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傍晚就解决掉了。”长孙弘轻描淡写的道,好似在说一件微末的小事:“两三百人而已,花不了多少工夫。”
他朝王夔摊手:“我们要断粮了,不赶紧些去抢些粮食,明天晚上就要饿肚子,陵井监距离这里有两天的路程,所以王大人你们可要跟紧了。”
王夔愕然的点头,他还没有见识过石门蕃阵战的样子,当然有点觉得吹牛皮的成分。
一两百蒙古人那也是蒙古人,就算是赤军汉军也不是轻易能吃掉的,虽然叙州兵人多,长孙弘轻松的模样依然让人不能轻信。
不过众人开拔,从林子里走过,经过一个空地时,王夔看到一堆东西后,他相信了。
一座用人头垒成的小山,就堆在空地上,散发着刺鼻的血腥气和令人作呕的恶臭。
数一数,起码有数百颗。
人头中有不少留着练垂头,前额剃去毛发三搭,左右两根长辫,典型的蒙古人头型,间差有许多披发的色目人和长发的汉人首级,错落有致,像一座高耸的金字塔。
祥和的林地里突兀的出现这么一个震撼的场景,胆小的人立刻就会吓得跌倒。
“这是垒京观。”陪在王夔身边的长孙弘看到了他的眼神,说道,声调冷漠:“跟蒙古人学来的,他们每每屠城之后,就在城门处搞这种东西,用意是震慑,告诉所有人不臣服他们的下场。”
“这太残忍了。”王夔的潜意识里有些反感,正统的儒家思想让他本能的排斥:“也太恶心了。”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长孙弘边走边耸肩膀,虽然王夔不大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不过怎么办呢,古人教导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家你来我往,彼此彼此。”
王夔没有说话,只是跟着长孙弘走路,目光一直在人头上滞留,直到小路转了个弯,再也看不到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在这一刻,他心头的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发生了动摇。
第196章 兵不厌诈()
长孙弘的情报很准确,那些看似强悍的色目人和汉军在死亡的威胁下,同样也会不顾一切的吐出所知晓的一切来换取活命的机会。
忽必烈真的还在陵井监。
按照行程,其实他应该在两天前离开这里,北上利州的。
他耽误了一下,显然他认为这无足轻重。
一两天的时间,无伤大雅。
因为他要留在这里把盐井的情况摸清楚,盐是草原上缺少的东西,却又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倒不是说人一定要吃盐,游牧民族以肉类为主食,动物肉质和奶制品中往往含有足够的盐分,能够满足人体所需,加盐,不过让味道更好些而已。
草原上的居民,需要盐主要是用于腌肉等用途,肉如果不用盐腌制,俩天功夫就会发臭,这对逐水草而居一生颠沛流离的人们来说非常不方便。
军队外出作战,也要靠腌肉为军粮,大漠戈壁中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没有腌肉,光靠随军的牛羊也极为麻烦。
总不能老是一边打仗一边放牧吧,所以大蒙古国需要盐。伟大的成吉思汗历次西征,随军的就就有大批的腌肉作为军粮。
陵井监产盐,所以忽必烈从富顺监过来这边,实地查看。
贵为王子,忽必烈有着细致的个性,凡事喜欢亲眼看看,这不得不说得了姚枢的真传。
事必亲躬,唐代张九龄的四字真言让姚枢引为至理,他常常教导忽必烈,没有天生聪慧的天子,唯有事事了然于心的皇帝。若要避免被臣子们蒙蔽,居高位者必须心眼通透。
陵井监有个特点,产盐高,但盐井分散,不像富顺监那样集中于一地,这就造成了忽必烈不得不多花了一点时间。
天公又不作美,居然下起了雨,雨势渐大,由细雨霏霏变成了大雨瓢泼,这天气哪里也去不成了,当然也走不成了。
忽必烈只能郁闷的呆在驿馆里,翻阅监治衙门里的簿册。
