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一定,我们南下以来,势如破竹,遇城克城、逢军破军,哪里有一战之将?”汪世显倒是看得透,抚着座下马儿的鬃毛悠然的道:“此人能战敢战,依然被我儿郎砍了脑袋,就算再来几个又如何?我蒙古铁骑马蹄到处,所向披靡,一两个有骨气的南人,又何足道哉?”
左右于是放肆的笑起来,挥舞刀枪,在雨里怪叫连连。
过路的骑兵认出这边的上官,也在马上舞着兵器附和,犹如野兽过境,鬼哭狼嚎一般。
“大人,关城里外,捉到几千民壮百姓,怎么处理?”一个偏将催马过来,抱拳问道。
“照例,砍了。”汪世显简短的答道,表情漠然,眼皮都没眨一下。
“是。”那将官正欲催马离去,却被汪世显一个“慢”字喊了回来。
“把这关城也推了,踏平这里。”他望望因为连日大战而显得格外破败的阳平关城墙,冷冷的道:“把宋人的尸体都堆在两边,一个活人也不要留,尸体堆里一定有装死的,找出来,活剐了。”
那将官再次高声应承,催马离去。
达海凑上来,狞笑着道:“大人,探子来报,我们一路屠城破关,杀人无数,宋国剑阁守将已经吓破了胆,昨晚上就已经弃军逃走,现在剑阁已然空城一座,不若末将率一支轻骑,先行叩关,为大军开路。”
“哦?弃关逃走?”汪世显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看来宋国真的无人啊。”
达海用舌头舔着脸上的血水,兴奋起来:“大人,剑阁一过,再无天险,一路杀过去就是宋国的成都府,听人说,成都府是天府之国,钱财金银无数!人口众多府库丰足,我们辛苦这么久,可算找到一处洗掠的好地方了!”
汪世显笑容更甚了,闭起眼仰天深深的吸了一口包含着血腥味的空气,再睁眼时,已是暴戾满腔。
他猛勒缰绳,坐骑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汪世显以马鞭作指,暴喝一声:“好!大军加快速度,向成都府进军!达海为前锋,前出剑阁,为大军开路!”
达海昂起人熊般的身子,在雨中甩一甩头上的水,高声道:“末将领命!”
两人身边,无数的骑兵策马奔腾,马蹄在雨中与地面泥泞践踏,如雷鸣般的震荡。
排队等死的宋军战俘中,一个年轻而带着稚气的兵抬了抬头,用肿胀的双眼,努力的看向南方。
“娘”他低低自语,双手背缚得很紧,把他的身子捆得不能把头抬得跟平时一样高,只能稍稍昂起一点来。
不过他依然努力的昂着。
“孩儿不孝”他喃喃道,有眼泪流下来。
“不要哭!”他身侧的一个宋兵喝道:“死就死,怕什么!曹公都死了,我等怕什么!”
年轻的兵无声的低下头,不知道他究竟还在哭没在哭。
沉重的脚步声中,蒙古兵提着血淋淋的斧头,站到了他的背后。
血光闪过,天地间归入一片黑暗。
血花中的头颅飞出去很远,旋转着落地。
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紧紧的闭着眼。
雨还在下,如泣如歌。
第132章 蜀中大乱()
大宋端平二年至三年间,整个蜀中是悲惨的。
这一年的光景,蒙古人破边塞而入,连克川北四大戎司,砍瓜切菜一样将宋军经营十余年的蜀中防线撕得稀烂,十余万军队一触即溃,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就打到了成都府城。
成都锦官城的沦陷过程,听起来有些搞笑。
这座城是被蒙古人乔装宋军拿下的。
由于蒙古人进军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他们的先锋比宋军的败兵先一步到了成都驷马桥。
于是很自然的,城内留守的制置副使丁䲕浑然不知,原来蒙古人已经过了剑阁、兵临城下了。
蒙古先锋汪世显抓住时机,令手下打起了宋军旗号,由通晓汉语的兵丁打前站,伪作从前线退下来的宋军,大摇大摆的到了成都城南门外。
城外的百姓当然也不知道这是一群骑马的狼,他们在乡老的率领下,按照宋律,牵羊宰猪的出来劳军,蒙古人笑纳了。
听到风声的制置副使丁䲕也出来了,他只带了几百亲兵,打算见见这只队伍的主将,以便安排他们下一步去哪里。
由于得到消息的时间比较晚,天色见黑,丁䲕一直走到蒙古人跟前才发现不对劲。
几百人眨眼间就被蒙古骑兵淹了。
丁䲕拼命逃回城中,蒙古人很高兴的跟了进去。
满城大乱。
丁䲕也算有种,率家丁数十人与蒙古人巷战,身中数箭而死。
听幸存下来的人说,当日成都城燃起的大火,百里外的地方都能看得见,惨叫声顺风飘出十几地里,蒙古军队封城纵火,死于烈焰中者不计其数。
城内二十万军民,活下来的不到万一。
邻近的彭州、永康军等地,同时被袭击。
