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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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宋-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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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处小小的码头建在江边上,李家村没有什么特产可以卖出去,自然这座小码头也并不兴旺,石照县城自己有一座码头,所以在这边下船的货物也不多,故而李家村的码头一直冷冷清清的,连船都没有一艘停靠。

    长孙弘一边活动手腕脚踝,为练功做准备,一边透过树叶望向那座隐约可见的小码头,河上有船经过,船帆半卷,是上行船,纤夫们高亢的号子声响彻天际,把力量与勤劳在喉咙间喊个痛快。

    “官府押人从夔门过来,要往成都府,大队人马过境,一定是走水路,不知是个怎样的场景。”长孙弘好奇的想着,第一次看到这种古时重犯的押送情景,多少有些向往:“不知道那唐门重犯,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正呆呆的想着,那边的狗子叫了起来:“二郎,发什么愣呢?快过来啊,快来看看我的马步,是不是愈发的稳健了?”

    长孙弘走过去,一脚靠在狗子的小腿上,立刻将他绊了个四脚朝天,狗子跳起来,猛扑到长孙弘身上,两个十二岁的少年,嘻嘻哈哈的抱在一起,在树影摇曳的林间,欢乐的笑声缭绕不散。

第27章 再动一次手() 
江湖巨寇的落网,并没有在安详的李家村掀起多大的波涛,人们在起初的好奇和兴奋之后,很快的就将其抛之脑后,村头大梧桐树下的热烈议论不到两天时间就停息了,毕竟跟自己的生计比起来,唐门是一个很陌生的词汇。

    唯一跟这件事有些关系的,是一些村里的壮丁被抽出来,提着杆棒守在村口交通要道的路口,这是徭役的一部分,被抽的人也没奈何,只能懒洋洋的蹲在路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盯着路上。

    这条路并不是大道,只不过偶尔有过往客商贪图沿途有几个村镇存在,从李家村的码头上岸去县城可以顺搭的在这些村镇中卖些货物,除此之外就没别的陌生人经过了。

    于是蹲在路口的青壮们,朝村里过路的小媳妇大姑娘们吹口哨的时间、远远的超过了盯着路口的时间。

    李家村的生活在短暂的亢奋之后,又回归了日常的平淡,如同被烧开了的水,在“呜呜”的喧嚣一阵后,又慢慢的冷了下来。

    时近秋收,长孙豪开始为了秋租的事情奔波,村里的地都是李显的,别的人都是旁户,照道理来说,应该由李显来交秋租的,毕竟官府收粮,是按照地主来征收的。

    但李显必然不会这么乖,跟天底下所有的地主一样,朝廷的田赋必须会转移到佃户旁户身上的,每一家该交多少,全都会提前计算好,李显家的账房噼里啪啦的算盘打得叮当响,然后列出一张单子,交给保正去收。

    长孙豪和李义,一正一副的保正开始履行职责,这是一件得罪人的工作,却又不得不做。长孙豪仗义,每每遇到家徒四壁、穷困潦倒的农户,就忍不下心来,能缓则缓。

    而李义就不一样了,此人有股痞子习气,好逸恶劳,就喜欢欺负人占人便宜,李显让他当副保正,就是有不放心长孙豪的意思。不过老实说,李义对这项工作,完成得非常称职。

    长孙豪不忍动的,他敢动;长孙豪下不去手的,他去下手,就像太阳底下无所不在的黑暗,李义横行于李家村,每一天都能听到他那响彻于天空的嚎叫。

    “这样下去,不等明天开春,村里有些人家大概就撑不过去了。”

    这一天的晚饭时分,长孙豪皱着眉头端着碗,神色黯然的说道,嘴里嚼着饭粒,却如嚼着蜡块般难以下咽。

    “贩盐的钱,不是都分下去了吗?”长孙进刨着饭,把眼皮抬起来说道。

    “哪里够?村里敢下这等杀头决心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本份人都没去。”长孙豪摇摇头,吐口气说道:“眼看这一两年村里逃难的人没了,大概今年入冬,又有人要逃难了。”

    长孙进闷声吃饭,冒出一句来:“这也是没奈何的事,世道如此,我们也帮不了那么多人。”

    长孙弘拿着筷子往嘴里刨饭,一会看看老爹,一会看看二叔,这种时候,不适合他发言。

    饭桌上沉默下来,几个人不作声的很快吃完了饭,长孙弘帮着张氏收拾碗筷,长孙进在灶台边借着火光磨他那把宝贝朴刀,而家主长孙豪,则捏着一只土茶杯,皱着几乎成了“川”字的眉头,一言不发的喝着粗茶。

    沉闷的空气在灶房里发酵,每个人似乎都在想着心事,是啊,村里的情形,一年不如一年,谁都看得出来,朝廷的赋税重压之下,这里越来越不适合安家生存了,不知道其他路的税,是不是跟川中四路一般沉重?听过往的行商说,南边的老百姓日子要好过许多。

    “再干一次。”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气氛,让每个人都把头抬了起来,望向了说话的长孙豪,蹲在灶台边的长孙进停下了磨刀的手,讶然道:“什么?”

