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用?朕看是你没用!”老朱不忿在马度的大腿上踹了一脚,马度连连后退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朱看也不看伸手在脸上抹了抹,让自己露出一脸和煦笑缓步进了里间,接着就听见他道:“呵呵……皇后怎么起来了快到床上躺着……你们这些人一点眼色也没有,皇后身子不好还要她陪你们说话,都赶紧的回自己宫里去。”
千万不要以为老朱突然之间换了性子,这几日在马大脚跟前他就像是一位温柔贴心的丈夫,可是一旦出了马大脚的视线就变成一头狂暴的魔龙,一个不顺眼便要将人撕成碎片。
一双双美丽的绣花鞋从眼前经过,坐在台阶上的马度无心观赏,他抱着脑袋心中难过不已,感叹历史的惯性如此之强,即便他从多年前就开始为之防范,仍旧无法将马大脚的命运推离原来的轨迹。
妃嫔们走了,中宫一下子变得异常的安静,只隐隐得听见老朱和马大脚轻声的叙话。
“听说皇后生病,钦天监正说可开坛做法,让勋贵百官为皇后祈祷祭祀,朕觉得这法子不错。”
坐在马度身边的朱棣轻声的嘀咕了一句,“这钦天监正真是不知死活,怕是以为舅舅定能救得了母后,想分一份功劳呢,母后若有好歹,他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只听见屋里马大脚回道:“生死乃是宿命,祈祷祭祀又有何用,陛下万勿让人去做,不然臣妾的清名可就毁了。”
“好,好,好,朕不让人去做就是,老五正在鼓捣新药,玄重说只要把药汁打进你的身体里面便好了。”
“嗯,老五鼓捣出来的药是好用。可再好的药也是治得了病救不了命,臣妾自知命不久矣。心中有事相求陛下。”
“你我夫妻谈何求字,有事你只管说就是,朕没有不应承的!”
“臣妾的病不是人力所能治的,若有不测陛下切莫因妾身之故怪罪玄重和那些御医。”
“皇后的病一定会好的,千万别再说什么丧气话。”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又听见老朱问道:“皇后可还有何念想?”
“惟愿陛下求贤纳谏,慎终如始,子孙皆贤,臣民所得也!”
马大脚并没有听从老朱的劝告,接下来的时间她依旧在接待前来探病请安的人,有皇子公主也有朝廷命妇,甚至是曾经服侍过她的某个宦官宫女。
她不顾病痛并非是在彰显国母的仪态,而是在与这个世界告别,马度看得出来她眼中眷恋与不舍。
宋霜红着眼睛从宫里出来,用拳头使劲的捶着马度的胸口,“你的好本事呢,如何不施展出来救救娘娘。”
马度没有回话也没抵挡,宋霜的拳头就和老朱抬起的大脚一样,反倒是让他觉得心里好受些,当所有人把希望寄予自己,可偏偏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那种煎熬难以言述。
徐妙云伸手拉住宋霜,“舅母莫要再责难舅舅了,他心里一定比我们还难过。舅母跟我先回王府吧,明日再来看母后,我们呆在这里反倒是添乱。”
“对了,碧琳呢?”
宋霜拿帕子在眼角擦了擦,“还在里头陪娘娘说话呢。”
马度点点头进到殿里,只见马大脚坐在床头,从身前的木匣子里头拿出一个发簪来,“碧琳过来!”
碧琳连忙的把脑袋凑过去,马大脚颤巍巍的将簪子插在碧琳的头上,“姑母怕是见不着碧琳出嫁了,这是当年姑母出家的时候义父给我备的嫁妆。我没有女儿,这些就赠给你了。”
“多谢娘娘赏赐碧琳就收下了!”碧琳接过匣子,“爹爹一定会把娘娘的病治好的,碧琳成亲的时候要戴上这些首饰,让娘娘亲眼瞧瞧。”
“好,等姑母病好了亲眼看着碧琳出嫁。徐家的那小子,碧琳可还中意吗?”
碧琳吐了吐舌头,“那小子呆呆愣愣的没什么好!”
“呵呵……呆些愣些没什么不好,碧琳脸红了看来还是中意那小子的。昨日徐夫人来看我,说你以后会带着徐辉祖出海去东胜洲可是真的,她还让我劝你来着。”
碧琳点点头回道:“是真的,娘娘也希望碧琳在家相夫教子不要出海吗?”
