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还真不知……”他不知道此刻的她,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她越来越有主见了……
“我们去一个地方吧……去了就知道了……”她示意他给她拿大衫来。
“是。”他为她披上大衫,陪着她一起外出。
暖阁隔壁亮着烛光,可是,永嘉帝还没有回来……
她便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就如,这宫里其他人也假装没看见她一样……
“长安,我记得很久以前,有一回,好像也是夏天,一大早靖安王就来侯府找哥哥,我叫他,他也不太开心,说是刚从宫里出来……”她说着,紧了紧衣裳,扶着长安的手,走进黑夜里。
“后来,他作了一首诗,曼声宫悲夏陨。那时我小,看见了也没多想……这宫里,是有一处曼声宫的,对吗?”
“对。”长安答道,“的确有曼声宫,而且宫内无人,平时更没有人前去。”
她便不说其它了,只道,“带我去吧。”她知道长安能找到,凡是在宫里当公公的,无一不对宫中大事小事心里门儿清,各个角落更是摸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她还对长安委以重任……
长安果然领着她朝曼声宫而去。
曼声宫地处偏隅,一路走来,竟越来越暗,直至一老旧的宫门,长安停了下来,就是这里了。
借着云层后露出的微光,可看见宫门牌匾,曼声宫几个字书法飘逸,仔细看落款,竟似先皇亲题,只不过,这牌匾,似有些破落了。其实,靖安王也不过二十几,这牌匾能有多长时间?不过人没了,随着世人将人遗忘,这牌匾,这宫,都萧条了而已。
宫内,隐约传来琴声。
庄妃说,今日除了她,也无人记得曼妃生辰,显然她错了,自然还会有人记得的……
宫里一丝儿光亮也没有,有人,却没有点烛。
“进去吧。”她说。
“是!”长安尤加小心地扶着她,唯恐她在这黑暗里摔着碰着。
循着琴音而去,琴声渐渐清晰,悲怆而凄凉,却又透着金戈铁马之气。
这般琴音,只会出自一人之手——祖云卿……
当琴声迫面而来时,她停住了脚步。
曼声宫别有洞天。
此处,竟有小小一汪水池,很小,只能称之为水池,池边怪石嶙峋,且种满不知名的花。
这是皇宫里,唯一一处有水的地方,也是和其它各宫迥然不同之处。
夜色中,有人
临池而坐,靛青外衣松散,翼善冠已取,琴声自他指尖流淌出来,汹涌澎湃,一如,这花树间流动的酒味,如潮一般奔向她,将她包围……
不知他是否知晓有人来,琴声却愈加激昂。
她便知,他定然是喝醉了的,否则,以他如此深的城府,定不会让他的琴声充满如此强烈的斗志。
一曲又一曲。
她站在远处,晚露湿了裙衫,凉了面颊,一滴,两滴,竟有雨滴落下来。
长安给她撑起了伞,而抚琴之人尚无所察觉,仍在雨滴里纵情弄弦,直至激越处,铮然一响,琴弦崩断,他才终于停下来。
雨,渐渐大了,他仍坐于原地不动,伸手拿过一旁的酒壶,仰天猛灌……
她于是相信,今日当真是曼妃生辰。
这皇宫里,不能祭祀,弹琴和饮酒,便是最常见的怀思之法……
人,都有一处不能触动的伤。
她有,他,亦然……
只是,有些人伤痛同源,便可对饮流泪,或相拥而泣,有些人,注定站在这伤痛的两端,理解,却相恨……
她眼前纷繁复杂地,出现一朵朵她画了一日的悦意花,妖娆身姿,似在说,不可归,不可归……
“走吧。”她轻道。
来此,只为一个答案,既得了,便不再有停留的必要。
雨声萧瑟,琴声流殇,每个人的心里都流淌着比这雨更磅礴的泪,为亡魂,为那些不可归……
来日还有相见时,一切终有结算日。
她刚转身,便有破空之声传来,白花花的什么东西向他们这边疾飞而来。
长安手快,一把接住了,却是一只酒杯。
“既然来了,何必这么快走?”雨中,他站立而起。外袍敞开,露出青色素纱中单。
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进来吧……”他迈步走向殿内,浑身湿透,“既找来,必有事,不结了你的事,你会心甘?”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当真是醉了……
她想了想,心中的确颇多疑问,便尾随他而入。
殿内有殿,他点了烛,进内殿换了身衣服出来。
原来这曼声宫并非无人迹,还有个他,且只有他,他竟是连高福也没带。
在她对面坐下,他又拿出酒来,给自己斟了,问她,“酒,或者茶?”
