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难尽!”长孙弘想了想,真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略过:“信呢?”
“在这呢。”狗子从怀了摸出魏了翁的推荐信,递给他。
长孙弘赶紧接过,放入贴身口袋收好,这东西可是安身立命的保障,可千万不能弄丢了。
“走,我们去见李家主母。”长孙弘带着狗子,推门而入,州衙的人刚走,没打招呼,李家的人还躲在屋子里,不明所以呢。
走到厢房里,李氏正和三个纨绔坐在里面坐立不安,州衙来人并非小事,李显又不在,妇女儿童哪里见过世面,担心不已,深怕是不是长孙弘在外面惹了祸事连累李家。
李文三兄弟更是害怕,原来白衫少年是州衙子弟,这回完了,平日里看老爹李显这般神气的人物见了官府中人都要客客气气卑躬屈膝,不敢有丝毫唐突。州衙来了这么许多人,白衫少年必定是个大人物的孩子,这下死定了!
长孙弘安安稳稳的进来,倒是让几人吃了一惊,赶紧询问,长孙弘却只是淡淡的说一个朋友来拜访,没什么特别的,事先没有说明,到让大家受惊了。
这句话比刚刚的受惊还让李家的人惊讶。
州衙里的朋友?什么时候一个书童可以跟州衙的人当朋友了?
惊讶一个接着一个,长孙弘把契约掏出来,还拉着身后躲着扭扭捏捏的狗子,提出了赎身的要求。
“契约上写明,我这段时间一日三餐住宿都在李家,如不愿再当书童,付清费用即可。我算了算,我俩大概耗费了三百文左右,这里有半贯铜钱,请夫人收下。”
长孙弘在李氏瞪圆了的眼睛注视下,有条不紊的拿出一贯铜钱来,从中抽出一半,恭恭敬敬的放到桌上,静静的看着她。
李氏简直被震得外焦里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家村里的穷小子,拿出一贯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文三兄弟顿时如丧考妣,长孙弘不跟他们了,今后哪里去找枪手?
但这是没有办法阻止的,而且李氏也不想阻止,一个跟州衙里的人有瓜葛的少年,难道还能继续给自家孩子当书童?就算长孙弘想当,李氏也不敢啊。
于是李家存着的契约也拿出来,双方一二三四验看清楚,交钱画押,在契约上言明从此再无关系。
走出李家大门,呼吸一口冬日傍晚带着寒意的空气,格外的惬意。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很厚,让天色显得更加的昏暗,巷子两边,有些人家已经挂上了灯笼,点点黄红色的光点缀在灰色的建筑上,分外明亮。
万家灯火照溪明。
“怎么样?狗子,自由了,今后有什么打算?”长孙弘搭着狗子的肩膀,问。
“当然是跟着二郎了。”狗子笑着道,露出一口白牙:“水里火里,没有二话!”
长孙弘也笑了,揽着狗子,并肩向外走去,两个少年的背影,在灯火辉映下,拖着长长的一道。
第100章 自由()
冉大器守在瑞福祥的大门口,挑着灯笼,已然在昏暗的暮色里候了很久了。
下人仆役要想脱去奴籍,必然要经过主人家首肯,不但要花上一笔赎身钱,还要看主家的脸色,如果主人家不肯,奴籍是去不掉的,擅自逃走,主家告到官府,不但会被通缉,在外面没有凭由无人敢收留,生存也有问题。
多少被夺去土地的农民,从此依附地主,被压榨剥削,由自由百姓变作旁户佃户,一纸契约卖身为奴,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下场可悲。
一般主人家,是不会放底下的旁户走的,如果都走了,谁来帮自己赚钱种田?
冉大器自然深知这一点,担心长孙弘这一去有什么不测,守在门口朝街上不住的张望,好几次耐不住性子想干脆去李家上门去看看,被冉璞和冉虎生生拉住,方才作罢。
幸好天色黑尽之前,远远的横街尽头,两个熟悉的身形慢慢出现,在瑞福祥几人的遥望中并肩走近,长孙弘那张标志性的笑脸在灯火中露出来,才让冉大器等人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样?怎么样?”冉大器扑上去拍打着长孙弘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一个劲的问:“事情办妥了吗?”
“妥了。”长孙弘摸出两张契约来,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冉世伯,从此以后,就要麻烦你了。”
“哈!哪里话!二郎,你早就该这般做了。”冉大器的小胡子翘得无比欢畅:“贵为瑞福祥的二东家,岂能还当别人的书童,传出去会被人耻笑的。今后啊,瑞福祥就是你的家,不!是你的产业!等今后发达了,你也请几个书童,让李家看看,他们丢了多么大的一块宝!哈哈哈哈!”
