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招呼自己的伙计们统统跪下,自己跪在前面一个劲的叩头:“误会、误会,大人,我们是契丹客商,是契丹客商,不是蒙古人,误会,我有堪合,有路引,在这里”
乌延还没有喊完,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自己身后,似乎有个人影站着没有动,那魁梧的身形投下一个大大的影子在地下,在如林的刀枪剑戟中如山一般凝重。
谁这么有种?吃亏在眼前都不知道服个软。
乌延回头去看,吃惊的看到,那个从河里被自己救起来的新伙计石抹阮,正眯着眼,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昂然站在那里,稳如泰山。
“石抹,你还不跪下!”乌延又气又急,现在是呈一时勇气的时候吗?你不怕死可别连累大伙啊。
石抹阮却一改在船上时老实本分的模样,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瞧都不瞧乌延一眼,反而抬起大腿,一脚踢在了乌延的背上。
然后就踩着乌延的身子,昂首踏前。
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脸上那凶悍如猛虎、冷漠如寒冰的表情,跟乌延印象中的石抹阮,判若两人。
乌延趴在地上,完全傻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所有的伙计,也傻了,这还是那个石抹阮吗?
围在四周的宋兵,哗啦一声,把阵势又压前一步,几十杆长枪枪尖从乌延的喉咙上,移到了突然站到前面的这个大汉身上。
“就是他!”赵四的侄子适时的喊起来,他站在兵丁后面,襄阳知府的旁边,指着毫无惧意站得比自己还笔直的大汉大喊道:“那个扳指,即使从他的指头上拿下来的!他是蒙古细作!”
蒙古细作!?
乌延等人眼睛瞪得无比的大,惊骇、意外、愤怒、恐惧的情绪在心头五味杂全,凸显在脸上,就是一副副抽搐的表情。
跟自己一起吃住许多天的石抹阮,是个蒙古细作?
但是他们心中的感受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没人在意。
在场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到好像毫无站在敌营中觉悟的蒙古大汉身上。
襄阳知府是个文官,须发皆白的干瘦老者,他倒是镇定,大袖一拂:“拿下!”
“慢!”蒙古大汉的声音比他还大,真正的声若洪钟,喊出来府衙大堂上的瓦片都在往下抖土。
拿着长枪逼着这人的宋兵,都自不自觉的朝后微微缩了一下,这大汉的声势太猛了,身高虽然不是很高,跟普通宋兵差不多,但强在身材粗壮,那双露在麻衣外面的胳膊有常人两倍粗细,一身鼓鼓囊囊,完全可以想象麻衣笼罩下的那身肌肉如何的发达,如果手上有兵刃,怕是更加可怕。
大汉身处众人围困,却好像被围的不是他一样,浑然没有一丝害怕畏缩的意思,如狼一样狠辣的目光扫了一圈之后,他隔着十来层脑袋盯着前方的知府,居然还笑了一下。
被他盯上的知府心头莫名的颠了一下,似乎有只虫子,从那蒙古大汉的眼神里飞出来,射到自己身上,让一股没来由的寒气弥漫了全身。
“我乃大蒙古国漠南汉地总理忽必烈!谁敢拿我!”忽必烈嘴角带着笑意,喊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比,他举起一只手,指着襄阳知府:“速速带我去见你们京湖制置使贾似道,耽误了我的行程,你们吃罪不起!”
第396章 辨认()
赵四缩在众人后头,不禁砸了一下舌头。
老实说,不怕死的人他作为捕快,看得很多,但像这个蒙古细作这般明明被团团围住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偏偏还装逼不怕死的,还是很少看到。
所以他很想点头赞声“好汉”,然后又想讥讽一句“瓜皮”。
死到临头还耍一把狠,这蒙古细作怕是要被府尊活剥了皮吧。
不过赵四不知道,细作嘴里的“漠南汉地总理”是个什么东西,这类蒙古官职,大宋一个普通捕快不大容易接触到,所以听到忽必烈大声的嚷嚷,心中也毫无波澜。
但听到襄阳知府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襄阳是重镇,时时刻刻警惕着长江以北的风吹草动,派过去刺探消息的探子同样不少,至少一些明面上的情报会源源不断的送过来,蒙古国漠南总理忽必烈的名头,他是知道的。
不仅仅知道,他还晓得,不久前忽必烈带兵横扫河南,兵临襄阳之际突然斜刺里朝汉中杀了过去。当初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还和京湖制置使司一干大员一齐松了口气,互相从彼此的眼神里窥见了幸运和如蒙大赦。
眼前这个人是忽必烈?
襄阳知府脸上阴晴不定,不敢信,也不敢不信。
这人不是在汉水河谷跟四川兵大战吗?怎么会在襄阳城里跟混混打架?
