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指两侧森然立着的玄甲兵,道:“大宋西川兵,声名远播,诸位如果没听说过,可以出去的时候,绕道西门去看一看,那边还有些东西没有送到京城去,要过几天才上路,正好可以让大家参观参观。”
西门处又有什么?
别说盐商,就连监丞伍昭祖都不知道,应该是说话的功夫,长孙弘派人在哪里弄了什么。
这些玄乎其玄的话,没有让盐商们产生感觉。
另一个盐商皱着眉头,看着长孙弘又道:“长孙大人,我们都是在这边做了多年盐业生意的老主顾,向来是直接从盐监这里买盐的,你一句话就要我们退出去,变成川盐的二道贩子,实在突然,大人就不怕我们不在这边买盐了吗?”
语带刀枪,却又理所当然,你要垄断,我就不跟你玩了,玩不起还躲不起吗?
长孙弘无所谓的摊摊手,笑道:“买卖自由,随行就市,这当然无法勉强,不过四川井盐,唯西川上等,夔州的井盐无论成色、产量还是品质,都赶这边差上好几个档次,其他地方的盐,运送起来运费比盐本身还贵。你们不买,自然有人买。我丑话说在前头,从明日起一个月内,是办理优惠卡的时限,在期限内去瑞福祥设在荣州城里的盐栈压钱订购的,可以享受折扣优惠,时限后再来的,对不住,就要在原有价格的基础上,上浮两成!”
他的笑容这次很干脆,很自信:“诸位都是心眼通透的人物,可以去访一访,我长孙弘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有没有能力把我刚才说的话变成现实,都可以去打听打听。”
站起身来,他把一直捏在手心里的铜镇纸放到桌上,冲众人拱拱手,道:“话就说到这里,我还有事,富顺监那边,也有人在等我,各位,改日再聊!”
他说走就走,话音未落人就到了大堂门外,两队甲兵紧跟身后,生涩的铁甲摩擦声听得人心胆皆惊。
等他走了,一众盐商与伍昭祖说了会话,因为长孙弘的关系,大家心中都有些沉甸甸的,举棋不定,伍昭祖也吃不透究竟这个武将葫芦里到底藏着什么药。
议论一阵,也没个结果。
众人干脆散去,这件事重大,回去要和幕后的东家们商议一下,临走时,记起西门的事儿来,大家都有些好奇,那里到底有什么?
第221章 货真价实()
反正离开陵井监,都要出城的,绕道西门不过兜了个圈子,也费不了什么事,盐商们在盐监衙门里发了一通牢骚,最后只得无可奈何的悻悻离去。
出门靠右,横穿大半个盐城,即是西门,城里的十字街可以一直从东门通到西门,盐商们西门出城,就要从街上招摇过市。
没想到走在街上,却见满城的人都在朝西门跑,一路络绎不绝,扶老携幼,脸色兴奋,神态喜悦,仿佛那边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监丞伍昭祖送众盐商出门,见状也是奇怪,问问衙门里的差役们,都不明所以,说西门处官府没有做什么,不知道这些老百姓朝那边跑什么。
心头好奇,有盐商拦下一个面色亢奋仿佛要去娶媳妇一般高兴的老百姓,询问他猴急的跑去干什么?
那人无端被拦下,阻了兴致,正要发怒,却见是一群衣着华丽器宇不凡的贵人,连本城盐监也在其中,赶紧的换上一副笑脸,道:“各位官人还不知道?荣州团练使长孙大人已经派人在城里敲锣打鼓,贴了布告出来,言说在西门处堆了蒙古人的人头京观,示众一天,让我们都去看看,官人,由来只有蒙古人杀宋人堆京观的,从来没见过大宋堆蒙古人的京观,难得一见,如何不去?官人们也去看看吧,明天就没了!”
一口气说完,这人就作揖告个罪,脚下生风,跟着满街的人流朝西门奔去了?
众盐商面面相觑,京观?
蒙古人的京观?
拿什么堆的?真的是蒙古人的脑袋?
衙门前沉默起来,一群人惘然的看着从大街上喜笑颜开恍如去看大戏一样雀跃的人群,难以置信。
静了半响,有人不自信的突然说了一句:“杀良冒功!”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众盐商立刻回味过来,西川一败涂地,制置使都死了好几个,小小的荣州团练使竟然能用蒙古人的脑袋堆京观,不是用良善百姓的头来冒功是什么?
悸动的心,又稳了下去。
盐商们活跃起来,立刻有人愤然道:“杀良冒功,告上朝廷,一定杀了他的头!”
“对、对,为何只敢堆一天?就是怕别人戳穿他!”
“简直罪大恶极!”
