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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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宋- 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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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容王夔拜下!”

    孟珙苦笑,旁边的那个白须人却笑了起来,连声道:“王大人文人居武职,忙于行伍,依然能牢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却是难得。孟大人识人有道,诲人有方,果然当今豪杰啊!”

    孟珙连连摇头,掂须笑道:“董大人笑我了。”

    他把王夔扶起来,指着旁边白须人介绍道:“这位是沿江制置使董槐董大人,他耕耘长江数十载,水战无双,你四川也多江河,日后与董大人多多亲近,必然受益匪浅的。”

    王夔忙向董槐施礼,董槐一边佯怒:“王大人又来捧杀我!”一边还礼。

    寒暄罢了,门口自然不是相互介绍仔细认识的地方,于是王夔简单的说了一声后面的都是西川诸将后,一行人就在孟珙的带领下,向宅院里面走去。

    长孙弘跟在王夔后面,用仰慕和新奇的眼光,一路打量着。

    仰慕自然是看孟珙了,这位年少从军,一辈子都在打仗的理宗朝第一名将活生生的站在眼前,极为难得。现在孟珙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算算年纪,大概五十一岁的样子,两鬓白发众生,脸上沟堑密布,虽然身形依旧挺拔,步伐还是那么矫健,但时不时的咳嗽跟稍稍佝偻的腰板,都在说明,常年跃马沙场积累的伤病和年龄渐大带来的机能衰老,都在慢慢侵蚀这位强硬的老人。

    新奇是看宅院。原本以为,身居京湖兼四川军政长官的大佬,不说一定奢侈糜烂,至少生活堂皇富贵是少不了的,有宋一朝,对官员的大方和保护是历朝历代都出了名的,大量不做事的散官游民都可以从朝廷每月领取不菲的月俸,更别提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的孟珙了。

    从他这里过手的钱财,稍稍漏一点,一州一府的百姓都好几年都受用不尽。

    但是这座宅院,虽然大是大,却简单,或者说简陋得不得了。

    外面一圈围墙,里面几座月亮门隔开的院子,白墙黛瓦,梁柱朴素,都是寻常人家的样式,没有雕梁画栋,没有假山水池,一般官宦家里常见的精致回廊轩榭,巧妙楼台瑶池,这里都没有。

    许多松柏,几丛翠竹,就是仅有的点缀。

    长孙弘甚至还看到,这座院子里的下人用房和厨房之类的,还是茅草房子。

    “这日子过的,比大人你还要节约啊。”九龙昂德本是谨慎的人,看到这一切,忍不住凑近长孙弘的耳朵,悄悄了说了一句:“这位大人的钱都用到哪儿了?”

    长孙弘摇摇头,不置可否,他哪里知道。

    王夔走在身前,却是听到了,他扭过头来,低声对二人解释道:“孟大人一生坦荡,跟其他喝兵血的军将大为不同。别人是把当兵的当摇钱树,变着法子压榨。他却是把当兵的当兄弟子侄,朝廷的赏赐一文不取的尽数给了兵将,故而他身无长物,生活简朴,这间别院,还是朝廷顾及他有功于国,才赐给他的家业,不然连这处家产都没有呢,不过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得到将士们的忠心,甘心为他卖命!”

    长孙弘恍然明白,原来其中还有这回事,九龙昂德也面露惊讶,连连点头。

    一行人穿过二门,来到宅院的堂屋,房子却是极为宽大,几根大而高的梁柱将偌大的堂屋撑得亮堂堂的,只不过房子气派,里面却有些空荡荡的,除了必备的桌子椅子,没有玲珑架,没有悬空灯,也没有帷幔屏风、花草匾额,几幅出自孟珙自己的字画挂在墙上,几面草帘悬于窗框,连基本的桌椅,也是很普通的大路货。

    有老仆过来,将西川众人引去另一边休息,毕竟人多了,也没有必要。只有王夔和长孙弘两人,跟着孟珙、董槐进了堂屋。

    落座上茶,孟珙和董槐坐在上面,王夔和长孙弘自然坐在客位了。

    “节帅,这是西川荣州团练使,也是大理一字并肩王的长孙弘,此次朝廷召唤,也有他的名字,故而一起随我过来了。”宾主喝一口水,王夔就开口介绍长孙弘。

    长孙弘赶紧站起,冲孟珙和董槐拱拱手。

    “哦?”董槐眨眨眼,先说话:“听说西川战事,这位小兄弟出了大力,把北虏拖在了川西群山里,方才免去夔门失守、祸及长江的大战,没想到传说中三头六臂的蛮王,居然是个如此年轻俊秀的小子,真是没有料到啊!”

    他连连的打量,嘴巴里赞赞不已。

    孟珙掉过头,冲他笑道:“如何?我没骗你吧,今晚你可要愿赌服输,自罚三杯啊!”

