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见状微微颔首,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过王廷相了。但每次见到他总是这副不慌不忙、云淡风轻的模样,也给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也是为何后者在御书房行走后,刘健等人竟然出奇的没有出言反对的原因。
让这位待在御书房帮皇帝处理奏疏,总比刘健这个太监靠谱多了。
刘健看了一眼王廷相,淡淡道,“王侍讲,我该称呼你侍讲呢,御前秘书官呢,还是内务府总管大臣呢?”
虽然语气平淡,但却句句机锋。
虽然三个官号都是王廷相一人兼任,似乎回答任何一个都不会有错,但王廷相却不这么认为。前一个乃是朝廷正式封赏的官号,而后两个乃是皇帝拟定的官号。若是回答前一个,显然令人觉得他还是站在朝廷这边。若是回答后面这两个,显然令人感觉他更看重皇帝这边,颇有小人得志之嫌。
不过片刻,心中计较一番之后,拱手道,“下官乃是翰林院侍讲,又在御书房行走,阁老如此称呼即可。”
三人倒是没想到这位会如此回答,三人惊讶的对视一眼,也不得不为王廷相的机智暗赞一声。如此一来,既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乃是翰林院侍讲。又表示自己正在皇帝跟前当差,两头都没有得罪。
“那我们还是称呼你为王侍讲吧。”刘健看着他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将他留在皇帝身边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继续说道,“今儿个我等找你过来,其实是想找你了解一些事儿,”
迎着刘健那双略显浑浊却依然透射出犀利目光的眼眸,他点了点头,“阁老请讲。”
刘健道,“你觉得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廷相没想到这位内阁首辅竟然会问自己这么忌讳的话题,实在让他微微有些诧异,继而沉默不语。
“这里只有你我四人,又没有旁人在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断然不会为外人知晓,又有何顾虑呢?”李东阳见状,便明白了他的顾虑所在,站出来说了一句。
“莫不是信不过你我三人?”
王廷相闻言赶紧拱手道,“阁老言重了,下官岂会信不过三位阁老。”
微微一顿,沉吟片刻道,“陛下此人有凌云之志,意欲中兴我大明江山。可惜魄力不足,恐怕难以成就大事。”
三人闻言陷入深思之中,却也不得不承认王廷相这番话的确有道理。看皇上这段时间折腾出来了多少事情,还真有一番想成就大业的样子。可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没多久就没有下文了。
刘健长叹一声,“这或许对大明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啊!”
的确,对于一个强大的帝国而言,中庸之君并可不怕。虽然不可能开创一番盛世之景,但至少还可以躺在父辈的功劳薄上,做一个守成之君。可怕的是那些能力不足却又没有自知之明的君王,一不小将会把整个王朝带入分崩离析的万丈深渊之中。
当然若是在这里,肯定是不会认同这个观点的。
李东阳、谢迁二人显然也明白了刘健话里的意思。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该如何是好?”谢迁微微蹙眉,又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王廷相,“王侍讲待在皇上身边,也应该尽尽臣子的义务,多劝诫劝诫皇上。”
对于谢迁这番指责,王廷相也没什么好辩解的,谁让自己整天跟在皇帝身边呢。也只能无奈的接受,“阁老所言甚是,是下官未尽身为臣子的本分。”
“皇上若是真的想做某件事,又岂是身为臣子的我们能够劝阻的?”李东阳不知为何站了出来,替王廷相辩解了一句。
谢迁冷哼一声,“若是不试试,又怎会知道无法劝阻?若是朝中大臣都像这个样子,还不如回家卖红薯呢。”
“我倒是想回去卖红薯,可惜皇上不让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自己那辛酸坎坷的辞职之路,李东阳说起来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为何别人请辞如此简单,自己辞个职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被李东阳的话噎了一下,谢迁脸色顿时黑了下来,“都想着自己回家卖红薯了,果然是尸位素餐。身为顾命大臣,你不觉得脸红吗?”
看到他如此较真,李东阳果断的闭口不言,得和谢迁继续说下去了。若是再和他继续扯下去,估计扯到天黑都没得完。
看着在人前一脸严肃稳重的两位阁老拌嘴如此诙谐有趣,真是让王廷相还真是大开眼界了。他差点笑出了声,还好最后给忍住了。
刘健淡淡地瞥了两人一眼,对于两人拌嘴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便收回目光又看向王廷相,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你说皇上有凌云之志,难道陛下对你说了一些什么吗?”
