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的主角,自然是长孙弘和姓陈的白衫少年,两人的拳法相近,性格相似,都是不服输的性子,又彼此看不顺眼,动了真火气,一边不倒地不起绝不会认输,这就造成两人缠斗不休,那边这场斗殴的始作俑者莫昌斌已经被李家三兄弟打得爬不起来了,这边却还在热血横飞的打斗。
“碰!”
长孙弘一拳打中了白衫少年的嘴角,力量之大,把他的脑袋都击得歪到一边;同时,白衫少年也打中了长孙弘的鼻子,长孙弘头一仰,一股老血从鼻腔中喷薄而出,泉水一样冲上天空,整个人都倒飞出去,稀里哗啦的摔倒在街边污水中。
狗子扑上来,一把抱住白衫少年的腰,却反被他双肘猛击,再加一个膝击命中肚皮,翻着白眼一脚踢到一边去了。
李家三兄弟见了这副架势,血迹斑斑的,哪里敢上来,只是站得远远的,呐喊咒骂,却不敢靠近,骂得无聊了,就踢一脚地上的莫昌斌出气。
白衫少年抹抹嘴角的血,只感到嘴里生痛,大概某颗牙齿松动了,身上也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是抓扯撕烂的痕迹,他恼怒的回头过来,一眼就看到长孙弘摇摇摆摆的又站了起来。
这让他有些意外,原本以为,最后一拳应该让这小自己好几岁的家伙爬不起来了。
“小鬼!”他咬着嘴唇磨了磨那颗快要掉下来的牙:“还打不打?”
长孙弘扶着膝盖弯着腰,头低着,眼睛却向上看,用一个狠角色特有的姿态盯着白衫少年,鼻子畅着血,滴滴答答的落在石板街道上。
“你肯跪下来认错了?”长孙弘咧咧嘴,想笑一笑,却牵扯着嘴皮上的伤口,痛得他赶紧停下:“认错就不打。”
“放肆!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向你下跪?”白衫少年愈发生气,也想笑一笑表示轻蔑,同样被疼痛制止了:“无耻顽童!”
“哼哼!你膝下有黄金,老子膝下就没有了?话是你起的头,当然得由你结尾。”长孙弘站直了身体,摇摇晃晃的,挥了挥拳头:“跪不跪?”
“跪你娘!”白衫少年终于爆了粗口,怒不可遏的跳起来,指着长孙弘流血的鼻子:“你还真以为我怕了你?如若我怕你、京师武学堂的名头就在我身上丢尽了!来来来,我们再来打过!”
“来呀!”长孙弘迈步向前:“怕你就是你爸爸!”
他不知道这时代有没有爸爸这个称谓,不管如何先占占口头便宜再说。怒火中的两人再次如两颗射出的炮弹一样逼近,李家三兄弟在远处看得热血沸腾,正高声呐喊之际,李文却猛然看到,远处有县里巡城壮班的人影闪现。
南宋县衙三班,皂、扑、壮,壮班的人负有巡城治安的职责,两拨人在城内大街上斗殴这么久,壮班的人此刻才出现,已经属于懒惰的迟来了。
“不好,被拉住的话我们谁也没好日子过。”李文知道厉害,赶紧的招呼两个弟弟,过去架起晕晕乎乎的狗子,冲长孙弘大喊一声:“别打了,快走,差人来了!”
一直趴在地上装死的莫昌斌闻声惊起,朝远处街道尽头一望,利落的爬起来,惊慌的喊道:“陈兄,快走,被县学教谕知道我当街打架会把我敢出书院的,你在武学那边也会有麻烦。”
状态火热的长孙弘和白衫少年同时生生的顿住了脚步,彼此对望一样,异口同声的喊一声:“我记住你了、下回再打过!”
远处壮班的人已经在接近,大概是看到几个半大小子在打架,早就没了兴趣,挥动着锁链“稀里哗啦”的乱响,意图赶走了事。
由于壮班的人是从街道的东边来的,长孙弘等人只能朝西边跑,这就造成两拨人逃的是一个方向,刚刚才打得热火朝天的两帮人齐头并进,一路上鼓着眼珠子彼此瞪视,却因为后有追兵只能顾着跑,在狭窄的街道上肩并肩的宛如一伙人。
跑到一个路口,后面的壮班人等懒懒散散的早没了影,他们对这等小孩子般的斗殴没一点兴趣,白衫少年看看后面,停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冲一个劲往前跑即将闪入另一条横街的长孙弘等人喊道:“小爷不打无名之辈!”
