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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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宋-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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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在矮几上摩挲,五指张开又捏紧,似乎内心里的激动如翻江倒海的大浪,起伏不平。

    长孙弘第一次关注周夫子的手,那手枯黄而无血色,如一根老朽的树枝,树皮一样的皮肤上裂纹斑斑,这是因为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周夫子没有得到官府的职禄,被贬后没有收入,受尽了苦楚。

    “但是我不甘心呐!”周朗低吼着,五指成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哪怕我吃了一颗官家给我的米,我也要尽一份臣子的责任!老朽无能,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年轻人身上。长孙弘!你一定要记着,收复故土、雪耻报仇,一时一刻都不能忘却!不管你今后能走到哪一步,能不能做官,都要把这份理念,坚持在心里,有朝一日凤翔天、我要天下尽我鸣!”

    周朗站了起来,瘦削的身躯如青山横江,布袍纶巾似劲风鼓动,飘荡天地,整个人明明平常的站着,却犹如澎湃之气铺天盖地,震得长孙弘几乎张不开口来。

    原以为,有骨气的宋人,就那么几个,没有料到在这蜀中小州里,也隐居着一位顶天立地般的老人。

    说教、唠叨,这一刻都化为了飞沫,长孙弘完全改变了对周夫子的看法,那一个刻板的教书匠,已化为了一位值得任何人敬佩的斗士。

    “长孙弘记下来,永不相忘。”长孙弘这时刻,似乎也找不到旁的话来。

    周朗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控制住激昂的情绪,他仍然站着,背负双手,目视窗外,横眉怒目不可一世,宛如当年在金銮殿上手写血书的样子。

    这一刻的凝固,让很多年后,长孙弘都记得今日的周夫子。

    。

    同样的天空下,川峡四路制置使驻地沔州,一样的风和日丽。

    这里背靠川峡四路,前临秦岭天险,出陈仓斜谷即可进入关中平原,窥视金国长安,宋朝在这里一直往前,有五州三关,扼守巴蜀屏障,将外敌挡在秦岭一线,蜀地多山,不利骑兵,有这一道屏障在,可保蜀中无忧。

    沔州地处汉中平原,周边无山,不是利于固守之地,又处于五州三关的屏障之后,故而没有修筑城墙,城池就那么散在广阔的平地上,黑压压的一片。

    川峡四路安抚制置使的官邸,就在城池西南角上,占据了偌大的一块地,筑有房屋角楼,还有一个巨大的演武场,用于阅兵演习。

    制置使的住处和公堂,设在官邸正中,前面三道门庭,戍兵无数,金戈铁马,俨然威武严整。

    后堂私宅中,几个人正在一间花厅中议事,门窗紧闭,宛如密室。

    室内共有数人,个个愁眉紧锁,状如失魂落魄,虽然大部分都是孔武有力的武将,却无一分气壮山河的气概。

    坐在当中的一人,却是文官穿着,一领圆领常服,丝绸所制,显得华丽贵气。一顶飞翅幞头,表示这是一位官职很高的官员。腰带宝玉脚蹬皮靴,更是把此人的富贵衬托着跃上一个档次。

    富贵荣华中,这人却与其他人一样,脸色发白面带考妣,坐卧不安的焦急万分,他却正是川峡四路制置使桂如渊。

    “你说蒙古人已经攻下利州木本城,还杀了镇将麻仲、马翼?”桂如渊急吼吼的道,额头上汗珠密布。

    “正是!从那边逃出来的溃兵已经到了七方关,不会有假。”兴元府镇帅赵彦呐沉声道,他披着一身锁子甲,戎装未去,大概是刚刚快马从前线赶回来的。

    桂如渊额头的汗出得更多了,如小河流畅,旁边一员将官知趣的递上一方绸缎帕子,他抓过去就抹,片刻就打湿了手帕。

    “蒙古人不是派遣使者过来,要与我们结盟伐金吗?”他擦着汗,一个劲的喊:“这边却又派兵抄掠,杀人掠地,到底是何用意?”

    座中众将面面相觑,无人作声。

    “说啊!”桂如渊暴跳:“平日里养你们花老子那么多银子,这时候一个屁也放不出来吗?!”

第94章 弃五州守三关() 
“镇帅勿怒,末将听说,蒙古人入寇,主要目的,乃是望着夏国与金国,现在蒙古人酋首木华黎正在庆阳一线与金国打得不可开交,跟夏国的战事也紧锣密鼓,末将判断,蒙古人不会同时三线开战。”沉默片刻,赵彦呐再次开口:“此次边境上的混乱,应该是余火过境,乱中误会。派一员使者,与蒙古军谈一谈,大概可以化解。”

    桂如渊瞪着他:“那你去当使者!”

    赵彦呐顿时傻眼,旁边几人交换眼色,掩面窃笑。

    “这个镇帅,末将守兴元府,此乃利州重镇,不可擅离,如今多事之秋,更应严兵砺马,整军备战,况且末将一介武夫,哪里擅长口舌之辞,这使者一职,恐怕应当另谋良人。”赵彦呐不顾旁人目光,赶紧的分辨。

    蒙古人野蛮无度,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去当使者?不如直接一刀砍了老子算啦!