看着皇帝最近总是瞎折腾,他还真怕皇帝给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想从王廷相这探探口风。
不过后者却没有遂他的意,摇了摇头,“下官只是从陛下最近的言行举止揣测而来,并没有听到皇上想在朝中做些什么。”
“哦?”刘健捋了捋胡须,一脸不信地望着他,“难道皇上对你从来不提起朝中的人或则事吗?”
“皇上自然是会了。”
听到王廷相的话,刘健赶紧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位能够透漏出什么隐秘的消息。
“也仅止于人和事儿而已。至于其他的,下官一概不知。”
没想到王廷相嘴巴这么严实,刘健闻言顿时流露出一丝失望之意。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官吏,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头酝酿,愤怒、失望或则是赞许。
良久,刘健看向他,长叹一声,“难怪皇上会如此欣赏你,就冲着今日的这番表现,倒也对得起陛下的眼光。”
“阁老谬赞了。”王廷相倒是没想到刘健会如此评价他,让他颇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刘健示意地摆了摆手,“或许你对皇上的评价是正确的,不过魄力不足也不是大的问题。若是陛下能够多找些像你这样的人才,再像现在信任你这样信任他们,难道还不足矣成事吗?”
王廷相尽管对自己的才能信心实足,却也是谦逊的说了一句,“下官何德何能,值得阁老如此夸赞。”
刘健看着他双眸之中透漏出的自信,有些奇怪的暗道,“我只不过是夸夸而已,这位怎么还夸出自信来了?果然是不经夸啊!”
不过王廷相本来就是极为自信之人,只是平常不太会表露出来而已。
刘健对他不了解,自然会产生这种想法也不足为奇。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其实先帝也不是一个有魄力的君王,不过至少看人的眼光倒也不差,也愿意给与朝众大臣足够的信任,才让我大明现在呈现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虽然之前我对皇上最近所作所为颇有微词,唯恐坏了先帝开创的这大好局面。不过在见到你之后,倒是让我想明白了一点。”
想明白了什么?王廷相抬头看向刘健,一脸探询之意。
刘健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望着外头春意盎然之景。背负着双手,回头望了他一眼,淡淡说了一句,“皇上看人的眼光倒也不差。”
王廷相一愣,正想说些什么,前者已经回过头去了。
“其实对于一名帝王而言,在老夫看来魄力未必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慧眼识英才’的眼光。若是你能够找到一批贤能的大臣又愿意信任他,未必不能开创一番大业。王侍讲,若是皇帝真的愿意相信你,你又真的有报效朝廷之心的话。不妨借着皇帝对你的信任,守住先帝留下的这番盛世基业,将来青史留名必有你一席之地。”
王廷相这时候也明白过来,这位内阁大佬跟自己讲了一大堆是为了什么。原来是想让自己借着宠臣的身份,让皇帝不要再继续闹腾下去了,也好将先帝开创的这大好局面维持下去。
自然他先前的那些夸奖之词,或许也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那番话,而做出的一番铺垫了,也当不得真了。
他倒也不在意这些虚名,至于维持先帝开创的盛世基业想到皇帝不时流露出的那些野心勃勃的想法。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大佬还是低估了皇帝的心气。
而且按照郑德那拉着不走倒着走的脾气,你若是真让他做个守成之君。估计他会立马翻脸,恨不得马上做出一番成就给你看看。
所以让王廷相去劝他躺在孝宗皇帝的功劳簿上打滚,十有**肯定是起反作用的。
再说了王廷相也是志向远大,三十出头的人心气也高,对于刘健的这番话却也是不服。为何你能够和先帝携手中兴我大明江山,却要让我和当今圣上一起守着功劳簿过日子,你这意思不是明摆着我不如你吗?”
所以他也暗暗下了决心,决定做出一番大事给刘健好好看看。
当然刘健话里肯定没有这个意思,也不知道他的话反倒起了相反的作用。激起了一个有志青年的斗志,算起来他这番心思倒也没有白费了。
不过这结局是否是他想看到,就未必可知了。
“青史留名下官愧不敢当,而身为天子之臣,报效朝廷自当义不容辞。”
听了王廷相这番近乎承诺的话,刘健三人对视一眼,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毕竟前者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有些话他们说和后者说,效果可谓是完全不一样的。若是有他在皇上身边,三人至少安心不少。或许也可以让皇帝少闹腾出一些事儿来,不是吗?