第四章 念成灰悦意开尽空余泪谁言不可归(2)()
烛光下,他眼中有些散乱的光晕,大约是深醉了,只有醉成眼前这样,他才会有这般迷蒙的眼神,否则,他从来都是他所言的“泰然”姣。
她垂下眼睑,他面前的瓷杯里,酒液映着烛光,一朵火焰在跳动,一如,他眼中那一朵……
“没有毒吗?”她轻沥沥的声音,透着嘲讽。
他不语,只含笑看着她。
而后,一人独饮。
眼看着又如饮水一般,连倒入三杯,她想去抢他的酒壶,可是,转念一想,却没有动手籼。
如果可以,她也想醉,烂醉如泥,便不用再想这世间任何事了……
“你知我要来找你?”她淡淡地问。
他星眸微翕,凌乱的光辉自眯着的眼缝间溢出来,一开口,便酒气扑鼻,“知或不知,都一样。”
这意思,便是知道了……
“你如何知?”总觉得,他好似有一双眼睛,如影随形吸附在她身后一般,这种感觉,很可怕。
他醉眼惺忪,斜睨着她,旖旎的光四溢。
这般光芒,似剥去她层层外衣,将她自外到里看了个透彻,寒气不自主自脚底升起,她不禁轻微打了个颤,拢了拢大衫。
他便笑,一抹神秘而诡异的笑。
“为何笑?”她眉头轻蹙,总觉得这笑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
他唇边的笑纹更宽了,“不为何,只是觉得……呵呵,你啊,到底不懂事……”
一句话,仿似他是比她大几十岁的长者,尤其“你啊”这两字,拖了老长,说不出来的意味,一如当初在和风中沐浴着春光暖阳的他,眯眼看着她骑着蔻儿奔跑时一样……
这般眼神,她不喜,僵着脸,“靖安王真是管太多了,我如何不懂事?倒是不需要靖安王操心。”
他摇头轻笑,醉意愈加明显。
或者,她做法不对?还是露出了破绽?想到那日他用口型说出来的话,心中一凛,“靖安王请赐教,我哪里做得不懂事了?”
他原已在自斟自饮,一口酒刚含进口里,被她如此一问,竟自差点呛到。
“靖安王!”她有些恼怒了。
她动了怒,他越是笑意明显,看着她,忽然说出几个字来,“问一个太监那些事儿,不是可笑吗?”
她一怔,气血纷纷冲上头顶,脸色通红的同时,也被冲得一片糊涂,完全不知该如何对应,而他的笑混着酒意,是如此的……慈爱……
对,他看她的眼神里慈爱,仿似她做了一件异常可爱的事……
“你怎么会知道的?”那会儿她和长安说话时,她分明看了四下无人!
“逐儿……”他唤着她的名字,醉意迷蒙,“我无处不在……”
刹那,不知名的感觉涌上心头,细细咀嚼无处不在这四字,她无端竟有些哽咽。
凝视着他的醉颜,凝视他平日里难以释放的丝丝入扣的眸色,她竟自呆了良久,在很长的沉默里,心头只回响着那四个字:无处不在……
沉默过后,她才恍然醒悟,她怎么不知何时何地了!
“靖安王!你醉了!”她冷硬的语气,恨不能将此刻他醉眸里温暖的光尽数冻结。
对,是温暖,她瞬间知道自己为何而沉默,为何而哽咽,也为何而慌乱以及愤怒,都只因他此刻的眸里,有着温暖,她和他之间早已不该有的温暖!
“醉了?”他低低地重复着她的话,苦涩自他唇边漫开,“我当真是希望自己醉了,醉得越糊涂越好……”
他温暖的目光投在她脸上,光晕里,是她从不曾见过的痛苦和挣扎……
她忽然害怕了,这样的他,是不该出现的,她真后悔踏进这曼声宫,更不想再从他这里知道些什么,再者,如今谁的话是真话?谁的话是假话?一个也不可信!