    桂如渊不满的看看他,向其他几人拧着眉头道:“你们呢?还有没有别的说法?”

    刚刚给他递手帕的武将起身,向他拱手一揖,扬声道:“镇帅,末将觉得,蒙古人两面三刀,不知礼仪廉耻,明里一套暗中另一套,都是扯淡!这番入寇,攻夏国金国是假,图谋我川西是真,镇帅要思虑如何保得蜀中方为上策!”

    桂如渊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深觉有理,点点头道:“不错,蒙古人一直茹毛饮血,哪里懂得尊重盟友的道理,他们见我大宋繁华富裕,心生恶胆,意图效仿辽人、金人和夏人,洗掠我百姓,占据我国土,定然如此!”

    他指着说话的人道:“潘福,既然如此,你有何良策?”

    说话的人,正是武休关守将潘福,他是桂如渊的亲信,极为受信任,此刻开口,也有卖弄求荣的意味。

    不过要说对策,他却发愁了,蒙古人把金国都打得找不着北,何等强悍,讲道理人人会讲,要说对策,那就很难了。总不能像赵彦呐一样说派使者去讲道理吧。

    “这个末将还在思量之中,刚才想到一些,就先说了,其他的请镇帅定夺。”潘福讪笑着,扭着身子往后缩。

    桂如渊剐他一眼,怒气值不减的又吼起来:“这么说,就任由蒙古人肆虐?五州屏障凤州、阶州已丢,天水军危如累卵,西和州本是前沿,木本城一丢却变成了孤城,陷于蒙古人围困之中,我等却束手无策,朝廷得知,我们一个也脱不掉干系!”

    众将被他骂的狗血喷头,却无计可施,连连摇头,大伙都知道,夏人攻来,大宋军队都吃力,把夏国快要灭国了的蒙古人当然更加可怕,要领兵出战,去解诸城之围,与蒙古人野战与城外,那是寻死自杀般的举动。

    尴尬的寂静里,大家如石雕般的入定。

    桂如渊一屁股跌坐在圈椅中,只觉心惊肉跳,他倒不怕朝廷责怪,毕竟史弥远与他是一党,必然护着他,他担心的是,如果蒙古人是动真格的,打进来他该怎么办?

    座中众将,有武休关守将潘福,七方关守将程信,逃回来的凤州知州李实,仙人关守将夏名成,兴元府戎司镇帅赵彦呐,沔州守将张宣,大安军守将何进等人,都是宋朝蜀中四大戎司的主将。

    这些人良萎不齐,有人身经百战,在与夏国的战争中出类拔萃;有人靠关系走后门,企图利用军镇优势吃兵肉喝兵血,混日子发大财。更多的人,则是因为二十几年前吴曦叛乱的缘故,朝廷为防四川军将再次生乱,故意安置过来的庸才,这些人胸无大志心无大才,混混僵僵的过日子,打仗不行做生意却鸡血上头,四大戎司本是极有硬度的屏障,落在他们手里,却如纸糊的一般无用。

    桂如渊揉着太阳穴,望着天花板,无力的沉默,花厅中没人触他霉头,都不说话,大家以眼色交流,都在摇头,觉得此次真真棘手。

    眼看时间如沙漏般流逝,武休关守将潘福终于再次开口了,他犹犹豫豫的看看在座的人,向桂如渊道:“镇帅,末将有一计,不知当不当讲?”

    桂如渊精神一振,猛然的坐直身子,瞪起铜铃大眼:“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当不当讲的?快快说来!”

    座中诸将,都把眼看向潘福,都觉得这人平日里最喜拍马溜须,擅长送礼行贿,打仗稀松平常,怎么今天危急时刻倒有计谋使出来,却是罕见,于是都把耳朵竖起,静听他的下文。

    “末将以为,五州乃关外之地,留之无用,弃之不不足为意,是鸡肋般的地盘。现在五州已失其三,实在不必浪费兵力守卫,如蒙古人攻来,徒耗将士性命而已。”潘福越说越流利,自己都觉得有道理起来:“末将觉得,不如弃守五州,将关外将士尽数收入三关之内,一来可加强关隘防御,抵挡蒙古人;二来,五州地域宽广,百姓良多,收入关内,可以坚壁清野,让蒙古人无粮可抢,无丁可夺,一举两得!”

    桂如渊听得入神,把头不住的点,眼睛也越来越亮,等他说完,桂如渊已经站了起来,不住口的夸:“好!不错、不错!收拢军兵,坚壁清野,据守三关,拒敌于巴蜀之外,这样做,巴蜀门户依然在我们手里,蒙古人不得寸进,而蒙古人抢不到东西,自然退去,等一段时间,我们又可将失去的州府拿回来,哈哈,此计大妙、此计大妙啊!”