当然他们若是知道王廷相内心真实所想所想,恐怕就不会这样想了。
“其实下官前来,是为了送官印而来的。”
王廷相倒也没忘了自己来这的目的。赶紧对外招呼一声,很快将一方银质官印端了上来。
和一般的官印不同,这方官印不是长方形的,而是正方形的。长宽都和一般的正一品官印宽度是一样。
看着这番和朝廷规定的官印规格不一样的官印,三人面面相觑,这是一枚官印吗?怎么看着好别扭吧!
刘健出声询问道,“这枚官印为何造型如此奇特?”
“陛下说了,没有品级的官印就是这个制式。”
王廷相借用的乃是皇帝也就是郑德的原话,连他都不明白皇上为何连官印的制式都要改。难道就是因为它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制,所以凡是祖宗定下的一切他都要反对吗?
难道他就如此痛恨“祖宗之法”吗,因此为了反对而反对,这也实在太荒谬了吧。
当然若是他敢去问郑德的话,后者肯定会淡淡的回一句,“因为我觉得这些官印做的太丑了,所有想制作个精美好看的。”
也不知若是王廷相知道这个真相后,会不会郁闷地吐出一口血来。
心念电转,看到刘健三人都朝自己往来,显然是想问官印的有关情况。王廷相可不想接受一番唾沫横飞的质询,赶紧拱手道,“下官还要赶紧回去给陛下复命,就不再内阁逗留了,告辞。”
说完便赶紧溜之大吉。
看着王廷相迅速离去的背影,三位看的是目瞪口呆,互相对视一眼。
“这王侍讲是怎么了,跑这么快?”
“对啊,我还有事情没有问他呢!”
“或许是皇上真的有事找他吧。不说了,看看官印吧。”
“也好”
三人点了点头,赶紧回到书案前,将一张白纸张开。谢迁赶紧端上红色的印泥,刘健蘸了蘸,将官印盖在一旁的一张白纸上。
“大明内阁总理大臣印”九个用九叠篆镌刻的大字。
三人对视一眼,脸色微微有些严肃。对于将国号镌刻在官印之上,可是前所未有之事,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三人顿时陷入了深思之中。
当然此刻的三人不会知道,因为这方官印导致几百年后的历史学家,对于“大明首位内阁总理大臣是谁”这一问题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有的人认为第一个拥有这方官印的刘健,在接手这枚官印的时候便已经是大明第一位内阁总理大臣了。另外一些人则认为官印并不能作为证据,只有得到皇帝亲自册封任命的李东阳才是首位内阁总理大臣。
纷纷扰扰,争论了几百年依旧莫衷一是。
当然若是刘健或则李东阳两位当事人知道此事后,或许会淡然一笑,并不在意这种虚名。
第五十六章 出趟门儿()
这是郑德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出门,尽管郑德出门再三吩咐,轻车简行,尽量低调点。可还是有一百名带刀侍卫随行。若不是最后郑德态度强硬,估计五城兵马司都得出动清道了。
果然当个皇帝还真是不容易,出个门都是个麻烦事儿。
至于他为何会出门,自然是因为之前兵部尚书刘大夏说的一件事情了。
这这之前,郑德在懋勤殿御书房内接见了兵部尚书刘大夏、左侍郎熊绣、京营大帅许进三人。
“此次京营大帅许进核实十二团营原额十五万四千二百八十七人,精锐六万零五百七十四人,分三哨,名领以把总;次选二万五千三百四十六人,汰二百八十三人。耗九万四千三百四十人。如何处置请陛下明示。”刘大夏将十二团营的实际情况告诉了郑德。
对于十五万多人只选出六万精锐之事,郑德也只是微微有些惊讶。不过想到天下所有的卫所都有军户逃亡这事情看来,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随即便释然了。毕竟一只大部分士兵整天都想着怎么逃跑的军队,你还指望他能够成训练出多少精兵,这不是搞笑的事情吗?
郑德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熊绣,“亲军十二旅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
“陛下,臣已经整编完毕了。只是由于之前亲军二十六卫军户逃亡严重,导致精锐之卒不足,还请陛下定幼军解补开豁例:府军前卫逃亡幼军,审年末五十无疾者,仍解本役;若五十以上及疾故者,俱勾壮丁补伍;若役久未经逃者,老疾病故之日,即与开豁,仍三年一次验收。著之为令。”
听了熊绣这一番,郑德摆了摆手,“算了,逃就让他们逃去吧,至于缺额的人选就从十二团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