“那倒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即便是吃糠咽菜也是甜的,若不是自己想要的,居大厦穿华服也未必幸福……”
马大脚的气息渐渐粗重起来,一直静坐在一旁的朱标连忙取出硝酸甘油放在马大脚嘴里。马度连忙把碧琳撵了出去,招呼外间候着的大夫给马大脚施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才算平静下来。
朱标凑上前去问道:“母后可好些了。”
“好多了!”马大脚点点头突然冲着马度伸出手来,“把药给我。”
“药在太子哪儿,况且这硝酸甘油不好服用太多。”
马大脚微微的摇头,“我要的不是这个药,是你从前给老曹国公用的那种,你是大夫你知道我有多么的煎熬。”
“母后万万不能啊!那药虽能减轻病痛却无异于饮鸩止渴,母后……呜呜呜……”
朱标说着已经是伏在床边哭了起来,马大脚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儿莫要难过,母后活着自己受苦不说,你们也要一样受煎熬,看看才几天都受的没人形了。” 富品中文
第829章 归天()
即便不忍看着马大脚这般的痛苦,马度也残酷不到给她喂鸦片,毕竟她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让自己敬爱又爱护自己的人。
煎熬让时间过得很慢,可所有人都知道时间不多了,又希望时间过得更慢一点,因为在煎熬过后并不是解脱,而是巨大的悲痛。
向来勤政的老朱已经不上朝了每天都窝在中宫,可这并不能让马大脚的病情有任何的好转,即便是用了硝酸甘油的注射液也无济于事。
起身洗漱完了的老朱,从绿儿手里接过早餐放在床边轻声的唤道:“皇后,皇后……”
连唤了两声马大脚都没有醒,老朱的脸色立刻变了,颤着手要去试她的鼻息。不等他的手伸过去,马大脚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老朱的手立刻改落在她的肩头,笑道:“皇后吃早膳了,有你宿州老家的烙饼。”。
马大脚问道:“陛下今天怎得又没上朝。”
“近日朝堂无事,朕正好落个清闲。”他说着将马大脚扶了起来,接过绿儿手中的毛巾,仔细的给马大脚擦着手脸,“皇后今天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看样子病是要好了。”
“嗯,是皇上照料得周到。”马大脚笑着点头,“这桌上的烙饼是谁做的,挺像样子,还有酿豆腐。”
“自然是你们宿州人做的,玄重的手艺太子打的下手,这酿豆腐是绿儿做的。”
“看不出来的玄重还有这样本事!”
“你还夸他,你是不知道他糟蹋了多少的白面。”老朱拿过一张烙饼往里面卷了一些酸豆角和酿豆腐递给马大脚,“先尝尝!”
马大脚接过来轻轻的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着,“劲道,是那么一回事。绿儿的酿豆腐也得本宫的真传!”
“呵呵……皇后高兴,赏绿儿银百两锦缎十匹!”
赏赐宫人这种事情老朱可是不常干的,绿儿连忙叩首谢恩,“多谢陛下,娘娘赏赐!”
“起来吧!烙饼太干皇后再喝口粥,这蜜枣是湖北进贡来的,甜着呢”
马大脚低头连粥带枣一起吞进嘴里,在嘴里嚼了两下,“确实甜!”
“皇后喜欢,明年再让湖北布政使司多进贡一点,把枣核吐出来!”
马大脚把枣核吐到老朱手里问道:“怎得不见标儿、玄重他们几个!”
“在外间吃饭呢,问他们作甚,这些个混账一个个锦衣玉食长大,可不如朕会伺候人!”
说话间元生步入里间轻声的禀告道:“皇上,锦衣卫指挥使杨书平在谨身殿侯见呢。”
“没瞧见朕和皇后吃饭呢吗,回头再说!”
元生到了老朱跟前附耳嘀咕几句,老朱眼中一抹杀意一闪而过,他扭头对马大脚道:“朕有些小事要处置,去去就回。”
“政事要紧!”马大脚把手搭在老朱的手背上,“望皇上能宽容御下,只当是替臣妾积德了。”
老朱把手搁她的手背上拍了拍,“皇后放心,朕心里有数!”
他起身到了外间,对正围着桌子吃饭的马度和朱家三兄弟道:“朕去处理一点事,你们几个去照看皇后吧,莫要哭哭啼啼的说些扫兴的话,尤其是太子。”
朱标起身拱手道:“父皇尽管去忙这里交给儿臣,绝不做败兴的事。”
几人稀里呼噜的将碗里的饭刨了个干净便去了里间,马度开口便问道:“娘娘,微臣的做得烙饼可合口吗?”
“还行,入得了口。皇上说你可没少糟蹋白面!”