    “愿得、愿得!”董槐把胡子撸了又撸,摇着头自嘲般的笑:“我哪里能想到,世上竟然真有这么了得的年轻人,正所谓英雄出少年,看来我脑筋已经不够用了。”

    他站起来,朝长孙弘作了个揖,恭声道:“向小兄弟道谢了!”

    长孙弘闻声一愣,不明所以,自己没对这位老大人有什么帮助啊。

    孟珙开口,才免去了他的疑惑,只听孟珙说道:“这个谢,长孙小兄弟却是当得的。去年北虏南下,横扫四川,眼看兵锋就要掠过夔州,东出夔门了。夔门是京湖门户,一旦有失,北虏顺江而下,江南势必不稳,危机本朝社稷。本官调兵遣将屯兵施州,要堵住北虏东进之路,董大人身为沿江制置使,也在火烧眉毛一样焦急万分,毕竟江防一道,是沿江制置使司的职司。”

    “对啊,小兄弟,你可能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董槐接口道,说起往事,不免感概万千,口气里侥幸的意味非常浓烈:“北虏宗王口温不花、大将察罕在东路围攻庐州,屯兵巢湖,有打造舟船入水长江的意图,两淮形势十分危急,杜杲坚守庐州,孤军奋战。我将水师主力尽数调了过去,再无余力支援夔门,孟大人这里只有一些老弱水军,一旦北虏西路军破了夔门,那后果真不敢想。”

    董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大概在庆幸脖子上的头还能稳稳的留下来,就是一件幸事。

    “所以说,小兄弟,哦不,长孙大人。”孟珙深深的看着长孙弘,表情严肃:“大宋能安然度过那次劫难,保住今日的疆界,若论功劳,你居功至伟啊。若无你在西川拖住了北虏西路主力,免去了我们两路左右临敌的窘境,大局如何,现在真的不知道是怎样的情景。”

    “说句不应说的,长孙小哥,你是我们的贵人啊。”

第255章 官家敬他三分() 
这话说出来,就很夸张了。

    长孙弘的身上的汗毛都快炸了,被南宋排得进前几名的大人物这样称赞,并不是一般的人受得起的。

    他又惊又喜,赶紧的站起身,深深的鞠躬,拱手谦虚:“大人过奖了,末将不过做了些该做的事,乱战之中,所为者不过求生,不敢贪图其他,大人这般夸奖,实在过了。”

    王夔也起身附和道:“长孙弘虽劳苦功高,不过两位大人心知即可,说得多了,反而不美了。”

    说话听音,孟珙和董槐算是官场人精,当然明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长孙小兄弟还这么年轻,又是外臣,未入京当过京官,在朝中诸位大人面前挂不上号,功劳大了,的确有些不妥,王夔说得有理。”董槐摸着胡须,想了一下说道。

    孟珙沉吟一下,叹口气看着长孙弘道:“先坐下,坐下说话。”

    长孙弘依命坐下,就听孟珙缓声道:“其实西川战事结束,朝廷论功行赏的时候,我就知道要说功劳,长孙弘绝对排在前列,你们别看我身在荆襄,西川那边发生的事,我也能知道一点。”

    “当时看你们报上来的东西,我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出色的年轻人,名字底下占的军功这么少?不是被人打压,就是被人冒领。”

    他拍拍大腿:“年轻人没有资历,没有后台,被别人抢了去,也很常见。”

    王夔脸一红,就想解释。

    孟珙挥手制止他,道:“我知道,这是你们商量的结果,图的就是清静,长孙弘是蛮部出身,眼红的人很轻易的就能把他挤开。与其便宜别人,不如把王夔扶上去,对不对?”

    长孙弘和王夔对视一眼,一齐道:“大人明鉴。”

    “不过啊,这就委屈你了。”孟珙目视长孙弘,眼神里都是惋惜:“为国卖命,却得不到应得回报,一定会寒心的,就算你胸怀博大,视功名如粪土,也必然有些芥蒂存于心中。”

    长孙弘低下头,笑了一笑,再抬起时一脸的洒脱:“大人所言,句句在理,一般人来说,的确会不甘心的。不过我不一样,我是蛮部,入不得大流,功劳再大,朝中诸位大人对我始终都会有戒心,头顶上有屋顶盖着,上不了多高的房梁的。”

    “对我来说,功名本是浮云,生活安康才是正途。大人不知,我大理一国,偏安西南,出入艰险,没见过多大世面。一辈子守着一点田地,做个太平员外也是极好的,所以大人如有机会,可替我向朝中诸位大人美言几句,无须将我长孙弘视作麻烦,也不必为给我什么官职费神,如果实在于心不忍,多多给我金银赏赐就行了!”

