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着,闭上眼深呼吸,九凤楼傲立皇城内,凌霄绝顶,高处不胜寒。内外的嘈杂传不到这么高的地方来,坐在这里,颇有孤傲寰宇的感觉。
于是在寂静的环境里,段智祥烦躁的内心趋于平缓,他可以安静的思考一些事了。
坐了一会,他站了起来,闭着的眼睛睁了开来,高声呼唤。
下一层一直候着的一个太监匆匆上来,因为跑得太急,差点被楼板绊了一跟头,略显狼狈的来到了段智祥面前。
段智祥想了想,低声了吩咐了几句,那太监不停的点头,一直点头,最后在段智祥的挥手中,退了下去。
望着太监退下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处,段智祥长吐了一口气:“让你做相国,这是底线了,不能再过分了。”
。
曾经几何时,九凤楼高逾城隆也去过。
作为大理权相,甚至于他前两年去的时间,比段智祥和段祥兴还多。
站在帝王家的最高处,脚踏万民,手握权柄,甚至一国君王的更替,他都能一张嘴就能决定。主宰万物般的风光,一时无双。
但如今,高逾城隆被锁在皇城内的一处地牢里,四面石壁,铁链缠身,刺鼻的霉味能熏昏耗子,没有窗户的囚室仅靠一盏油灯昏暗的光线照明,身上还穿着出征时内衬的一身锦服,但破破烂烂都是洞,似乎被抓进来时,那些大内侍卫对他并不是太好。
曾经的大理第一人缩在一角,动一动身上叮叮当当的都是铁链,链子又大又重,起个身都费劲,他瞪着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
门外有阵脚步声响起,高逾城隆听到声响来到自己这间牢房门口停了下来,接着门上的锁头落下,似乎有人要进来。
他于是坐正了几分,整整衣服,尽力的做出如常的神态来。在内心中多少还有几分幻想存在,高家在大理根深蒂固,段氏虽然蓄谋已久一朝发动,但要扳倒高家他自信也没有那么容易,如果事情有转机,那么此刻也该来了。
进来的是个太监,高逾城隆仔细的看了看,发现是段智祥身边的亲信。
“皇上叫你来做什么?”他略有些失望,太监来必然不是放他的:“我的家人呢?”
太监干笑几声,在牢房里扫视了一圈,发现没有可以落座的合适地儿,只得站着,阴测测的道:“相国不必惊慌,你的家眷皇上都派人仔细着呢,安排得很妥当,没有人能动得了。”
高逾城隆瞟他一眼,他对皇帝以前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何况太监,于是把身子朝墙上一靠,哂道:“抄了我的家?皇上这么做,就不怕有祸患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皇上的心思,我们奴才哪里敢去猜测?那是要杀头的,对不对,相国大人?”太监笑嘻嘻的,伸手向怀里摸着什么。
高逾城隆愈加的厌烦起来,干脆闭起眼来:“没事就滚吧,等皇上心意转变了,再来与我说!”
“这可不行的,相国大人,我是带着差事来的。”太监一点也不恼,反正高逾城隆以前也经常这样对待他,多一次少一次无所谓。
“。差事?”高逾城隆眼皮跳了一下,猛然睁开眼,看到太监从怀里摸出了一根绳子。
“你要干什么?!”他的心脏也跳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弥漫上来:“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什么也不干,还得您自己来。”太监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似乎在说一件很值得喜庆的事:“大人做相国这么久了,也该歇歇了,换旁人上去,替你受点累,是不是?”
“皇上要杀我?不可能的!他怎么敢!”高逾城隆站了起来,由于铁链绑得太紧,让他虽然极力挣扎,仍然被限制在角落里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只能堪堪直起身子,就像一只被束缚的鸡。
“哎呀,我说相国大人,你都这样了,怎么还这么大的官威啊?可吓死我了!”太监一副害怕的样子摸着胸口,却是哈哈大笑:“实话告诉你吧,皇上不光敢还这么做了!”
他拍拍手,两个如狼似虎的牢卒走进来,不怀好意的盯着高逾城隆。
高逾城隆浑身哆嗦了一下,紧贴着身后的墙,惶恐的叫:“三十六蛮部不会答应的!皇上杀了我,必定大理大乱,到时候他的帝位也坐不稳!你去告诉皇上,他一时气恼,想不到这些,你告诉他!快去啊!不,不,你带我去,我亲自给他说!”
