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是密集的,究竟有多密集呢?举个例子,千户刘重进手里的举着木盾,在这一刹那的时间里,就钉上了四五根颤颤悠悠的长箭。
箭上传递过来的力量,几乎把有所防备的刘重进冲了一跟头。
潮水般的汉兵队伍,被箭雨一泼,如同撞上了一块巨大的礁石,立刻停顿下来,呼啦啦的倒了一大片。
这不是勇气的问题,而是无法抵御的问题。
河水和淤泥,把他们牢牢的禁锢住,脚下如有人拖拽着一样无法快速移动,要想趟过这不宽的河道好似要走过漫长的荆棘丛一样困难,而披甲的步战骑兵一旦立足不稳倒进水里,半天都会爬不起来。
不少没有拿盾的汉兵毫无遮蔽的暴露在河水中,像一个个草垛子一样被射中,倒下,惨叫声跟咻咻的破空声混杂在一起,顿时让整个冲锋场面残忍起来。
血水弥漫,被河水带向远方。
“向前冲!不能停在这里!”刘重进对会遇到抵抗有思想准备,但是抵抗如此强烈却有些措手不及,这哪里是在射箭,是在泼水啊,但现在退不得的,一退就等于把后背露给别人屠戮,只能向前了。
“冲!冲!”他的一只靴子陷进河水中的泥沙中,动弹不得,事先没有考虑到这条河虽前,水里的泥巴竟然这么深,牛皮靴踩进去好似铁牛踩进去一样,不费老鼻子力气根本拔不出来。刘重进一只手把盾牌死死的遮在身前,另一只拿刀的手拼命的在挥舞,督促身边的人向前。
汉兵们无人退却,拼命的在泥巴水里挣扎前行,事已至此,除了拼命还能干什么呢?
刘黑马骑在马上,额头青筋暴跳。
大意了、大意了!
没有派人去试试河道的状况如何,是极为失策的一处致命失误。
不过还好,河水不能快速趟过,还有一处可以通过的地方。
那座桥。
最初的时候,他对沿着河岸修筑了长长木墙的对手为什么要把这座石头桥留下来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常理,防守方为了杜绝敌人过河,会拆除一切桥梁,收走所有船舶,为什么对手不这么干呢?
桥其实不宽,大约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桥的对面就是木墙,也不长,汉兵们速度足够快的话,几个大步就能从河这边跑到桥那头。
虽然不理解,但他还是派了一队人去攻那座桥,现在看起来,这一招是正确的。
跟血水与河水中搏命的汉兵比起来,冲上这座桥的人无疑是很幸运的。
桥前面挖有一道壕沟,为了过去他们花了一点时间,用泥土和树枝填平它之后,木墙后已经开始放箭了。
桥上的汉兵们聚集在一起,头前几面巨盾开路,所有的人都弯腰躲在盾牌后面,缓慢而坚定的向前推进。
桥后的木墙上开着几个小洞,洞后面发射的弩箭明显要大一些,大概有复合弩架设在这里。
从里面射出来的弩箭,力道霸道,虽然不能射穿厚重的橹盾,不过也相差无几,几乎每一箭都会让后面的汉兵感到似乎有魁梧大汉就在前面大力的用脚猛踹一样,手中的比门板还厚的盾面,好几次都在痛苦的呻吟,似乎再也经受不住这般无情的摧残。
但汉兵们依然在前进,他们用肩膀顶着橹盾,一步一步的前进,稳重而无惧,这落在刘黑马的眼里,都是胜利的象征。
不解被抛之脑后,现在也顾不得去思考为什么对面那帮傻子为什么不拆除这座桥了,反正看上去自己的兵距离木墙不过短短十来步,那道木墙虽然高,但也不是无法攀爬的,搭个人梯跳上去,落地那一刻,就是破开木墙之时。
刘黑马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他听到了爆炸声。
第355章 忽必烈亲临()
爆炸很突然,又很响亮,把彪悍的刘黑马都惊了一哆嗦。
“轰!”
伴着剧烈的炸响,石桥宛如一座纸扎的玩意儿般七零八落的飞上了天,黑烟和火光中,桥上的汉兵随着石头到处迸飞。
桥是条石砌就,匠人用高超的手艺巧妙的筑了一个拱,炸药大概就埋在拱的最高处,这里是整座桥的应力点,只需最少的炸药,就能取得最好的效果。
故而效果是好非常好的,一块大如磨盘的条石飞出来十来丈,在刘黑马的眼前砸中了一个倒霉汉兵的头。
漫天的血雨让河水中正在跟密集的利箭搏斗的汉兵们都惊呆了,傻愣愣的止住了蹒跚的脚步,看着从天而降的碎石头和人体碎肉懵懵懂懂,呆了一般怔住了。
怪不得他们发怔,在他们短短的一生中,目睹这样石破天惊的场面,还是第一次。
宋朝的火器运用,已经很有很长的历史了,不过那是针对宋人而言,北方游牧民族连鞭炮都没有多少人点过,何况这类大规模运用火药的时候,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突兀而毫无征兆的爆炸,一定是天雷落下来了。
木墙后的飞蝗利箭不可怕,那是人射的,血肉之躯大家都一样,打仗就是拼个你死我活、拼个勇猛顽强,但是天雷就不一样了。
人能跟天斗吗?能跟神仙斗吗?