    “我是说,在立冬前,再去富顺一次。”长孙豪把茶杯放到桌上,掷地有声:“再贩一把。”

    长孙进却笑了,他道:“李显那边怎么办?”

    “事情做麻利些,出货的时候眼睛放亮些,不招惹他便是。”长孙豪道:“风险有,不过不冒险哪里会有收益?”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长孙进瞟了他一眼,慢慢的道:“李显的背景可不简单,要瞒过他,有点难。”

    灶房内再次沉默下来,无人说话,张氏对这种男人之间的话题,向来是不做声的,她低着头擦锅洗碗,长孙弘打着下手,而长孙进则把朴刀收起来,坐到了大哥的身边去,给他和自己各添了一杯茶。

    看着杯中旋转的茶水,长孙豪眯着眼怔怔的不动,半响才幽幽的道:“二哥,你还记得当初我们逃到这里的时候,村里的人是怎么对我们的吗?”

    长孙进闻声微微抖了一下,点头道:“如何不记得?那时你我潦倒,还带着孩子,一路奔波,都快饿死了,是村里的人拿饭给我们吃,拿衣服给我们穿,如果不是他们,我们还不知流落到何方。”

    “正是如此,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报之。你我堂堂大丈夫,岂可不知好歹?”长孙豪捏紧了粗瓷茶杯,格格作响:“那些旁户,一辈子勤勤恳恳,却到头来落得个远走他乡的下场,颠沛流离、生死未可知,你说,世道如此不公,我等如何处之?”

    “世道不公、匹夫补之!”长孙进两眼放光,大笑起来:“大哥,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好多天了!管他什么官府、管他什么大户,快意恩仇、直怨相报,方为大丈夫,什么时候动手?你定吧!”

    长孙豪将手中茶杯中的茶液一头灌入喉咙,放下杯子沉声道:“过几日我就联络富顺亭户,那边备好了货,我们就动身,这次,选一些最为窘迫的人家,只要他们敢跟我们干,就一定要保他们一年的平安。”

    “理当如此!”长孙进拍拍手:“老规矩,赚了钱,先给他们。”

    两人相视而笑,一桩杀头的买卖,就在三言两语间定了下来,李显咄咄逼人的警告,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在两人眼中,什么都比不上人命的可贵。

    长孙弘把清洗干净的碗一只只的放到碗橱里,他背着身子,眉头深皱,眼神间满是忧虑,他是做多了生意的穿越者,深深的明白这种利益深厚的私盐买卖背后的风险,这一行已经做了千百年,其中的门道,远远不是长孙兄弟这种半路出家的武夫能探知的。

    那个李显,真的那么好糊弄吗?

    黑道白道,踏进去一只脚,真的那么容易抽出来吗?

    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的。

第28章 官船()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秋天,十月底的天气变得凉爽起来,风渐渐萧瑟,农夫们在田地抢着农活,绿油油的稻田里成熟的谷子必须在秋雨之前收上来,否则就会烂在田里,那样就是暴殄天物,农民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的。

    长孙家也在抢收,张氏和长孙弘也跟着去了,每一个人都要出力,手脚麻利的在田里挥舞着镰刀,劳动的感觉让前世长期坐办公室的长孙弘非常新奇,也很辛苦,毕竟长时间的弯腰挥刀是一件比练功还要累的活计。

    但是黄灿灿的谷子被摔打之后落在箩筐中的收获感轻易的击碎了身体的辛酸,劳有所得、春种秋收的喜悦充斥着农夫们的心,水田和梯田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直不起腰的旁户佃农难得的享受着欢欣,虽然最后这些稻米有多少自己吃得上还未可知,但此刻的愉悦是最重要的。

    因为秋收,去富顺的事情要稍微往后面放一放,反正亭户那边备货也需要时日,长孙兄弟倒不是急着这一时。

    农忙之余,张家村传来了好消息,张木匠亲自赶了十里路过来,兴奋的向长孙弘面见通报,第一架碾米机已经顺利的卖了出去,是卖给隔得不远的一个村子里的大户,那大户在打谷场上亲眼看到了这种机器的效率,当场就问询了价格,张木匠并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张嘴就要价两贯,这个价格梗得那大户缩了缩脖子,然后开始繁琐的讨价还价,你来我往,最后张木匠稍稍让了点步,送了两根凳子作为添头,把第一架碾米机卖了出去。

    “这是两贯钱,是铜钱,小哥点收下。”张木匠笑眯眯而小心谨慎的从身边的褡裢里摸出沉甸甸的两吊钱来,塞入长孙弘手中:“成色都很新,那大户可肉痛得紧啊。”

    “张大叔这买卖做得划算,这个价格可有些吓人。”长孙弘笑道。

    张木匠却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碾米机能节省多少人力时间,算一算就知道了,买一架机器回去,省下来雇佣工人舂米扬壳的钱,足以抵销掉买机器的花销了。而且碾米机以后都可以用,一年年的算下来,只有赚没的亏,那些大户都是精明人,算得来的。”

    长孙弘点点头,扒拉着手中用丝线串起来的铜钱,道:“不过张大叔,我们说好按股份平分收益的,你却把卖的钱都给我,这是为何?”