陵井监监丞是个伶俐人儿,蒙古人一来就开门投降,城内秋毫无犯,除了一些大户人家被洗劫了一遍之外,没有大的动乱,城内的人口也剩余很多,街上难得的还有人气,一些店铺歇业几天发觉无碍后,又重新开了张。这样的和谐景象,在遍地修罗场的四川是很难看到的。
当然了,这跟蒙古人重视产盐地、严令不得扰乱有关系,而忽必烈和姚枢在城里镇着也很重要。
监丞有心巴结,天天给忽必烈用心服侍,好吃好喝,美女欢歌,但城里有的,恨不得都给忽必烈送上去。
所以忽必烈生活得很不错,纵然被天气弄得不快,却也不急着走。
与富顺监不同,陵井监监城的城墙很高大。
城外没有护城河,靠着四门都是低矮的棚户,在往日,无数周边求食的百姓散居其间,做些买卖度日,平日里过来,吆喝喧哗的很热闹。
但这两天,却是人丁凋零了,很多人跑掉了,拜蒙古军一路屠城的功劳,许多人畏惧蒙古人烧杀,在蒙古人到来之前纷纷逃难离去,留下满地空屋。
这些空屋都如同鬼屋,空荡荡的成了一些无家可归者的居舍,有趁乱作恶者穿行其间,做些人神共愤的坏事,也无人去管。
牛二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本是此地泼皮,靠在城里帮闲胡乱混些银钱过活,有时去转运司的盐政衙门帮盐丁们干点琐碎事,欺压良善打架斗殴,大事不犯小事乱干,总之,是个人人见了都头痛的角色。
当蒙古人到来时,他也有些害怕,道听途说多了,破城灭族的事情纵然胆大的流氓遇上也会胆寒的,但他又无处可去,人又懒惰,觉得万一死在了逃难路上不如冒险留在城里,城池那么大,可躲藏的地方多的是。
怀着这样的侥幸心态,他与很多人一样,留了下来。
果然,当监丞投降之后,蒙古人进城抄了几个大财主的院子,对其他的却一点没有祸害,街上皮靴咚咚,却始终没有乱兵闯进民宅。
如此过得几天,牛二胆大起来,上了街道,这才发现蒙古人留在城里的没有多少,城门口贴着安民告示,一切如常,维持秩序的,还是盐政衙门的人,而且因为衙门人手少的缘故,似乎对城外的棚屋区没有上心。
这就是发财的大好时机啊,牛二敏锐的意识到了。
四门外的地方,有的是店铺商家,特别是南门,靠着官道,格外的多,那些地方的人因为在城外、打仗的话首先受害,全跑光了,丢下屋子商铺无人照看。
牛二欢喜的去了,满载而归,主人们虽然搜罗走了银钱,但许多货物没有搬走,正好便宜了牛二。
第一天的时候,他还杀了一个人。
那是个看守铺子的老人,躲在地窖里,牛二掀开盖板进去搜罗的时候,老人死死的拉住他,不让他拿走属于自己家的东西。
兵荒马乱的岁月,正是响马盗贼横行的时刻,牛二平日里没少听说书先生的故事,对唐时的侠客分外向往,盼望能有一天也成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客,那时恶向胆边生,抄起一根棒子,打杀了老人。
从那一天起,牛二完成了从普通泼皮到杀人越货的强盗转化,过程行云流水,顺畅至极。
连日来,牛二行走在城外,不断的掠取财物,没人的地方闯进去偷,有人守着就闯进去抢,敢反抗拿刀子就杀人,甚至遇到同行的泼皮,黑吃黑的事也干了不少。
因他年轻力盛,也曾跟着盐丁学过一点皮毛功夫,有把子力气,动起手来狠辣异常,寻常人不是他的对手,一天天下来,竟然积敛了不少家财,都堆在城里自己家中。
大雨没有浇息他发财的热情,趁着这段时间多捞一点的打算,支撑着他不遗余力的奔波着。
这一日下午,在南门外一家以前卖肉食的铺子里,他居然撞见了一家子逃难的人。
这是一家人大概躲在别处,藏了这么多天,存粮吃完了,出来寻找能吃的东西,在这间铺子里和牛二碰上了。
这家人父母女儿三人,女儿十四五岁,普通的农家闺女,布衣荆钗,但落在许多天没有碰过女人的牛二眼里,就是仙女下凡了。
于是很正常的,牛二一拳打昏了当爹的,一脚踢翻了当妈的,把哭喊的女儿架在肩膀上,钻了出去。
在棚屋区里穿梭,空寂的房屋中间女子惊慌的喊叫声自然无人能听到,牛二大刺刺的走在街道上,他一点也不担心有人来管他。
哦,前面有家客栈,当然是没有人的,正好可以用来办事。
牛二美滋滋的淫笑着,捏了一把肩头女子的屁股,猥琐的笑道:“别怕,宝贝儿,等下会让你欢喜的,嘿嘿嘿!”