    他手舞足蹈,猛拍潘福的肩膀,哈哈大笑,如升了官一样乐不可支。

    而其他军将,则相互对望,满脸惊骇。

    弃五州?

    这是要敞开篱笆让别人来踹门吗?

    五州三关,是一个体系,而非割裂的局部。三关建在险要之地,依秦岭山脉走向而设,处处筑在山隘上,堵住了入川的要道。

    但三关虽险,却也不是牢不可破,三关之后,就是巴蜀大地,等于最后的门户,丢了就满盘皆输。而五州,是三关外拱卫三关的缓冲区,五州在则三关在,五州失则三关危,故而四大戎司设立,就是为了护卫五州的军队。

    何况五州中还有不少地方没有丢失,就这么放弃,实在草率。

    而且仓促内撤,偌大的土地,无数的百姓哪里撤的出来,军队好跑,百姓可不行,扶老携幼的百姓难免会成为蒙古骑兵绝好的蹂躏对象,到时候流亡路上死尸遍地,生灵涂炭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

第95章 生意经() 
这等馊主意,大概只有潘福才想得出来。

    但凡有点责任心和军事常识的,都说不出口。

    但桂如渊如蒙大赦一样的表情和反应,让座中诸将无人敢劝阻,桂如渊摆明了支持潘福,这时候开口除了触逆鳞,没一丝好处。

    兴元府镇将赵彦呐却坐不住了,五州一丢,三关吃紧,他潘福可以靠桂如渊的关系一调了之,而兴元府可在汉中平原中间,即以前的汉中城,四面开阔无险可守,三关任何一关被攻破就可直捣兴元府,他家眷可都在这里呢。

    “镇帅,末将有一言,可献镇帅。”他站起来,抱拳道。

    “哦?!”桂如渊春风满面,正在挂在墙上的一副地图上指指点点,听到赵彦呐的话,转过头来:“怎么这会都有主意了?讲吧。”

    “末将以为,五州不可弃,五州乃关外要地,夏国时”他思量了说辞,正要寻找婉转一点的理由来说服桂如渊,却被一声暴喝打断了。

    “呔!住口!”

    桂如渊把手中拿着的一根用来指点地图的短棍随手扔过去,砸到赵彦呐脸上,砸得赵彦呐两眼发直,不明所以。

    “让你们出主意,一个个束手无策,现在有了主意,又出来搅局,那么能干,你就去出使啊,去见蒙古人啊!”桂如渊咆哮着,脸涨得通红:“胆小如鼠!无能饭桶!留着你干什么?滚!滚!滚出去!你这官也不要当了,兴元府你守着怕,就换旁人来守!你立刻滚!”

    赵彦呐被喷了一脸的唾沫口水,茫然的站着,手足无措。

    沔州那边的动静,几百里开外的合州自然是不知道的。

    长孙弘带着周夫子的谆谆教导,回到了瑞福祥工坊里。

    紧锣密鼓的生产正在开展,为了保住配方的秘密,尽可能的防止别人知晓瑞福祥成本降低的方法,冉大器特意加高了围墙,进出的送货人严禁入工坊,下在外面就可以了,由自己的工人来搬运进去。还请了护院,保得周全。

    至于工匠,则一一签了卖身条约,瑞福祥花了大价钱,把他们终身栓在了工坊里,有义务保守工坊秘密,如有违约,东家可以武力责罚,这种情况下打死了人官府也不会拿人偿命的。

    做下这一切,都是为了守住纸浆隐秘,只要独家经营,靠着低廉的成本和高品质的工艺,瑞福祥可在运费成本能够承受的范围内碾压一切对手。

    冉大器忙得脚不落地,像阵风一样刮来刮去,他从家里招来了几个子侄帮忙,早晚不休,依然忙个不停。

    李杰的信果然好使,冉大器畏手畏脚点头哈腰的来到合州转运判官面前时,那个高傲的胖子正眼也不看他,端着茶壶呼噜呼噜的努着嘴巴,目视前方仿佛压根就不知道有人正在他身边。

    不过李杰的信一亮出来,胖子就宛如换了个人,漠然的脸上笑出来花,一口一个冉庶老的叫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差弯腰打拱了。

    冉大器惊喜万分,这个判官以前多少富商求神拜佛都见不上一面的主,今天却笑着跟自己谈笑风生,顿感荣光无限,思量着日后在合州群商面前,应该如何吹嘘。

    一车车印着瑞福祥字号的纸被送上了官船,纸是麻袋装的,包裹严实,鬼知道里面冉大器夹带了什么,从他笑得闭不上的嘴巴看来,应该是极为赚钱的。

    送货的人,是瑞福祥的几个大伙计,这些人聪明伶俐,跟在冉大器身边磨炼得比猴都尖,做这些事情轻车熟路,完全可以放心,不过最初的几趟,都是冉大器亲自压货,与各地纸商交割,头一回总要细致些的。

    由合州顺水往上,是顺庆府、益州路,顺水下流,则是恭州府、遵义军,再往下就入广南道。合州往东走旱路,就是夔州路,出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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