太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欣赏着从前掌握生杀大权的宰相落在自己手里的反应,乐得直耸肩膀。
“你不要动手,皇上一定会听我的,我跟他道歉,啊不,我不做宰相了,让给旁人,皇上有合适的人选了?没关系,我让位,我让位!别、别过来”
太监不耐烦了,测过身子让到一边,朝几乎要陷入癫狂的高逾城隆努了努嘴。
两个牢卒上去,先把绳子在房梁上套好,做了一个结,大小刚好能容一个脑袋穿过去,然后向鸡仔般的高逾城隆伸出了手。
“不!!!”一声惨叫回荡在牢房里,如豆的油灯把一个剧烈挣扎的影子投影在墙壁上,太监有些不敢看的眨眨眼,偏过了头。
他要等着高逾城隆断气,才能回去交差。
第149章 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龙首关内外,大批的石门蕃兵卒正在做着出发的准备。
他们就住在关城里的营房里,龙首关乃要害,是拱卫大理城的最后屏障,素来有重兵把守,所以大理官府构筑的营房在关城里密密匝匝,足以装下上万的兵马。
仓房里的米粮也是足够,当初是预计可供守兵们撑一年的用度的。高逾城隆跑得仓皇,他的属下部将当然也无人尽责,在撤退时作鸟兽散,囤积在官仓中的衣甲米粮堆积如山,竟然无人想到销毁或者放一把火,烧掉了事。
营房是现成的,粮食也是现成的,这就帮了石门蕃的大忙,他们轻装过来的,没有带辎重,从遥远的石门蕃或者就近的会无县运过来都是颇费人力物力的,现在能就地解决,善莫大焉。
长孙弘占了大便宜。
于是他心情很好,脸上一直带着笑。
缕缕炊烟升起,稻米香气弥漫,龙首关大开关门,煮出来的饭食除了供应自己的兵卒以外,还搬出一些米来,对周围的蛮民百姓大派特派,人人都能来领取半升米,附近的人奔走相告,喜不自胜。
领米的队伍在关门外排了长龙,喜气洋洋的石门蕃士兵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吆喝着:“不用急,不要挤,每个人都可以领,如果不够,等我们鬼王大人拿下大理城,还会派更多的米,诸位不用慌!”
山民百姓几乎要哭出来了,长久以来,从未碰到过这么爱惜百姓的官长,官府向来只知道收税纳粮,让他们从荷包里抠钱粮出来?做梦去吧。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越聚越多的百姓们开始充满感激的呼唤鬼王的名謂,也有人大喊着长孙先生的称号,拜谢不已,不少人甚至在领到米之后,不管不顾的山呼万岁,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看到这一幕,再看看对面泰然坐着的长孙弘的笑脸,大宋四川制置使司都虞候米亮很不是滋味。
他也不管站在身边的大理兵部尚书麻束怎么想的,皱着眉头粗声向长孙弘道:“长孙先生,你乃大宋叙州防御副使,底下的百姓逾越君臣之道,妄呼万岁,可不是小事,如果让御史得知,参你一本,你这新官上任,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别就丢了官啊!”
“是吗?”长孙弘眨眨眼睛,侧耳把手拢在耳边,做凝神细听状,然后摊摊手,无辜的道:“我怎么没听到?”
“这里是关内,有城墙阻挡,当然听不到。”米亮忍着火气,伸手向外指指点点:“你去外面,走到关门那里,就能听到了。”
“哦?那么远啊?”长孙弘叫起苦来,轻轻捶着自己的腿:“唉,上官有所不知,我这腿啊,在石门蕃受了风湿,一下雨就痛,路都走不得,哪里能走那么远到城门口去听?不过上官放心,我立马派人去看看,听听,如果真有这事,一定要拿人,严加问罪。”
他朝左右看看,随便指了一人道:“喏,你去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那人也是机灵,愁眉苦脸的道:“先生,外面的百姓都是蛮人,说的蛮话,我哪里听得懂,不如另选一人去。”
长孙弘大怒:“你在这边这么久,怎么会听不懂蛮话?”
那人道:“我是汉人,自然不懂蛮话,先生也知道,汉蛮不通,我们一般不会往来的。”
长孙弘一拍脑袋,恍然道:“对哦,蛮人说蛮话,汉人听不懂的。”
于是他转过脸,笑嘻嘻的对米亮道:“蛮人说的蛮话,上官想必也是不懂的,一定是听错了,听错了,哈哈哈!”
