞,他的倆侧脸颊更是有一对能看得到筋肉的骇人的创口,说话之间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紫黑色的牙龈、渍黄的牙齿和猩红的舌。
老者的双腿已经齐膝而断,坐在巨撵大位上,两个空荡荡的裤管被青衣武者行走间带动的风声吹的微动,他的双手也并不完整,双手指数竟只有四根。
就是这样一个残缺的老人,就是这样一个本该萎顿的老人,他的脊梁却挺得极直,他的头颅却抬得极高,与之对应的,是满洞穴的人那微低的头。
他用仅存的食指在扶手上一下下的敲响,在不知什么材质的扶手上打出阵阵清脆回响。
“是不是那个孩子,其实不重要,只要他死掉,只要我们能让那个疯子相信,她的那个孩子,又被她杀死一次,多美的事儿啊,想来她会变得更疯才是,桀桀桀桀桀桀……”
老者开始大笑起来,那笑声却仿佛永夜中的暗鸦啼鸣,带着森森寒意,带来层层恐惧。
洞穴中的人们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笑声,也没有人去接下老者的问话,这样的自问自答已经不是第一次,更不是最后一次,他们只是将已经低垂的头变得更低一些。
大笑过后,老者用仅存的一只眼睛看向了了两个年轻人中间那个僧人:“你是我最看重的孩子,又已经进过京城,见过他的几个儿子,你觉得,在那个老东西下地狱之后,哪一个能去杀一杀他的子孙?”
僧人让头颅更低,恭腰回道:“广孝回父上,朱贼诸子当中最贤能者,伪太子朱标也,虽年尚轻,又未曾主掌大事,然已有古之圣皇风采,又兼得朱贼狡诈,有他一日,恐难成事。”
老者如老菊一般的嘴角露出几分嘲讽:“那就弄死好了。”
老者的语气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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