“走、走,我们也去看看,多一个人看就多一个证人,日后朝廷追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吆喝着,头顶因为长孙弘霸道的举动而积累的阴霾烟消云散,又是一片艳阳天。
澎湃的正义感和横溢的责任感激荡在每个盐商的胸间,他们义正言辞,他们正气凛然,因为人流塞道,他们马也不骑了,轿子也不坐了,安步当车,挽衣袍卷裤腿,就朝西门跑。
监丞伍昭祖也混在其中,他脸上暗笑心头狂喜,鼻子里哼哼有声,只要弄死那个野蛮的荣州团练使,不说盐利的事,起码可以大大的出一口气。
这厮鸟贼武夫,居然敢不把老子当回事,弄死你个龟儿子!
陵井监因为没有被蒙古人屠城的缘故,城内两万多居民得以保存,加上左右附近的数万亭户,盐城里有人口小十万,这一天大概半数的人都在朝西门走,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看热闹的心态让所有能丢下手头事情的人都去了。
陵井监的西门外,是一片开阔地。
原本这里跟其他城池一样,靠近城墙有一片搭建的棚子房屋,店铺住户林立,太平时节,这里熙熙攘攘的,跟城内无异。
蒙古人过来,烧了这片房屋,于是这边就成了一片白地,空旷的面积有十几亩。
跟城里大呼小叫呼朋唤友前来的嘈杂不同,这里静悄悄的,无人大声说话,唯有窃窃私语。
黑压压的人头在城门外挤挤挨挨,围了好大一块,唯留下人群中间一片圆形的空地。
一圈拒马将这块地圈住,百来个石门蕃兵士端着钩镰长枪,维持着秩序,人们自觉的站在圈子外面,面露恐惧和一丝丝的兴奋,伸长了脖子,看着里面堆的东西。
一座血腥的人头京观堆砌在空地中心,腐臭味和血腥气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人头嗔眉怒目,大部分都瞪着眼睛,龇牙咧嘴纵然明知是死人,还是让不少宋人百姓视之胆儿乱颠。
于是所有带着兴奋和喜悦跑来的人,到了这里,仿佛成了被剪去翅膀的鸟,纷纷沉默下来,静静的看着那些曾带来死亡和恐怖的人头,捏着拳头,眼睛里冒出愤怒的火。
盐商们跌跌撞撞的来了,伍昭祖跟在后头。
抬头一望,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堆京观,起码有近千个首级。
盐商们挤到前头,把眼睛揉了又揉,瞪圆了去看。
然后就低头呕吐。
蛮兵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内心毫无波澜。
伍昭祖跟几个大盐商商量一下,挤到蛮兵身边,表明身份,表达了希望靠近一点观看的愿望。
蛮兵们很通情达理,轻易的让几个人进去了。因为长孙弘有令,如果有官府衙门的人靠近要看,就让他们尽情的看,不要阻拦。
用袖子掩住口鼻,顶着几乎要熏昏人的臭气,伍昭祖和几个胆大的盐商硬着头皮靠近过去,几乎是隔着一个巴掌的距离仔细的去看。
他们要验明正身,只要看清楚这些恶心的东西不是蒙古人的脑袋,那么转个身他们就要告上制置使司、告上宣抚使司、告上枢密院和御史台。
但是事实让他们失望了,伍昭祖等人越看越惊心,越看越胆寒,这些一个挨着一个的人头,全是阔额细目、剃发留辫的模样,找不到一个带有汉人特征。
实打实的蒙古人。
连色目人的脑袋都没有,全是正宗蒙古人!
退到稍远处,几人拿下遮面的袖子,脸都是惨白的,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这个长孙弘,真的有点本事。”
“看来他这般跋扈,却是有底气的!”
“这么多鞑子脑袋,襄阳那边都没有砍下过这么多的,为何他还在当荣州团练使?”
“想必是制置副使王夔给他的,听说王夔正是因为抗击蒙古有功,才连升数级的。”
“定然是这样了,那么长孙弘这么乱来,有王夔的授意?”
“西川王夔一人说了算,彭大雅也要靠边站,如此说来,盐利真的只能按他说的办了?”
几人面带惶恐焦急,议了一阵,却发现无法可施。
“留在这里也无益,看来这人头是真的,靠这个扳不倒他。”伍昭祖咬着牙道:“诸位先回去,各走各的门路,看能不能找人压一压他,大宋以文制武,总有人能制住他的。”
第222章 盐利换蛮军()
伍昭祖是个小官,但并不蠢,相反的,能在大宋朝当上油水很足的盐监监丞,非人精不能上位。
他走的是京湖制置使兼四川宣抚使孟珙的路子。
而孟珙与当朝右丞相、枢密使史嵩之的关系,人人都知道,用一句亲密无间来形容恰如其分。早在孟珙的父亲孟宗政任荆鄂都统制的时候,时任京湖制置副使的史嵩之就跟出身岳家军的孟家关系匪浅,对于孟宗政的四个儿子,尤其是长子孟珙,极为赏识。
孟珙功成名就后,又有朝中大树遮阴,要提拔一个两个人,轻而易举。
伍昭祖心中想的,第一个就是向孟珙告长孙弘一状。
他很聪明,在写文书的时候,没有把王夔也写进去,他虽然知道,这其实大概就是王夔在幕后撑腰,不然一个蛮人长孙弘也没那胆儿。
但涉及盐利,事关自身,他不得不想办法把长孙弘弄走,不然千辛万苦费尽心机到这边来,却一个子儿也捞不着,岂不是白费心思了吗?