他笑得开心,一半是为长孙弘独立高兴,另一半,就是为瑞福祥从此兴旺而高兴了,也许后一半,占得要更大一些。
长孙弘也笑着,拉过了身后的狗子。
“李贵是我一齐从小长大的伙伴,这次跟我一起离开李家,没别的去处,往后他也在瑞福祥里做一份差事,别看他年纪小,却很好学,做事情也认真,请冉世伯让他在账房里,稳定的做下去。”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冉大器笑眯眯的答应着:“狗子本来就在账房里学打算盘,干得又不错,当然继续做下去了,你放心,狗子今后就是我们瑞福祥一员,有我在,就有他的位置!”
众人相视大笑,笑声爽朗开怀。街上沿街铺子正在打烊上门板的伙计循声望过来,看到是瑞福祥纸坊的人在喧哗,纷纷的撇撇嘴,嘀咕一句“生意红火就这么得意”,愤愤的转过脸,碰一声关上门。
街上的灯笼一盏盏的亮起,但凡开张做生意的铺子,夜晚必会在门口挂一盏灯笼,照亮自己的匾牌旗幡,灯笼上还大大的写着自家的名头,彰显气派,灯笼越亮,寓意越好。
满街的灯笼星星点点,在黑色的夜幕背景下,宛如银河落地,别有美感。
冉虎也挑出了瑞福祥的灯笼,高高挂起,还故意踩了一张凳子,挂得比平时要高些,问他为何?他笑道:“今日二东家成了真东家,自然有喜气,灯笼高些,日后我们瑞福祥生意就会越来越红火,一定成为川峡四路最大最好的纸坊。”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大笑,冉大器招呼着众人,一起去后堂吃饭,他今天高兴,特意的又订了一桌酒食,比上一次还多了几道荤菜,大家兴高采烈,嚷着喊着拥着长孙弘奔进门去。
夜风吹过,高高的灯笼轻轻摇曳,如萤火飞舞,墨色里格外亮丽。街道昏沉,渐无人息,偶尔一两声狗吠打破夜的宁静,巡夜的兵丁倦懒的经过,闻着瑞福祥后堂飘出的肉香,抽两下鼻子,吞两下口水,然后叽叽咕咕的埋怨两句上官非人,不情不愿的继续前行。
夜空下河畔码头一带有红光映照着天边,那是一夜不休的码头夜市正在开门迎客,与这边显得寂静的氛围比起来,分外的喧嚣,甚至能隐隐听到那里有女子娇笑声传来,豪客们大着嗓门附和着咋呼,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瑞福祥的后堂,喜庆荡漾。
所有的人都在,两个东家,下面的账房、伙计、护院、工匠、杂役,济济一堂,二十号人把五六张方桌挤得满满当当,不少人没有座位,只得端个碗夹些菜,随便寻个角落坐下,笑呵呵的看着上首的东家们,同样笑容满面。
东家开宴,总是好的,瑞福祥这两年不大景气,大伙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苦头吃多了,更觉得好日子的可贵,平日里得了工钱,都存起来,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纵然最近工钱足额发了,还略略涨了一点,也放在家中浑家那里,仔细的收好。
今晚有肉吃,有白米饭吃,多么的难得,商贾地位不高,工匠更是社会的底层,比乡里的佃农日子一般紧紧巴巴,于是东家请客,大家都很高兴,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坐在冉大器身边的长孙弘,心想这位二东家这么年轻,日后正是有不可限量的前途,在瑞福祥做工的生活必然越来越好,于是笑容更加灿烂起来。
冉大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两瓶酒,神神秘秘的打开,一股很拙劣的酒香就溢了满屋。
酒是不常见的,这是官府专卖,寻常百姓不可经营,抓住了,要枷一个月。
所以人们要喝酒,只能自酿,毕竟买得起官酒的人不多,而且自酿也得偷偷摸摸,不大见得光。
自酿是要用粮食的,粮食可很贵的,吃都不够,哪里能用来酿酒?于是喝得起酒的更少了,但纵然是劣酒,闻在大家鼻子里,却似琼浆玉液一样令人垂涎。
“每人都尝一点,只能尝一点,东西可不多。”冉大器红着脸眼睛放着光,喜气让他变得大方:“你们只能喝一瓶,匀着喝。”
有人大声说东家明明有两瓶的。冉大器得意的翘着二郎腿,把另一个瓶子捏得很紧:“这瓶是我的,你们就喝那一瓶。”
于是众人哄笑,在笑声中顷刻间就把一瓶酒喝得一干二净。
冉大器凑近长孙弘,挑衅的道:“如何?要当大人,就得喝酒,来一口试试?”