这种几乎把米亮当傻子玩的把戏,让米亮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他在四川制置使司为官十余年,去过不少蛮地,无论思州播州,还是这边大理,从未受过这种愚弄,而且还这么明显。
他勃然大怒,立马就要发作,大理兵部尚书麻束赶紧的拦住他,拉着他的袖子好言劝慰:“虞候大人别急、别急,我们先办正事,办正事,蛮人不懂王道,做出些冒犯的事很平常,大人不要过多在意,都是些愚民,以后再慢慢清算不迟,来,我们先坐下,先坐下。”
他左右看了一下,发现堂上似乎除了长孙弘坐的那一把,没有别的椅子。
这才想起,好像从两人进来这屋子开始,长孙弘就没有提过请他们落座的事儿。
这就尴尬了。
长孙弘抬头望天,佯作没有听到他的话。
麻束咳嗽一声,只得踏前一步,站着说话:“这个,长孙先生,是这样的,本官是奉大理国主之命,米大人是奉大宋四川制置使司赵大人之命,一起过来的。之所以过来,是有件事,请长孙先生答应。”
米亮气鼓鼓的站在麻束后面,没有说话。
长孙弘也没有搭话,捧起身边桌子上的一杯茶,抿嘴喝茶。
当然了,他也没有命人给两个站着的人上茶。
麻束干着嗓子,只能看着喝水喝得很滋润的长孙弘吞了口口水,耐着性子道:“我家国主说,因先生一战而定大局,高氏上下已然众叛亲离,被国主在大理城内一举擒其魁首高逾城隆,拿下他满门数百口人,大理军民无不欢喜雀跃,现在大理城中已经没有孽党残余,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一切尽在国主掌握。先生劳师远征,部下士卒多有死伤,为体恤军心,国主请先生就在关内休整,劳军钱粮随后就到,请先生千万勿动,以免大军过境,让大理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局面又被军兵惊动。”
长孙弘搁下杯子,面无表情的问:“但是你家国主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但事情发展瞬息万变,国主没有料到先生如此威猛,将高逾城隆吓得落荒而逃,惶惶如丧家之犬,轻易的就能拿下。”麻束挤出一丝笑容来,奉承着说:“这也是先生神威所致啊!不过,细细想来,能不劳先生远赴大理城,也是好事,石门蕃蛮兵个个都是壮士,日后宋朝上官们看在眼里,一定有所重用,不在大理耗费兵卒,将来也能大展宏图啊!”
他说这话,悦耳好听,不过站在后面的米亮有些不乐意了,重重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大有不以为然的意思。
长孙弘充耳不闻,仿佛没有听到,只是直白的发问:“那么你家国主,怎么补偿我?”
米亮鼻孔里,这回换了一声轻蔑的哼声。
他的潜台词是,蛮人就是重利,一点不知道礼义廉耻。
麻束大概也没有想到长孙弘说的这么露骨,只得思量一下,答道:“镇北王的称号和冠冕,不日就能送过来,劳军钱粮,计有铜钱十万贯,粮食五万斗,待得积累足够,就立刻运送过来。”
他抬头看了看长孙弘的表情,道:“长孙先生可还满意?”
还未等到长孙弘的回答,麻束就感到身后有一人抢了上来,大步站到他跟前,粗声对着长孙弘不客气的叫了起来。
“长孙弘,你即已当了大宋的官,做了叙州防御副使,怎么能又当大理的镇北王?一仆尚且不事二主,难道你要当两国的官吗?”
米亮气势汹汹的喝问,一脸兴师问罪的怒容。
长孙弘看看他,眯着眼哂笑一下,答:“我什么时候答应,做宋朝的叙州防御副使的?”
米亮一怔,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孙弘又问:“大理给我的,宋朝能给我吗?”
第150章 大理是我们的()
米亮这时才回味过来,恼怒得脸色发青,喊了起来:“大宋泱泱上国,岂能随便就给你王爷称号?你当小孩子过家家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没察觉身边的麻束有些不自然,这话里的意思,合着大理就是边辟小国了?……虽然事实上的确如此,但没人会当着别人的面这么说……难道大理就在小孩子过家家?
“长孙弘,你可别忘了,你还是大宋上了海捕文书的朝廷钦犯!朝廷顾念你在边陲经营蛮地,约束蛮众有功,故而赐你官职,容你罪过,你可别不识好歹,妄图更多!须知大宋一官一职都是天子亲授,莫大的荣誉,你不要仗着有些许蛮众,几千蛮兵,就忘乎所以,我提醒你!石门蕃非法外之地,一样是我大宋国土,制置使司不过距你咫尺之遥,随时能遣天兵过来!”
米亮横眉怒目,极为愤慨的喷着口水,一个蛮子居然敢藐视宋朝威严,这是他不能忍的举动。
麻束尴尬的站在一侧,一会看看长孙弘,一会看看米亮,两者都是他不能惹的,夹在这里,有些手足无措。
他其实有些恼火,米亮这么做,对大理其实很不好,说不定长孙弘一怒,毁了盟约怎么办?
果然,长孙弘面露愠色,冲着米亮怒极反笑:“米大人,你说这些,就不怕闪了舌头?蒙古人在蜀中如入无人之境,四川制置使司连自己的地盘都守不住,还想入蛮境寻我的不是?天兵?你的天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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