长孙弘头也不回,只是朝后比了一个中指,跟在李家三兄弟屁股后面在横街路口消失了踪影。
白衫少年皱皱眉头,费解的低头学着把自己的右手举起来,突出中指,歪歪脑袋,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呢?”他闷头思虑,却毫无头绪。
莫昌斌已经跑在了前头,回头却见他在发呆,心急火燎的回来拉着他的手,一迭声的催促。
白衫少年被他扯着,一边思量,一边随他跑了,两人顺着路口朝另一个方向跑了一段,来到了衙前街。
街道西端尽头,一片偌大的地盘上圈着围墙,白墙黛瓦,显得整齐规制,对着街道正面,一座高梁大户的门面建得风光体面,两尊工艺精湛的怒目石头狮子宛若门神般分居左右,居高临下的审视着黑漆铜钉的大门前,青石板铺就的道路比城内其他地方更加平整,一座三开大门用青砖砌就,高大威严,分正角各开其门,一块黑底金子上书“合州州署”的巨大牌匾横架门楣上,更显庄严气派,门前拴马桩、下马石一应俱全,州治衙门的风采格外彰显。
莫昌斌和白衫少年远远的站定,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裳,理理头发,嘀嘀咕咕的商量一下,然后分手,莫昌斌向另一边回家去了,而白衫少年又独自把身上清理了一番,方才从一扇开着的角门溜了进去,守门的门丁认得他,没有阻拦,只是瞧其模样狼狈,虽不敢问,却多看了两眼。
进去之后,白衫少年一路躲着人走,穿二堂迈仪门,直窜后院,州衙的后院跟县衙比起来,大了许多,光是院子就层层叠叠的一个接着一个,瓦顶延绵一片,结构复杂,回廊贯穿其中,巧妙而精致的把它们连成一个整体。
白衫少年来到一个院子门前,先探头观望,瞅见没人,才一个箭步进去,找到东厢的一个屋子,推开门敏捷的闪入,返身关上,靠在门框上,方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又跟谁打架了?”
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将少年惊得跳了一跳。
屋子是个套间,内间睡房外间摆着椅子书架,桌上文房四宝镇纸折扇,青色的帷幔垂在窗边,缕缕阳光从白色的窗纸上透进来,像一道道金色的绸缎,轻轻的抚在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影身上,活像给她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朦胧的纱。
“又跟谁打架了?”她重复道,放下手中书卷,从椅子上站起来。
“没、没跟谁啊。”白衫少年面色畏缩,躲躲闪闪的朝内间方向挪动脚步。
“站住!”人影身形娇小,从光影中走出来,一张俏脸白皙如纸,一头长发光滑似缎,眼如秋水,眉如柳梢,一袭红色对襟长裙摇曳生姿,明明一个可人儿,喊出来的话也娇弱如风,却如加了定身法般将少年生生的定住。
“姐,我真没打架。”白衫少年眼神游离,一看就在撒谎:“你在这里,我哪里敢去打架。”
“还不承认!”去了男装换了红妆的陈小娘走过来,一把拧住了他的耳朵,嗔道:“你这一身弄的,跟街上的乞丐差不多了,还说没打架?”
“哎、哎,痛!痛!”少年叫起来,他比陈小娘高一头,却被拧得弯下了腰,一个劲的叫唤:“姐、姐,你先放手、放手,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哼!”陈小娘松开手,却又抓住了他的胳膊,皱着眉头问:“这次又跟谁打了?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我们过来为客,哪里有失了分寸的道理?万一被别人知道,打出是非来,我看你怎么收场?爹知道了,不罚你禁足一年才怪。”
少年一屁股坐在桌前,抓过茶壶咕哝咕哝的对着嘴吹了一气,看着房梁道:“这次我是给你出气去了。”
“替我出气?”陈小娘讶然:“我有什么气要你去出?”
“前两天,你不是跟宗姐姐出去赏秋,被一个穷小子冲撞了么?”少年摸着腮帮子,那里有颗牙很痛:“今天我与莫兄上街,正巧碰上了,就出手教训了一下。”
陈小娘俏目顿时睁大了几分,花容微变,大概想起来什么不堪的东西,脸色也红了几分,嘴唇抖了几抖,却说不出话来。
第55章 宗师道的宴席()
“嘿,那小子居然也是个练家子,如果不是我家传武学高深,还真打不赢他。”说起打架,少年就兴奋起来,牙也不痛了,指手画脚,开始演示起来:“姐姐你看,他的太祖长拳,跟爹教导我的一样,刚猛凶狠,却又有不同之处,透着一股子不要命的血腥气,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教他的人,想必哎哎,痛、痛!”
陈小娘的手,又拧上了他的耳朵,拧得他不住口的喊了起来。
“谁让你去找他打架的?谁又告诉你我要找他出气?”陈小娘手上用劲,黛眉深皱,真的生气起来。
“是莫兄说的,莫兄说的,他说那日你被一个小子没来由的冲撞了,今天恰巧碰上,就要给那小子一点苦头吃,所以才动的手。”少年龇牙咧嘴,一个劲的叫饶:“姐、姐,松手、松手啊。”
陈小娘狠狠的拧了一把,把弟弟推了一个踉跄,方才放开,口中道:“没影儿的事,当日我已经托宗小娘之口,把事情解释清楚了,不过是因为彼此无心的碰撞,何足挂齿,你这般做法,岂不是恶霸般的行径?回去,我一定要告诉爹爹。”
“啊!!”少年惨叫起来,拉住姐姐的手,不住的晃:“千万别告诉爹,他会剥了我的皮的!”