    张木匠笑了,把长孙弘的手推回衣袋里去,道:“小哥不必介怀,这第一架碾米机,是你的。当初你付了我两百文,买下了第一架碾米机,我可不敢贪了你的东西,卖了的钱当然都得归你,以后的利润,我们再来按股份分成。”

    他拍拍胸脯又道:“张木匠做生意童叟无欺,钱赚多赚少无所谓,可不能砸了自己名声招牌,不然谁还正眼瞧我,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长孙弘推脱了两句,意思是这事可不能这么算,挣了钱大家该一起分,张木匠坚持不肯,犟得像头牛,没奈何,长孙弘带着笑意收了钱。

    第一笔生意就这么做成了,没有人来收税,大概这类木器买卖,张家村的保正没有瞧上眼,直到张木匠隐约的透露,村里的保正是他侄儿,有什么事都能罩着,长孙弘才恍然大悟。

    有关系好办事啊。

    下午练武的时候,长孙弘给了狗子三百文钱,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钱的狗子手都在发抖,面色在狂喜和慌乱中变换,用带着悲意的语气问长孙弘,是不是又去劫道了?

    长孙弘花了点时间让他明白,这是这几次去张家村做碾米机的生意挣的钱,绝对干净安全,放心的用。

    狗子吃吃的有些难为情,手却拽着钱袋不放,红着脸道:“碾米机我没有一分一毫的功劳,全是你想出来的,我不过是跟着走了两趟路,哪里能收这么多钱?”

    “帐不能这么算。”长孙弘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如果不是你介绍张木匠品行这么端正、手艺这么出众的人给我,这钱也赚不来的,不消多说,给你钱收下便是,都是你应得的。”

    “可是,这么多钱,我回去怎么给我爹妈说呢?”狗子发愁道,这辈子头一回因为钱多而为难:“碾米机的事情我从来没给他们说过。”

    “我爹妈也不知道这回事,所以不能把碾米机说出去。”长孙弘略一思索,想出一个办法:“你回去这样说,上次贩盐,你和我偷偷的多带了些回来,这些钱就是卖了的收益。”

    狗子张大着嘴巴,筹措道:“三百文啊,我们得偷偷带了多少盐?”

    “你就这么说罢,反正你爹妈也不可能找我爹求证的。”长孙弘道:“杀头的买卖,多得一文是一文,谁会像真的做生意一样反复验算?”

    狗子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于是心安理得的笑纳了。

    皆大欢喜。

    长孙弘把挣来的钱藏在屋子角落的墙洞里,谁也没有告诉。他并非不想把这些钱交给这一世的父母,改善改善家里的状况,甚至还想让长孙豪辞掉那劳什子的保正,一家人寻个好去处,太太平平吃吃喝喝的度过一辈子。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一旦把对长孙夫妇来说堪称巨款的钱物交出去,该怎么解释?凭老子的聪明才智挣来的?长孙弘不过是十二岁的小孩,再怎么开窍再怎么牛逼也不能这么厉害啊,农家武夫子弟,身子羸弱性子呆窒,突然一下就逆天了,就不怕闪了舌头?

    所以事情应该循序渐进,长孙弘觉得,慢慢来好过突兀的冒进,花个两三年时间,让家里逐渐的接受自己家的儿子是个牛逼得紧的人物,方才是正道。

    生活在忙碌中继续,一切都循规蹈矩,按照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嘉陵江畔的小村没有大城的喧嚣,没有巨岜的繁华,淡泊中却透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十月的最后一天,上午时分,江上飘来了一队船,依旧是上行船,船上站着许多人,大群的范阳帽顶的红缨远远看去好像一片火红色的海洋,青色的骆袖挤挤挨挨,映衬着满船的长枪枪刃。大队的纤夫在两岸蹒跚而行,喊着号子费劲的拖着长绳,麻制的坚韧纤绳绷得笔直,将沉重的木船向上水拖行。

    长孙豪和长孙进两兄弟站在村里的小码头上,举目遥望着,面色严肃,长孙豪提着一根杆棒,长孙进拿着他的朴刀。

    “是团练使的厢军,没披甲。”长孙进眯着眼睛,看得仔细:“三只船,船上都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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