    他说着这些市侩的话儿,一脸的不在乎,那副模样,倒像是真的不爱功名爱利禄的蛮人样子。

    孟珙和董槐两人,都是微微的错愕,眼睛都同时睁大了几分。

    屋子陷入了短暂的尴尬,一般来说,正经的读过书的年轻人,这时候都应该长身而起,慷慨激昂的指天戳地,表达自己为了忠君爱国,宁愿淡泊名利、甘心扎根基层,以匡扶社稷为己任,任劳任怨,矢志不渝。

    但长孙弘不按套路出牌啊。

    “咳咳。”孟珙咳嗽了一声,若有所思的开口道:“长孙小哥所说的,却是肺腑之言,听说你在西川做盐监,盘子开得很大?”

    “一点小生意,主要是为西川筹措军费。”长孙弘谦逊的道:“顺带着赚点利润,为山里的大理百姓谋点福利,都是靠大人们照应。大理百姓在抵抗北虏的战事中,出了不少力,不给他们一些念想,以后就很难再让他们这般舍命卖力了。”

    “哦。”孟珙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向了王夔:“说得有道理,有道理,王夔啊,你是西川制置使,长孙小兄弟说的,你应该记下来。”

    王夔赶忙答应下来,暗地里跟长孙弘默默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懂我懂。

    孟珙和董槐也互视了一下,这回换董槐开口了,他似乎随口无意的把话题朝另一个方向引去:“两位到来,却是正好。我与孟大人,正在此间议论当前局势的发展,如今北虏退去,大宋强盛,今年秋收丰足,仓满库溢,恰是做点什么的大好时机,不知两位年轻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他不待王夔开口,指着长孙弘道:“不如长孙小哥先来说说?”

    王夔愣了一下,眨巴了两下眼睛。

    这是要开考吗?

    孟珙也在附和:“长孙小哥跟北虏纠缠那么久,一定有些真知灼见,不如说来听听,让我们两个老头子也换换思路。”

    四只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长孙弘,就像等着学生回答问题的夫子。

    长孙弘被盯着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仰了仰,浑身不自在的扭了扭。

    被两个老头子盯着,是个人都会不舒服的。

    于是略略的思考了一下,长孙弘把目光投向身前一尺远的地面上,口中慢慢的斟酌着道:“这个窃以为,北虏虽退,却底蕴犹在,黄河内外的大片土地,依然是在他们的弓箭射程以内,虽然蒙古人于汉地驻兵不多,但他们贵在机动,大批骑兵一旦动起来,几天时间就可以在中原南北跑个对穿,长江淮河以北,所以仍然还是在北虏兵锋牢牢控制之下。”

    “反观我大宋,打退了近几年一年比一年猖獗的北虏南下,但并不是说我们赢了,正确的表述应该是北虏自己退了,这次胜利,是惨胜。”

    “如果说要做点什么,个人以为,应该以内修为主,外御为铺。大宋这些年来,年年纳贡,岁岁出兵,每年花在军费上的钱数以百万千万计,这样的耗度,再厚的家底也经不起挥霍,君不见虽然国家府库充足,却是靠近乎于抢掠的税收得来的,这样的做法无异于竭泽而渔,早晚会激起民变。”

    “我观塘报,今年以来,光是江浙一带的民乱,就是百余起,还没有算上两淮四川等地的响马乱匪,这样的内患,积累起来,今后会是一个大麻烦。”

    “朝廷近年发的交子代币,也有滥发的迹象,纸币不同于金银铜钱,四川的物价这两年都快涨了一倍,正是不顾金银本位,滥发滥制的恶果说这个有点远了。”

    “总之呢,趁着这两年风调雨顺,北虏忙于内乱,大好的机会,正是严兵砺马、整军备战的时候,内用贤人,整顿内政;外用良将,练出精兵。待数年后北虏再次南下的时候,选择合适战场,运用合适的战术,不求占地据城,只求杀敌斩首,在运动中击溃他们,一步步稳打稳扎,扎紧自己的篱笆,然后”

    他看看对面两个老者鼓起的眼珠子,觉得似乎不应该再说下去了,就到:“然后就没有了,我说完了。”

    对面的孟珙和董槐,一言不发,眯着眼,似乎在想什么。

    长孙弘刚才有感而发,把心头所想的,全都说了出去,却忽略了这时代人的局限,后来醒悟,赶紧刹住了车。

    半响,孟珙才皱着眉头,摸了一下胡须,起身端茶:“说了半天,两位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休息,等下晚宴开始,我们在聊。”

    王夔和长孙弘起身告辞,有仆人进来,引两人自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董槐也站起来,立在孟珙身侧,轻声问道:“如何?节帅觉得这小子前途怎么样?”

    “不怎么样。”孟珙似乎有些失望,微微摇了摇头:“天赋不错,说话有些新鲜玩意儿,但看事情不长远,今后的发展,大概就跟他自己说的那样,有屋顶压着,起不来了。”

    “他这么说,大概也是在跟北虏的战事里被打怕了,为求稳妥,才这么考虑的。如今人才不多,节帅可以再给他些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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