就连草原上离长生天最近的萨满,说起天雷的时候,都是一脸严肃、面露恐惧,左右顾盼,生怕妄自议论老天会遭天谴。
原始的威胁最为可怕,汉兵们虽然不信萨满,但是同样畏惧不知道的可怕事物,当落下来的石头开始砸到人的头顶时,大部分人都发一声喊,掉头就跑。
木墙后散射的利箭,就追着他们的后背而来。
刘重进的靴子一直拔不出来,淤泥太深太黏,他使出吃奶的劲头也无可奈何,最后一发狠,大力的一拔,脚出来了,靴子没出来。
他就这样光着一只脚,一边破口大骂、挥舞刀子喝令左右的人不得退却,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后逃,退走时不忘把盾牌架在身后,仓皇低头,护着自己的身子。
其实他心中暗暗在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去攻那座石桥,丢一只靴子无所谓,像那攻石桥的哥们那样丢一条命,就太不值了。
两千多汉兵,出去死在河道里的人之外,其余的如同退潮的水,哗啦啦的败了回去。
前后的时间,不过短短一刻钟。
站在岸上的督战队也被爆炸弄得无所适从,面对擅自退回来的汉兵不知道该不该行军法,纷纷回首朝刘黑马看去。
刘黑马则黑着脸,手掌捏得几欲出水。
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这绝不是天雷落地,而是大量的火药爆炸。
当年攻金国最后的都城蔡州,金国人守城边哭边打,血光蔽日黑云摧城,为抵御蒙古军队就动用了从宋国学去的大量火器,噼里啪啦的声响里刘黑马就见识过火器的厉害。
金国人从城头扔下的一个木框雷,就当着刘黑马的面弄死了一百多人集团冲锋的死兵。
没有想到,在这汉水河谷的荒僻野外,竟然也能见到这样程度的火药使用。
这不是散兵游勇才有的东西。
刘黑马知道,火药不但不容易制造,而且死贵,山匪草寇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木墙后面的军队是谁?能沉住气等到自己的兵靠近到极近的距离上才发难,沉稳的气度直逼百战宿卒啊。
“吹牛角号,收兵!”刘黑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拔马回头。
身边的号手立刻摸出早已备好的牛角来,鼓起腮班子吹出低沉的收兵号。
号声让督战队松了一口气,他们心里同样害怕,如果刘黑马不肯退,前面的兵死光了就该轮到他们上了。
天雷万一再落一个怎么办?
完颜承嗣停下被勒得有些发烫的弓弦,从一尺见方的孔洞中看着越跑越远的汉兵,哂然一笑,心中又喜又惊。
他都记不大清楚自己在刚刚短暂的时间里射出去多少枝箭矢,反正身边那个可以装一百来根长箭的箩筐里面,剩下的长箭稀稀拉拉没有多少了,这些射出去的箭,绝大部分都命中了目标,看着被射得狼奔豚突的蒙古军队,他打心眼的高兴。
右臂发酸,有肿胀感,左臂刺痛,这都是短时间力量爆发的后遗症,不足为惧,休息一下就会好了。
令他咂舌惊讶的,是那道已经被炸剩下两个岸边突起的桥桩子的拱桥,石头砌就的桥,用大锤砸都砸不垮的桥,就这么没了。
河道里沉沉浮浮的大大小小石块还历历在目,随波而流的尸体更是用鲜血在彰显火药的霸道。
以前忠孝军以骑射为主,对火器没有多么深刻的认识,觉得不过是守城时补强的次要玩意,今日一见,方知如果使用得法,可堪比神器。
看到刘黑马的大队退去,满河血水汇入汉水,他跳下搭在木墙边的台子,吩咐部下除了警戒的人之外、都换下来休息后,赶紧让民壮们出去,收拾满地的箭矢,这些箭矢回收后还可以再用,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发现有倒地的人没死的,顺手可以补刀。
“一个活口也不用留。”完颜承嗣叮嘱着,露出残忍的冷笑:“我们不抓俘虏。”
刘黑马一退,就退出去十来里。
清点人数,两千多人折了四五百,其中因为桥被炸而死的大概只有十来个,其余的伤亡,都是因为军心乱了之后溃逃时被乱箭射死或者陷入河水中淹死的。
刘黑马肝都在抖。
这他妈都是老子的精锐啊,竟然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了,连敌人的面都没见着,这打个什么劲啊!