于是看了京观,伍昭祖回到衙门,立刻就铺纸墨墨,思量着怎么斟酌文字。
但他万万想不到,就在他绞尽脑汁的时候,他所想出来的所有理由,都已经被别人呈上了孟珙的案头。
襄阳城中,京湖制置使官邸内。
孟珙置茶水一杯,与一位文臣对坐。
室内简朴,没有绚丽的帷幔装点,没有雅致的字画上墙,一排书架,满壁的书籍,一把黑鞘长剑悬于纸窗旁边,桌椅圆凳,就是全部。
“大人身居高位,日子过得依然这么简单,下官叹服。”王夔四下里打量了一圈,由衷的道。
孟珙却笑一笑,摆摆手:“国家危难,官家也不过一餐一肉,我们做臣子的,岂能只顾贪图享乐,而忘记本身职司,我过得也不算清苦,合适了。”
他用一根手指点了点身侧方几上的一叠纸,笑问道:“王大人大可派人把这些送来便了,何必亲自跑一趟?西川新复,千头万绪的事情,怎么离得开你?”
王夔拱手,肃容道:“公事虽多,却及不上这头等大事,故而下官不得不跑一趟。”
他说的严肃,让孟珙也不禁怔了一怔。
“这些内容,我都看了。”孟珙想了想,也正正面色:“彭大雅的亲戚不尊军法,你杀了他,无人可以说你什么,彭大雅若是不平,想不开意图寻你生事,我拿下他便是,史相公也曾告诉过你,四川一地,许你便宜行事,在那里,你就是镇帅,没人能奈你何,且放开手去做吧。”
“至于在四川筑山城锁连环,不失为一条妙计,你能想到这个,实属难得,我们没看错人,你不知道,我看到这张山城地图的时候,把桌子都拍烂了,哈哈哈!”
孟珙的笑声,豪迈雄壮,忍不住又拍了一次桌子。
他看着王夔,似乎想起了一事,露出笑意又道:“不瞒你说,朝廷本欲将余玠调到四川去,任制置使镇川峡四路的,是我和史相公力排众议,对官家说四川有王夔足矣,余玠有勇有谋,留在两淮再好不过,如此方保得你做了四川制置副使,全权负责四川,你可不要让我们丢脸呐。”
“下官一定鞠躬尽瘁,不负两位大人的恩典!”王夔忙站起来,深深一揖,恭声道。
孟珙双手将他扶起坐下,道:“王大人要感谢的,不是我们,而是大宋朝廷,是官家,你把四川守好了,我在京湖日子就好过,两淮就稳当了,大宋可与北虏南北对峙,保得安然,待到时机成熟,大军北伐,光复北地大有可能,所以王大人担子很重啊。”
王夔点点头,把抬起来:“下官过来,正是想向大人说一说这方面的事情。”
“如果都是这上面的事。”孟珙指指那叠纸:“那就不必忧心,每一个字我都支持!”
在王夔感激的目光中,孟珙慨然道:“朝廷今年夏天之后,就会拨下春税的饷银,你放心,四川那边,我不会克扣一文钱和一颗米,尽数给你,你可善加运用,做你的事情。”
王夔再次道谢:“多谢孟大人!”
他拱着手,又道:“过几日,有一批蒙古人的首级运过来,约有千余个,大人可验看,都是正宗的蒙古鞑子。”
“哦?”孟珙眉毛一挑,笑道:“王大人早些日子送来,大概现在已经把官衔的副字去掉了。”
“这些都是叙州防御副使长孙弘在群山中斩杀的,收集集中费了些日子,下官又验看了一次,确认无疑后才敢送来,所以耽搁了时间。”
“长孙弘?”孟珙眯起了眼:“这名字好像听说过,你在之前的书信里也提到过。”
“是,此人乃下官交好的蛮将,属叙州石门蕃部,现在是荣州团练使,本是宋人,性耿直,善智谋,有勇力,下官能在西川牵制蒙古大军,他出力不少。”王夔道。
孟珙思虑了一下,摸着下巴道:“此人这么大功劳,为何在递上来的请功文书里,没有提及?”
“他是大理的一字并肩王,为外藩王爵,按律,不可授高官。”王夔把身子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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