看陈小娘不做声,一副佯怒的样子,他又嬉皮笑脸起来:“我死了,你就没弟弟了,没人气你,岂不无聊?”
姐弟兄妹之间,最为亲密,大凡大一些的都会爱护宠着小的,陈家自然也不例外,陈小娘是看着这个弟弟出生成长的,极为喜爱,少年插科打诨般的耍赖,一下让陈小娘笑了起来,板着的一张脸,就再也绷不住了。
看姐姐笑了,少年立刻蹦起来,冲进里间去换衣服,嘴里还道:“既然是误会,那以后就不去找那小子便是。姐姐放心,今后不再出去打架了。”
陈小娘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陈禹,你有没有把那人打坏?”
少年名叫陈禹,是陈小娘的一母所生的弟弟,此刻隔着内外间的帘子,在里面答道:“哪里打得坏?不过那人性子刚烈,不服输,吃了些亏受了些皮外伤罢了,一两天就会好。”
听到长孙弘吃了亏,陈小娘的内心莫名的痛快了一阵,神色微微平和,心里深处藏着的芥蒂,稍稍的去了几分,少女害羞,岂敢把看到男人私处的事情讲出来?那样一来自己可没脸再见人了,一旦外人得知,今后出嫁都成问题,宋代风气虽然延续唐风开放,却也没人肯娶一个看过其他男子命根子的女子。
于是这种吃亏的事只能埋在心底,不敢为他人道,那天对宗胜仙,也只敢说长孙弘突然出现撞到了自己而已。侍女翠云,她也是牢牢的嘱咐,严令不得泄露,翠云本是没主见的人,惶恐之余,没命的答应。
不过心头的不快,总是有的,陈小娘本名陈莹,父亲是武状元出身的官宦,身居高位,平日里父母宠爱家人呵护,自幼通晓诗书断文识字,颇有文韵才学还在宗胜仙之上,一贯自视清高,被长孙弘这泥腿子弄了一出尴尬,虽不敢明说,羞耻之余,怒气必有。
陈禹草率的动手,总算解了一些恨,陈莹于是微笑起来,道:“没打坏是好事,免得伤着了人,徒增事端。”
陈禹在里间嘘嘘索索的换衣服,随意的用一个“哦”字回答,陈莹觉得无趣,就欲离去,隔着门帘道:“我走了,你等下换好衣服,就出来找我,宗伯父晚上要请我们赴宴,可别耽误了。”
说罢,她推门而出,少歇功夫,陈禹从里面出来,换了一身新衣,正欲出门去追姐姐,眉眼一转,发现书桌上摊着一张写了字的纸。
凑过去看一看,却是姐姐的字迹,上面写着的,是一首词。
他随意看了两眼,一下把纸拿了起来,两眼放光,喜不自胜,一连读了好几遍,赞赞有声,觉得写得极好。
“是了,这是姐姐怕等会吃饭时,宗伯伯考量我的功课,提前写好让我拿来应景的,嘿嘿,姐姐嘴上说得厉害,心里却还是维护我的。”陈禹眼珠子转了几转,高兴起来,把纸仔细小心的折好,放入贴身的衣袋里,兴冲冲的出门去了。
深秋时分,天色黑得早,没多久的功夫,即到了需要掌灯的程度,城内城外如繁星般的灯火一盏盏的点了起来,州衙后院灯笼高悬,亮的更是如白昼般明亮。
后衙中堂,宽阔大气,几根粗如一人环抱的大柱子撑起了一丈多高的房梁,地上铺着青色方砖,开间五六间,让整个大厅显得尤为气派,四面蒙着薄纱的灯笼和烛盏沿着墙壁摆了许多,使厅虽大却明亮非常,将十几张大圆桌醒目的照耀出来。
青衣小厮们来来往往,把厨房里传来的菜肴一道道的送到中堂门口,再有花衣彩蝶般的丫鬟们接过去,盈盈的端上圆桌,每上一道菜,丫鬟们即笑吟吟的报上菜名,皆是蜀地特产名菜,色味俱全,满屋飘香。手持酒樽的侍女们频频倒酒,更添了些许情趣。
围绕着数张圆桌,坐满了人,下面十来桌都是宗家子弟家人和应邀而来的城中豪商及州县衙门官员,当中一桌,居中一位穿着圆领长袍、头戴弯翅幞头的中年胖子,笑容满面脸泛红光的坐在主位,一撮小胡子留在上唇,正矜持的说着话。
“今日秋高气爽,本是登高望远的好时节,又自古有秋日思故的传统,可惜本官俗务缠身,挣脱不得,眼睁睁的遥望城外美景却不得静下心来鉴赏,实属可惜。又有古人诗云: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我与陈良彪陈知州当年同殿中的武进士,天子御笔亲点的门生,如今天各一方,自镇一州,虽遥遥神交,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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