她连道别都不想,站起来便想离开。
然,刚起身离座,手腕便被他抓住。
她轻呼,“你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便被他掀倒在几上,
他的醉眸里,一片迷乱。
她惊慌失措,后悔没叫长安跟着一起进来,挣扎了一下,无用,他倾身压上。
“若醉得一塌糊涂,一辈子都这般醉下去该多好,便不用顾忌这许多,伦理道德,礼义廉耻,都无需顾忌,只获取我想要的,该多好……”他倾覆于她身上,温热的呼气,喷在她脸颊。
她全身僵直,原本打算高声叫长安,却被这热气喷得昏昏沉沉,还有他身上混着浓浓酒味的紫檀香……
所幸,他只覆于她身上,不做其它。
“逐儿……”他唤她的名字的时候,一如从前般,头慢慢垂于她肩膀,“逐儿,我快忘记母妃是何模样了,快记不起了……可是……为何还要记住那么多的恩怨……为何要记得……”
他是真的醉了,语无伦次,他是否忘记了,他们如今是敌人,早已不是当初的云哥哥和逐儿,这些话,他原不该说的……
她没有回答,亦不再惊动他,不知从他这里可否听到和庄妃处不一样的故事……
却听他不再提起,只不断念她的名字,“逐儿,逐儿……逐儿……”
一声声的,如什么东西在她心口挠着,阵阵发痒……
“逐儿……”低低一声呼唤后,他的脸埋进她脖颈,“逐儿,若真的这般一直醉下去,我便可不顾一切将你带走,带去一个有山有水,有花有鸟的地方,我来告诉你,蚊虫咬的和男人印的有什么不同……”
说着,他的唇已然贴在了她颈部的肌肤上,又湿又热的吮/吸,如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又麻又痒的感觉传遍整个身体。
“靖安王!你……无耻……”她颤抖着,推着他。
他却忽然收紧了胳膊,也将她抱得更紧,轻笑,笑容里透着苍凉而无奈,“无耻?我偏生是不无耻才会让你成了这般模样……”
他退开了些,眼睛里精光闪亮的也不知是何物,手指却落在了她脸上。
似乎还凝着雨滴,凉凉的,在她脸上轻轻划着。
脖颈上的酥麻似乎还一直停留在那里不曾退去,这冰凉的指过处,无端又起了波澜,那凉意亦能激起阵阵颤栗,与那酥痒相回合,全身莫名软绵绵,竟是一点力也使不出来……
她颤抖着,惊慌失措之下脱口而出,“靖安王,你使出了什么花招?下了什么毒?”
对,若非他施毒,她怎会像中了**药似的,如此虚软无力。
他倒是笑了,“毒?没错,我使了毒,这毒……叫男人的味道……”
“……”她怔住。
“傻姑娘……”他的手移到了她小腹,“真正是傻姑娘……一点儿人事也不懂的傻姑娘……”
不懂人事?
她惊讶地瞪着他,“你……你……什么都……”她及时住了嘴,不可能啊……
他的眼睛在她上方,闪着莫名的光,他的手,则在她小腹上抚摸着,声音愈加低哑,“我自然什么都知道……这里的秘密……”覆在小腹上的手用了几分力,末了,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耳语,“什么都没有……连男人的味儿都不知的傻姑娘,哪里来的龙种?”
她大惊,这个人,太可怕了!
“你……真是……”她不知道该如何感概了,只是一万个念头,“你是如何知道的?你……”
这天底下,有能瞒得过他的事吗?
“逐儿……”他的声音又那般模糊而清晰响起,“我说过,我无处不在……”
“你……”她不知该说什么,“那你打算如何?”
他知晓这么多,连永嘉帝的秘密也全都知道,他会有何举措?
“打算?”他的头搁在她肩膀,沉重而不堪负荷,“能由我打算吗?若我打算,我只想……只想……”
他说到这里,却不说话了,唇凝在她皮肤上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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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再来更~!
第四章 念成灰悦意开尽空余泪谁言不可归(3)()
“我只想……”他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只想什么?
她最终没等来他的下文籼。
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响在耳侧姣。
“靖安王……”她轻呼一声。
没有应答。
竟是这般醉过去,睡着了吗?
“靖安王?”她又推了推他。
仍是没有回应……
看来的确是睡过去了,就这么趴在她身上,又湿又软的什么东西还贴着她的颈项,应是他的唇……
喝醉后的身体格外沉重,也格外柔软,她用力一推,他便软倒在她身侧。
她站立起来,整了整衣服,凝视几上侧卧的他。素纱中衣敞开,黑发落下,遮了半壁脸颊,薄唇,淡淡亮泽……
颈上似乎又传来湿热的紧贴的感觉,她不禁微微一抖,端直了身体,果断走出殿外。
“长安,走吧。”
殿外的雨已然小了许多,她走进雨里,甚至等不及长安给她撑伞。她是在逃吗?她也不明白,只是一路快步疾行,直至离这曼声宫很远了,才渐渐放慢脚步,微微气喘。
长安始终稳步跟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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