如果不是传来蒙古东路军统帅阔出病死在江陵的消息,西路蒙古军还会继续南下。
因为这件突发事件,蒙古内部起了纷争,西路统帅阔端只得撤军,把大部分军队带回蒙古,只留下都元帅塔海与先锋官汪世显留守沔州一带,占住要害隘口,为将来的进一步入寇奠定基础。
塔海等人于是四处劫掠,反正蜀中已经没有成建制的宋朝军队,能够跟蒙古人野战的兵将已经和曹友闻战死在阳平关,再也没有人能够有这样的胆子和能力了。
接下来的大半年里,川西、川北至成都府一带的州县无不受其荼毒,宋军除了龟缩城池内战战兢兢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从川东征发的土司思州田氏、播州杨氏也在乱战中败下阵来,蛮兵虽然在山地战中有些优势,但成都平原一览无余的地形对蒙古人来说,跟草原没什么区别,在这种地形上,他们藐视一切敌人。
蜀中在燃烧,生灵在涂炭,上百年没有经历残酷战争的四川百姓,在蒙古军队的马蹄下痛苦的被蹂躏。
而大宋官军,无力反扑,只能在新任京湖安抚制置使孟珙的布置下,沿施州、归州、巴东一带设防,屯兵夔门,防止蒙古人沿长江南下,威胁襄樊。
蒙古人就像一阵阵野蛮的风,在蜀中广阔的大地上肆意刮来刮去,见城摧城,无人能挡。
这些消息,长孙弘是通过狗子知晓的。
“瑞福祥总铺已经在着手迁往南方了,合州虽然暂时没有被波及,但以蒙古人的作风,由近至远的洗掠过来,早晚会打到合州城下的,所以并不安全。”狗子坐在会无县长孙弘的军营里,一边牛饮着一大瓢加了茶叶的解暑水,一边鼓着眼睛说道:“合州知州宗师道把家眷都送走了,他一个人留下来,召集民壮土兵,准备死守。”
长孙弘认真听着,靠在粗木做成的桌子上,吹着户外清爽的风,一脸的严肃,等狗子说完一段,他立即问:“我们在川北的网,还能不能运作?”
“很难。”狗子道,脸色忧虑起来:“很多人死在战乱中,蒙古人几乎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我们跟很多地方都断了联系,不知道那里的联络人是死是活,又不敢派人过去,路上风险太大,除了蒙古人,败退的散兵和流寇也是祸害。”
“要想办法,尽量恢复,不然掌握不了那边的情况,对我们很被动。”长孙弘沉声道:“大理这边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容不得差池。”
“这点可以放心,蒙古人不善山地,石门蕃隔着千万重山,他们过不来的。”狗子卯定的说道:“他们只对富庶有油水的地方感兴趣,穷山沟他们也不想来。”
“如此最好,我不想在对付段家高家的时候,腹背受敌。”长孙弘思量着道:“不过还是让九龙郎若小心些,万一有不开眼的鞑子迷了路过来了,会给这一带的百姓带来恐慌,人心乱了,比什么都麻烦。”
“蒙古人不会来,段氏会不会向大宋朝廷求援呢?”狗子想了想道:“段五的兵已经快到大理城下了,生死关头谁都会求人的。”
“他们已经求过了。”长孙弘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卷黄色的卷轴:“我回来这边,不仅仅是为了见你,还为了见一见朝廷的使者,是枢密院来的郎官,五天前来的,给我一个卷轴就走掉了。”
“朝廷怎么说?”狗子没有伸手去要卷轴,他知道,有些东西不该乱要。
“要封我的官。”长孙弘满不在乎的笑:“要我做叙州防御副使,这官从六品的武职,一年有三十贯饷银,逢年过节的,例外有赏。另外还会把我的名字从刑部勾去,从此不再”
狗子笑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长孙弘喘着气一个劲的笑:“哈哈哈哈,三十贯啊,二郎,这连你一个月从瑞福祥得到的零头都赶不上!朝廷实在是太大方了!”
他前仰后合的晃着脑袋:“还有那个劳什子的防御副使,上面是不是还有个正的?这么说有人管你了?”
长孙弘平静的看着他,一点没有恼火的意思:“我准备让你去做这个官。”
狗子立马止住笑,变脸一样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我开玩笑的,我刚刚不是在笑你。”
“那是笑谁?”长孙弘盯着他的眼睛。
“笑蒙古人笑大理人,笑朝廷,反正不是在笑你。”狗子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心中没来由的砰砰乱跳,不敢与长孙弘对视,一看就是在撒谎。
长孙弘阴着脸的模样,其实是很吓人的,那种目光里含着刀剑的效果足以让最为羁傲的蛮人吓破胆。
正当狗子无所适从的时候,长孙弘突地笑了,阴霾的脸一下子阳光灿烂起来,站起来勾住狗子的脖子,亲热的问:“怎样?我刚才的表情,很吓人吧?”