知府是个老者,数十年人生履历和宦海沉浮告诉他,这不可能。
但眼前的大汉昂首挺胸器宇轩昂,虽然身上穿着一身破烂麻衣,但那股从满不在乎的眼神里透出来的气势,又让人迟疑,以至于让满院子的兵丁都不敢动手,纷纷回头朝自己的上司看去。
知府的气窒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挥了挥袖子:“拿下!先绑了!”
管你是不是真的,大宋的地头上,总不能让你这么嚣张吧。
至于分辨真假,分辨之后如何处置,这等大事,应该由更高层的人物来决断。
忽必烈冷笑着任由宋兵给自己上绑,结实的麻绳在他身上缠绕得如树藤爬满山壁,活像一个粽子。然后在大群宋兵前呼后拥之下,被押走了。
临走前,知府喝住带队的军官,面无表情的下令:“此人不必拘押在知府衙门,直接送到制置使司衙门去,我快马先过去,你们随后过来。”
随即快步出门,连轿子也不坐了,直接跳上一匹牵来的健马心急火燎的就朝制置使司衙门奔去。
赵四在后头看着这一幕,反而摸不着头脑了,心底惶惶的想:“难道这人真的是个大人物?大人物为什么来当细作?”
知府一起绝尘,飞奔到了隔了两条街的制置使司衙门。
制置使司衙门比襄阳知府衙门,要阔气一些,起码大门的开间就有五间,铜钉大门门前石狮子威武雄壮,十二杆排面大戟外加迎风招摇的几十面旌旗带着不同于寻常官府的浓烈杀气,门口屹立着的尖锐拒马和虎背熊腰的巡弋军人,更让普通百姓不敢靠近。
换做往日,襄阳知府虽然只比京湖制置使差个实衔,但品级上是平级,也会在拒马外落轿下马,递名刺缓步而入,规矩做足。按官面上的次序来。
但今天,襄阳知府却一头撞进了拒马堆里,跳下来时差点栽在了尖端朝上的马刺上,惊得守门军人哗啦啦的围了上来,待得看清是谁后,又诧异的来拍马屁询问有没有伤着。
襄阳知府自然无心去理睬他们,问清贾似道正好在里面后,撩着官服下摆连通报都免了,直接闯了进去。
转二壁绕回廊,过节堂直入后院,远远的就能瞧见,后花园里一间临湖小筑里,贾似道正和两个清客品茶下棋,逍遥自在。
有脚程快的小厮跑在前头,抢先一步通报消息,贾似道于是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刚走到小筑外的台阶上,就迎面碰上了气喘吁吁的襄阳知府。
“老大人且稳重些,你我朝廷大员,这般惶急落在旁人眼里,成何体统?”贾似道忍不住出言说了句重话,顺便抖了抖衣袖。
老知府也没有心思计较比自己年轻许多岁的贾似道语气如何的不客气,只是在气喘匀净了之后,随便拱了拱手告个罪,随即急吼吼的道:“大人,外面刚才抓了个蒙古细作,自称蒙古国漠南总理忽必烈,下官不敢擅自做主,赶紧过来请大人定夺!”
贾似道乐了,戏谑般的看着他:“这还不简单吗?如是假货,你令人直接拖出去砍了那厮便了。”
话里意思很明白,你怕是老糊涂了吧,随便来个人自称忽必烈难道你就当真了?这么多年官你白当了?
襄阳知府苦笑摇头,从怀里摸出那个扳指来:“大人,且看这个,这是从那蒙古人身上搜出来的。”
贾似道扬扬眉毛,接过扳指看了看。
“据在北地呆过的人说,这上面的花纹名章,都是蒙古国酋首铁木真的家徽,一般人不能铭刻,这真假故而下官不敢擅动。”
听着襄阳知府的旁白,贾似道脸上轻浮的神气尽去,显得凝重起来,本来欲将扳指抛还回去的手,复又拿起,凑到眼前仔细的再看了一次。
“去,把那几个从北边回来的人都叫来。”侧头跟身边的小厮说了一句后,贾似道扭头看向了襄阳知府。
“此人现在何处?”他问道。
话音刚落,花园月亮门处就有脚步声急促的响起,两个披甲军士快步进来,远远的看到贾似道正和襄阳知府说话,又赶紧止步,站定了不住观望。
两人中有一个是制置使司守门军士,另一个,则是从知府衙门押送人犯过来的军士,襄阳知府认得。
“大概已经到了,现在应该在大堂外候着。”襄阳知府侧头看看,答道。
贾似道眯了眯眼,把手捏紧:“走,看看去!”
他身手矫健起来,一改刚刚的倦懒气息,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前奔走,窜入了大堂中。
在当中的太师椅上刚坐定,贾似道即下令:“快把蒙古细作押上来!”