踹开大门,奔到后面,一排客房一溜排开,牛二随意的用手指头点了点,点中一间,亟不可待的就进了门。
还没看清床在哪边,他就被人死死的从后面捂住了嘴。
两柄刀子顶住了他的咽喉。
第197章 刺探()
在那一瞬间,牛二有些发蒙。
突如其来的袭击令他刹那间手足无措,保持着推门的姿势,身子僵立着,一动不敢动。
就连被他横扛在肩头,一路哭闹厮打不休的女子,也同时被震得停止了发声。
牛二看不到身后,只看得到眼前,两个手持利刃皮笑肉不笑的皮甲壮汉,无声的站在身前,两把长刀很有技巧的抵在自己的喉间,力度刚刚好,差一分就破皮而入。
肩头的女子,还能因为角度的关系,看得到站在牛二身后捂住牛二嘴巴的那个人,这个人面目俊朗,星眸剑眉,轮廓中透着阳光、笑容里带着豪爽,一只手从背后绕过去捂住牛二的嘴,另一只手竖在唇边,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这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虽然皮肤黑了点,邪邪的笑意毫无恶意,女子那一刻短暂的忘记了害怕,竟然很配合的闭住了嘴,睁大了眼,乖巧的点了点头。
“把人放下来!不要出声,否则捅你几个窟窿!”前面的两人低声而凶狠的说了一句。
牛二被捂住嘴无法说话,眼珠子乱瞄,却看不出这两人的来路,唯有顺从的听话。
后面那个很好看的年轻人伸出手,把女子从牛二身上放下,把她拉到屋角,脸上泛着温柔的笑:“小姑娘,你现在这里坐一坐,很快我们就办完事,让你走,好不好?”
女子还能说不好么?
她缩在角落中,抿着嘴巴点点头。
年轻人赞许的看看她,起身站起来,这时候后面的牛二,已经被另外两个皮甲人掏出绳子,捆了个扎实。
“好汉,英雄,大哥们。”牛二被捆得像个粽子,嘴巴却获得了自由,于是忙不迭的说道:“大家都是”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响起,牛二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耳光的声音如此的大,光是听着都令人打个哆嗦。
“我问你话了么?”一个皮甲大汉冷漠的问:“我没问你话,你就闭上嘴!”
这人力气好大,牛二觉得不光脸痛,嘴里有几颗牙齿也松动了。
他慌忙的点头,紧紧闭上嘴。
年轻人走过去,拍拍动手的皮甲人肩膀,笑着道:“哎,怎么打上了?打坏了可不好办啊。”
他把目光落到牛二身上,眼神和气,把手指捏的啪啪作响,问:“你是陵井监城里的人吧?”
牛二刚想回答说“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惶恐的看看旁边那两个虎视眈眈的皮甲人,改为点点头。
“问你话你就答!”皮甲人又喝道。
牛二看看他,又看看蹲在面前的年轻人。
“他脾气就这么爆。”年轻人笑着道:“其实是很好的人,一般不会乱杀人的,你不必害怕。”
牛二哆嗦了一下。
“我们接着来,别怕,问完了我们就走。”年轻人嫌蹲着费力,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摊摊手:“我的问题很简单,只有几个,第一个就是,城里有多少蒙古人?”
他的声音很低,却很严厉,透着不容抵抗的强制力。
远远的缩在墙角的少女,听不清屋子另一边的几个人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他们围成一团,那个恶人被捆在中间。
这是些什么人呢?跟那个恶人是一样的吗?
应该不是吧?毕竟他们把自己救下来了。
而且而且,那人笑得那么和气,那么温暖,怎么会是坏人呢?
少女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竭力的竖起耳朵,想听一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但他们说话太低声了,偶尔有一两声断喝,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又担心外面的父母,一想到乱哄哄的世道,今后生活不知道怎么过,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不敢哭出声,只有低着头无声的哽咽。
“唉,怎么哭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少女抬起头,那张笑脸又出现在眼前。
她慌乱起来,抹眼睛擦脸蛋的,却不说话,惹得那陀智难堪的得不到回应。
“别哭,别哭,这就让你走。”那陀智觉得这个哭泣的少女很像石门蕃家乡的小妹妹,也是这样胆小的样子,心中的怜勉,又深了几分。
“你家在哪里?回去后就别乱跑了,这里有些东西,是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你拿回去,世道很乱,没事就别出来了。”那陀智塞了一个小包裹在她怀里,里面有些金银细软,都是从牛二身上拿出来的,包袱皮就是用的牛二的衣服。
少女懵懂的接过,眼泪还在打转。
“唉!”那陀智重重的叹口气,站起来,那两个皮甲人已经站到了门外,在外面等他。
他看看少女,心有不忍,但却无力援手,只得疾步离开。
门外隐隐有声音传进来。
“是个附近的老百姓,不碍事的。”
“但是”
“放心,我有分寸,留她的命吧,没必要杀她。”
声音渐行渐远,几不可闻。
人都走了,屋子空了下来。
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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