“把这几人都拖下去砍了!”他把气撒在几个斥候身上,怒气冲冲的发布命令:“这厮鸟人做事不仔细,打探消息毫无准头,害我大军挫败、将士丢命,留他不得!”
斥候背了个锅,哭喊着被拖走。
刘黑马余怒未平,坐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中左思右想,回忆着刚才的战况,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是心惊。这样的守备,这样的战法,哪里像蜗居草莽之地的土匪流兵之类,分明劲旅!
但是他们是什么人呢?那旗帜上打的,明明是女真文,刘黑马认得的,毕竟在早年时,他也算是金国臣民。
想来想去,却不得其解,正在郁闷时,天色已晚,他正要吃晚饭,却见门外的护兵连滚带爬的进来,喊着:“忽必烈殿下到了营外!”
第356章 忽必烈很烦()
“火药?炸了桥?”
“所以你就退下来了?”
忽必烈眯缝着他的眼睛,令那双细目看上去仿佛像没有睁开一样小,他坐在本来属于刘黑马的软毛毡上,喝着凉水。
“是,末将无能,请殿下责罚!”刘黑马低着头,站在忽必烈面前,细细述说了一遍白天的战况后,丧气的认罚。
忽必烈看看他,把手里的碗放下,摆摆手:“胜败乃常事,如果一次攻而不克就追究将官责任,我大蒙古国也不可能走到今天了,何况今日之战,也算不得败,你无需如此。”
刘黑马赶紧谢恩,就听坐着的忽必烈继续说道:“对面木墙后的守军,真是女真人?”
“没有错,是女真人无疑。”刘黑马答道:“臣在金国长大,认得女真文字,那些旗号上打的,正是真正的女真文。”
忽必烈把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看向门外,视线透过掀开的门帘朝帐篷外投去,外面是田野,被践踏后成了临时的营盘,因为刘黑马和忽必烈都是轻装疾进的缘故,携带辎重的步卒被甩到了后头,此刻还在三十来里开外的地方逗留,所以大部分骑兵都没有帐篷栖身,唯有裹着毡毯,依偎着自己的马儿在地上和衣而眠。
从粗糙得哪里都能睡得着觉的汉兵们头上把视线看过去,漆黑的夜色中,远处什么都看不见,但忽必烈依然定定的看着那边,然后发问。
“是谁的旗号?能看得出谁是主将吗?”
刘黑马想了想,道:“旗号上写的完颜,却没有名謂,金国姓完颜的太多了,不好辨别是哪个完颜。”
“不过金国灭亡都好多年了,数得上来的金国名将要么在战争中死去,要么已然归附大蒙古国,成了殿下的子民,这里的完颜,臣实在猜不出是谁来,估计是某个金国余孽,胡乱打出的旗号来。”
忽必烈默默听着,没有说话,仿佛在思索什么,然后又突然的笑了。
“呵呵,刘嶷,你却是猜错了!”
他转过头,伸手把帐篷中间篝火上撩烤着的一块兔子肉翻了个面,肉香扑鼻,黄澄澄的油皮令人垂涎欲滴。
“如你所说,金国早就亡了多年,他们的皇帝都被大汗砍了脑袋,纵使这里有些余党,在荒山野岭中强制支撑,又能有多大的风浪?又有什么本事去取得宋人才有的火药?如果是买来的,金宋世仇,金国被灭宋人恨不得上赶着啃他们的肉,宋人朝廷绝不会卖给这些山匪一样的人。”
他笑得哼了一声:“就算宋人肯卖,此间穷困,他们买得起吗?”
刘黑马错愕了一下,看一眼那就快要烤好的兔子,旋即醒悟过来,恍然道:“殿下说的极是,是臣想岔了!”
“所以啊,那道木墙后面,也许有些金人在,但其实在后头真正与你争斗的,定然是宋人!”忽必烈从手边的皮袋里,取了一些盐粒洒到兔肉上,让肉香更加的浓郁。
“宋人怎么会在这里?”刘黑马皱起眉头,摸着胡须:“汉水河谷安康府一带之前一直是无主之地,范用吉的手也没有伸过来,如果有汉人军队在这边活动,我们会知道的。”
“你也说了,那是之前。”忽必烈嗅了一下兔子,觉得还差一点点火候,复又将它放到火上:“汉中在宋人手里,如果有人识破了我的打算,要拦阻我们设立防线那么选择此地是极好的地点,这里依山旁水,通道狭窄,比起汉中平地千里要方便得多。”
刘黑马突然一惊,道:“殿下是说,我们逆汉水偷袭汉中的事,有宋人知晓了?”
“必是这样,否则,金城出现火器的事情解释不通。”
刘黑马转念一想,觉得是这个道理,心中一定,哼声发怒:“既如此,殿下,那也无须遮遮掩掩疲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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