站在堂前的几个粗壮军士一声“得令”刚刚喊出口,贾似道又改变主意了。
“且慢!容我亲自下去辨认!”
“呃?”军士们还没反应过来,贾似道已经疾步从他们身边穿过,从深邃的大堂中走出,来到了堂前青石台阶上。
阶下的忽必烈五花大绑,立在一群宋兵刀枪当中,瞪着眼看他。
两人四目相交,视线在空中打了个转,又在彼此的身形穿着上看了一遍。
忽必烈的眼神冷然羁傲,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意。
贾似道表情孤疑变幻,捉摸不定。
场面静了一息间,被匆匆而来的几个人打破了。
“贾大人,我等到了。”几个汗流浃背的官吏被门吏带到贾似道跟前,低头唱喏。
贾似道眼皮都没抬,只是侧头过去,用一只手指着忽必烈的方向轻声的问:“你几人跟着朝廷使臣去过蒙古国,见过不少蒙古酋首,且来辨认,这人是谁。”
几人听了,侧头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其中两人,顷刻间就变了脸色。
第397章 交易()
京湖制置使司衙门是个五进的巨大院落,其中偏院小筑星罗棋布,一些僻静的角落里,也有不少罕为人知的房屋,比如现在贾似道站立的这一处,就连衙门里混老了的吏目都不大知道。
屋子位于一处荷花池的一隅,外面种有一排茂密的柳树,华盖亭亭,绿荫苒苒,令这处外围包着一层矮墙的四合院愈加的不为人知,从远处看,寻常人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
不少面目阴沉如临大敌的背嵬军将士在围墙里外游弋,这些精锐的军士,都是贾似道从沿江制置使调过来的亲卫,从衣甲到军饷,都是足额调配的,是贾似道最为信任的人马。
一些路过的小厮婢女,意外的撞见这一幕,纷纷面露惊疑的走开,弄不明白这个荒芜的院落,今日怎么突然成了守卫重地了。
小院正屋,有一张八仙桌放于正中,几张椅子散于左右,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丹青,画质大气浑厚,内容是江南水乡风景,很有水平,屋子四角有些绿植花架、帷幔装饰,看上去这里以前大概是供客人居住的寻常客房。
不过现在,在八仙桌两边据案而坐的两人,却毫无主客间的和谐,一人倨傲,一人沉闷,一人横眉竖目,一人扶额不语。
“所以说,贾大人,你宋国不仁在先,我蒙古国自卫在后,论道理,是你们不对。”忽必烈一手按着桌面,一手扶着膝盖,昂首挺胸,咄咄逼人,瞪眼看着贾似道,冷然道:“我孤身到此,正是有息兵止戈、化解纷争的意思,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这场战事,马上就可以停下来。”
贾似道干笑两声,扶着额头的手放下来,手指在微微的颤抖。
如果襄阳府捕头赵四在这里,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阶下囚堂堂高坐,抓拿他的本地雄主却处于下风。
何等的不合情理。
忽必烈却觉得理所当然。雄邦之于弱国,强势一点很正常。
但是他说出来的谎话,什么孤身到此是为了两国议和大计的鬼话,贾似道当然是不相信的。
这不过是为了掩饰狼狈处境的一个托词。
让贾似道扶额不知道如何办的,是怎么处理忽必烈,以及怎么面对忽必烈。
曾经在脑海中无数次的设想和蒙古国议和的情景,贾似道本了然于胸,但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今日这种情况下和忽必烈相遇。
直接拿下这外强中干的装逼货?绑去临安请功?
只怕人还没有离开襄阳,蒙古国的大军就逼到城下了。
“这个,忽大人,宋蒙两国,本是友邦,前些年还共同出兵,灭了暴金,论起渊源来,大宋开国时就与蒙古国有些交道。这些年虽然边境上有些纷争,其实都是误会,刀兵来往,都没有好处,故而大人刚才说,止兵休戈,是极好的。”
贾似道斟酌一下,挺起腰板缓缓的开口:“不过,大人提的条件实在有些过了。”
“过了?”忽必烈皱眉,把眼睛又瞪圆了几分。
“着实过了,这江北之地,本是我大宋疆域,大人一句话,就要全划给蒙古国,岂不是过了?”贾似道看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何况江北土地上,我大宋从两淮到襄阳,驻防军兵何止百万,百姓也皆是汉人,蒙古国哪里来的那么大胃口,吃得下吗?”
他用手指指节敲了敲桌子,加重语气。
忽必烈呵呵两声,冷笑道:“那依大人的意思呢?”
“以黄河为界,两国守着河岸而治,互不相侵。至于赔款岁贡,可以商量。”
听了贾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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