“皇上就是抠门儿,一点白面也看在眼里。”见马大脚要起身,马度连忙的上前摁住,“娘娘,别起来在床上躺着就好。”
“躺了这些天,我身子都要僵了。”马大脚怔怔的望着窗外,“今天的风和日丽,我要到外面透透气。”
朱标果然很听老朱的话,“舅舅,既然母后喜欢让她出门就是,她走不得路咱们可以把她放在步辇上抬着。”
“好主意,绿儿给快给本宫装扮。”
见马大脚兴致似乎格外的高,精神也十分的好,马度变不再拦阻。绿儿立刻服侍马大脚穿衣上妆梳洗打扮。朱棣找来步辇,他身高力大抱着马大脚坐了上去,让宦官抬着出了门,一路往御花园里去了。
正是春末时分暖风熏人好不舒服,御花园中树碧草青,百花争奇斗艳,蜂蝶飞舞,生机盎然。
马大脚低头看看艳丽的芍药,“这几株芍药是本宫前年亲手种下的,已经长大这么大了,开得真好!”
朱伸手摘了一朵下来,马大脚伸手打了他一下,“你这孩子摘它做什么!”
“儿臣是想摘下来,让母后瞧得清楚些。”
“它开得好就成,我瞧得清楚与否不那么重要。”
“摘了就摘了已是放不回去了!”马度从朱手里拿过芍药踮起脚尖,“娘娘低下头,微臣给您簪上!”
“呵呵……白发红花笑死个人了。”马大脚嘴上这么说,可还是缓缓垂了一下脑袋任马度给她簪上,她伸手扶了扶,“好,咱们去太液池!”
太液池很大直通玄武湖,艳阳之下波光粼粼,岸边有不少天鹅惬意的游弋,修长的颈项映在水中,勾勒出优美的圆弧。
有的天鹅屁股后面还跟着出生不久小天鹅,毛茸茸的,张着嘴发出稚嫩的鸣叫,煞是可爱。
见了坐在步辇上的马大脚,不少天鹅扑棱着翅膀游了过来。
“好久没来了,难得你们还记得本宫。”马大脚笑呵呵的似在跟人说话。
天鹅也热情的回应,伸长了脖子嘎嘎的叫着讨食吃,绿儿从附近的亭子里头取来豆渣麦麸做得的饲料撒在地上,天鹅一哄而上抢食起来。
朱棣笑道:“这天鹅一点傲气都没有快跟家鸭差不多了,看这个胖的怕是飞不动了。”说着就抬腿踢了一个白天鹅一脚,那天鹅扭头就冲着朱棣的脚上来了下,引得众人大笑。
“这扁毛畜生还挺厉害,咬人怪疼的,回头就把你宰了给母后补身子!”
绿儿道:“这是小白,娘娘可宝贝着呢,可杀不得。”
马度问道:“它也叫小白?”
“只准你的爱宠叫小白,我的爱宠就不能叫小白了。”马大脚让宦官放下步辇,那白天鹅果然凑了上来,把脑袋在她腿疼上蹭了蹭,马大脚伸手摸了摸它修长的脖颈,“本宫照看不了你了,能走就早点走吧,免得日后做了旁人的盘中餐。”
马度心中一颤,似乎觉得这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马大脚靠到椅背上,脸色已经不似刚出门时那般好看,“本宫累了,回去吧!”
众人立刻抬着马大脚往回走,走了没多远马大脚突然喊停,朱标上前问道:“母后可是有哪里不适?”
马大脚伸手指了指一个歪脖子的柳树,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下面吊着一个秋千,有些简陋,八成是哪个宫女弄来玩耍的。
朱标一看便明白,轻声的问道:“母后可是想荡秋千?”
“嗯,扶……扶本宫上去。”
朱标嘴巴嗫嚅了两下,似想劝阻又把话咽了下去,让宦官把步辇放下上前搀住马大脚,扶着她坐上秋千,可她病重如何能坐的稳。
“舅舅,你一同坐上吧去扶住母后。”
木板有些窄勉强容得两人坐下,马度一手抓着绳子另外一手揽住马大脚的后背,隐约可以感觉的到在她的身体里面那急促又凌乱的颤抖。
“阿姐,可还撑得住吗?”
“嗯,撑得住。”
马度冲着朱家兄弟人打了眼色,三人就抓着绳索轻轻的晃了起来,秋千荡得很轻柔就像是被风吹拂一样。
“玄重,给阿姐唱歌曲儿吧,我知道你会的。”
马度扭过头看看靠在自己身上马大脚,“不知道阿姐想听什么样的?”
“要轻快的,我要高高兴兴的走。”
“母后!”朱标轻叹一声脸上已经是热泪纵横,朱棣把脑袋望向别处,朱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哭什么,母后说了要高兴高兴的走。玄重,唱吧。”
“阿姐听好了!”马度笑着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唱道:“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叽叽喳喳写个不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在场人都侧耳听着,不一定每个人都听得明白,可大约都知道唱的是童年。不分尊卑这是所有人都经历的,一时间人人都陷入幸或不幸的过往,悲伤的气氛也被欢快的歌声冲淡了许多。
朱家三兄弟却一直在无声的抽泣,谁叫他们的童年都与秋千上的女人扯不开,可心头的痛楚却歌声中少了几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着长大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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