他以为十二岁的乡间少年从未粘过酒精的边,却未曾想到,这回碰到的是个硬茬。
第101章 省亲()
酒并不好喝,长孙弘仅仅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
后世的酒虽然大多是勾兑酒,而这瓶酒却是粮食所酿,口感却天差地远,酒的口感又涩又苦,酒味很淡,咽下去跟加了马尿的白水差不多。
冉大器等人却喝得不亦说乎,还老是逗长孙弘跟狗子这两个少年,一副人小不敢喝酒的嘲笑模样,顿时惹恼了长孙弘。
这种酒对长孙弘来说,跟喝水差别不大,一瓶酒他一个人喝完都能脸不红身不乱,于是淡然的笑着,跟冉大器和两个有资格与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的伙计对饮。
一瓶喝完,本等着看长孙弘溜桌子笑话的人们都傻了,长孙弘一口一杯毫不推辞,眼看瓶子见底却不见他脸色红一红,都惊住了。
“今晚这么高兴,那就多喝一点。”冉大器来了兴致,酒劲冲头之下进了一趟自己的睡房,又摸出来两坛酒。
“这是最后两坛,再没有了。”他言之戳戳,要跟长孙弘再喝。
桌上的人都跟着起哄,酒啊,李白说一醉解千愁,千金难买陈酿酒。冉大器铁公鸡拔毛,大家还不上赶着附和?
嘿嘿,长孙弘笑了两声,拿过一叠大碗来,道:“既然如此,不如一人一碗,桌上的人都一起来,谁先干完谁就赢。”
那碗是海碗,一个碗起码能装一斤酒,一口喝下
这张桌子上坐着的,除了长孙弘和冉大器,另有一个账房先生,两个护院,两个大伙计,外加狗子,人人都被镇住了,连连咂舌。
不过酒都来了,当然不能退让,大家又都高兴,喝就喝吧。
后堂的人都站起来,大声的喝彩鼓噪,酒香肉香掺杂在一起,特别让人没了理智,朦胧间的感觉最是惬意,于是八人一起站起,仰头喝酒。
长孙弘第一个喝完,抹抹嘴,抢过皱着眉头仿佛喝毒药一样的狗子手里的酒碗,又一气喝干,“碰”的一声把酒碗放到桌上。
自然是他赢了,不过这种拼酒,比的就是个高兴,无分输赢,下面的人疯狂的呐喊起来,“二东家、二东家”的欢呼绕梁不绝,就连输了的人,也并不生气,同样大着舌头乱喊乱叫。
酒宴进入了最高潮,喝得几分醉意的冉大器开始挨个拉着伙计工匠们忆苦思甜,回忆瑞福祥种种过往,大家一起落泪,感叹人世不易。
人人都红着脸,人人都很快乐。
一个魁梧护院,叫做段五的,二十几岁的年纪,却长得一脸大胡子,面容沧桑看上去起码有三十岁了,也醉眼朦胧的跟长孙弘称兄道弟,他的话说得不大地道,长孙弘初初以为是酒的缘故,一攀谈方才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我是蛮人,是从叙州石门蕃过来的。”他趴在桌上,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着说道:“二东家听说过叙州三蛮吗?”
长孙弘点点头,好像是梓州那边的。
“二东家果然有见识,连我们蛮人聚居的地方都知道。”段五呵呵笑着:“我们那里全都是山,比这里的山还多,还贫瘠,我们那里种田,种出来的很少,人们很穷,过得很苦,唉,比这边差多了。”
长孙弘拍拍他的肩,段五的肩膀很厚,肌肉发达,是个健壮的汉子,此刻却瘫得像团泥。
“我们那里,再往南边走,就是大理国,大理人跟大宋打过仗,对我们叙州不大友好,跟我们喊打喊杀的,大宋也把我们当蛮人对待,除了征丁征夫,收税纳粮,也不管我们。我们夹在当中,日子过得苦啊。”段五喝醉了,大概平日又没个说话的人,难得有个倾述的对象,抓住了就不放:“二东家对我好,不把我当蛮子对待,我谢谢你。”
长孙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个护院平时就住在后院里,也不知道冉大器怎么请来的,做事情尽心尽力,也有一手好拳脚枪棒,见了面打个招呼笑一笑,人之常情,怎么就成了一种恩惠了?
“二东家,你很好,耿直爽快,我段五服你,绝对的服你!”段五颠三倒四的说道,眼睛都快眯起来了:“哪天,我带你去石门蕃,去我家里,我家里有山里挖出来的太岁,人吃了延年益寿,我藏起来的,想今后娶媳妇的时候卖了换钱,嘿嘿,我送给你,二东家,送给你,你吃了,长命百岁,带我们过好日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几不可闻,最后身子一歪,溜到了桌子底下,鼾声大作。
几个旁人过来,嬉笑着把他抬起来,送他回房休息,冉大器远远看见了,大呼小叫:“再喝,再喝!别走,别走,我屋里,还、还有酒!”
幸好他喝的也多,嘴上喊得欢,身子却没动,扭头又跟身边的人叽叽咕咕的唠叨。
长孙弘毫无醉意,这种劣酒仿佛难喝的饮料一般除了有些不好下口之外,一点没有难度。
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两眼发直的狗子,靠在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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