“是挺吓人的。”狗子如释重负的捂着胸口:“你养气功夫挺好啊。”
“这是留给大理那帮孙子的礼物。”长孙弘道:“他们吃硬不吃软,想出这法子来套住我,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了。”
第133章 对狗子的私心()
“段五那家伙干得怎么样?”狗子凑近过来,满怀希冀:“过了这么久还没听到动静,是不是他不行了?不行换我试试?大理那点虾兵蟹将,我只要五千人,哦,不,三千人,三千蛮兵!我就可以把高家打出屎来!”
长孙弘却把笑容收敛起来,认真的看着他,沉声道:“狗子,打仗这件事,并非想的那么容易,如周瑜孔明一般羽扇纶巾运筹帷幄,谈笑间决胜千里之外的事情,是里写来骗人的。”
“真实的打仗,是要死人的,刀子见红,伏尸千里,一个最低级的军官都头、副都头,尚且要顾及手下百人的生死,遑论统兵大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上万的大军都会因大将一人的决定而一朝覆灭。当个有指挥权的方面将官,责任很大,看上去威风,其实觉都有可能睡不着。”
“段五出身武夫,但这十年来,跟着我在石门蕃跟蛮人打,跟宋廷地方厢军土兵打,跟大理人打,虽然规模最大不过几千人,但一场场见血的战斗下来,临阵积累的经验弥足可贵。”
“战阵经历,不是凭空想象能够得来的,兵书上也学不来,唯有亲身去一刀一刀的砍出来,亲眼见过战死者的惨状,亲身感受血淋淋的长枪迎面刺过来的心悸,战友的血就眼前飙出来,脚下踩着尸体跟敌人搏杀,临绝境而后生,当过最底层的小兵,方可为大将。”
他把手伸出来,在狗子面前捏成拳头,捶在自己的胸口上:“唯有经历过生死,懂得生命的可贵,才有资格去谈论战争,你要别人肯替你去卖命,首先你就要有替别人去死的觉悟!狗子,你这些年经历了许多事,但打仗这回事,你还差一点,外面还有很多事要你去做,一步一步来,早晚会有你带兵的时候。”
狗子沉默下来,低着头看着地面,半响才低声的道:“其实我经历过的,前年在河北路,山贼围攻瑞福祥商队,那边的山贼要钱又要命,被擒住就是个死。我们跟他们拼命,丢了一百多条人命才杀出去,我懂这些的,二郎,我缺的就是个机会”
“不够,你还不够。”长孙弘摇摇头:“不必再说了,你在这里休息几天,然后就回去,瑞福祥总铺迁移,事情很多,你在这上面要多费些心思。”
狗子失望的垂着脑袋,答应了一声,长孙弘也不多说,起身离开,马匹就在不远处等候,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九龙昂德领着一队蛮兵紧随其后,一行人驰出会无山村,顺着崇山峻岭间的黄土便道,向大理方向飞奔。
跑出几座山,转过几道涧,会无县已被遥遥的抛在脑后,长孙弘才慢慢的减慢速度,放缓马力,路还很远,滇马贵在坚韧耐力,长距离快跑非其所长,必须控制使用马力。
九龙昂德其实一直在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延续了很长时间,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赶上来向长孙弘道:“先生,李掌柜如此恳切想要从军,其心意不可谓不诚,为何先生一直不肯答应呢?”
长孙弘目光深远的看着山峦间的云雾,在云层之颠,有白头雪山高高在上,从这里看过去,巍峨雄壮,宛如神灵一般不可触碰,凡人视之,难免有些自行惭愧的感觉。
“怎么,你也觉得应该让他过来?”长孙弘问。
“九龙昂德不敢,这是先生决定的事情,我只是说出心头的想法。”九龙连忙解释,垂首道:“我们蛮人有句话,说一个有毅力的人,只要心意诚恳,做什么事都能成功。李掌柜性格坚毅,为人豪爽,他当兵为将,绝非纸上谈兵的赵括,不会比我差。”
“嗯?能得到你这么高的评价,倒是难得。”长孙弘意外的回头看了看他,笑道:“石门蕃第一勇士可极少夸人的。”
九龙面色红了一红,道:“先生过奖,我只是平心而论。”
“平心而论,你也说得不错。”长孙弘控缰而行,两侧树木苍翠,绿意盎然,有瀑布沿着远处的山顶倾泻而下,如银河玉带,倒挂山巅,其间群鸟掠过,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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