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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戈壁,对汉人军队来说是危险重重的禁区,对于羌胡人马而言,虽称不上一路坦途,但也安全得多。
胡人熟悉这片流沙,就像熟悉他们的家园一样,他们总是能够在流沙戈壁之中找到水源和躲避风沙的地方,这使得他们虽然是大队人马出动,却没有水源短缺和风沙袭击的担忧,人马能够在流沙戈壁之中曲折前进,直到走出面前这片荒凉的土地。
饶是如此,途中还是倒毙了一些体力不支的战马,比计划中多花了一天的时间。
在出发后的第六天,马超等人的骑兵终于出现在了张掖境内。
他们兴奋地奔向弱水西畔,准备顺着河流走向,出现在杨丰、张辽等人兵马的背后,和丁零人一起前后夹击深入追击的阎军。
只是,抵达弱水河畔的他们很快发现,他们面临的,不是阎军毫无防备的后背,而是三面张网、蓄势以待的伏兵。
这是来自西面的假情报,丁零人送来的假情报。
杨丰、庞德、张辽等人的兵马借助丁零人,早早设下了圈套,以逸待劳,在此地潜伏多时了。
自知中了埋伏的羌胡骑士愤怒了,他们追上了来不及逃远的丁零人使者,将他从背后乱箭射杀,可是汹涌而来的阎军步骑也迅速从各个方向包围了他们,金鼓号角的声音响彻战场,一场以逸待劳、精心布置的伏击战打响了。
河边的一处高地上。
被一班将士拱卫着的骠骑将军阎行,正居高临下地鸟瞰着战场上发生的激烈战斗。
“将军,战场上羌胡的骑兵接近七千,可以说,绝大多数叛乱的羌胡部落的兵马,都在这里了!”
法正向阎行禀报说道,言语间难抑兴奋。
此前平定雍凉,虽然一路顺风顺水,可也留有不少隐患。经此一役,河西叛乱的羌胡兵马被一网打尽,那些不服王化的胡酋大人也相继授首,法正已经可以预见,至少接下来几年里,羌胡听到阎军的兵马,都会胆战心惊、两股战战,而镇守凉地的吏士,也将更加得心应手,将州郡政令在凉地顺利颁行。
他毫不怀疑,自己一方的兵马很快就会取得胜利。
事实上,战场的形式也确实如法正所预料的那样,除了少部分凶悍的羌胡兵马还在冲锋,许多羌胡部落的人马都已经心生怯意,准备脱离战场,企图向后方撤退了。
只是准备多时的阎军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退去。
仆骨禄、乌楼棘、侯成、宋宪、全去恶等胡汉将领各自带着兵马,截断了叛军的退路,先后加入到了围剿叛乱羌胡的战斗之中。
阎行冷静地看待着这一幕,他看到了羌胡的兵马被截断成好几个部分各自为战,在杨丰、庞德、张辽等将的指挥下,人马数量在急剧减少,不断淹没在阎军步骑涌来的浪潮之中。
只有银甲白袍的马超还在奋勇冲杀,他带着自己的亲卫骑兵往来冲突,似乎还想要凭借自己的武勇力挽狂澜,可随着身边亲卫骑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他冲锋的战马也逐渐慢了下来,浑身浴血、状若疯虎的他最后也被围在了长矛密林之中。
胜负已分,但阎行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笑容。
这个时候,张就也带着一个高大的胡人走了上来。
“将军,西丁零的部落大人羝敕来了。”
张就恭声向阎行禀报,羝敕看着近处顶盔贯甲的汉人大官,内心颇为抗拒自己部落这种卑躬屈膝的行径,但看到远处战场上那心惊胆战的屠杀,他又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按照事前张就所教的,在阎行面前跪拜行礼,口中用新学会的汉话说道:
“罪胡羝敕,拜见骠骑将军!”
阎行移动眼光,看向这个拜倒在地的高大胡人,等了一会,他才让张就传话,让这个丁零胡的部落大人起身说话。
得到允许起身说话的命令后,羝敕重新又站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学会了微微弯着身子,用自己部落的语言说道:
“将军,我们部落已经按照你的命令,派遣使者将卢水胡等叛乱部落的人马引到了这里,你看,战场上你的军队也顺利取得了胜利,很快你就能够平定这场叛乱了。所以我想,你也应该按时兑现你的承诺,将居延泽那一片丰美的水土赐给忠诚于你、效力于你的丁零部落,放回俘虏的丁零人马了吧。”
原本按照羝敕的想法,如果打不过这些强悍的汉人军队,那他们丁零人就带着妇人孩子、牲畜车马继续迁徙,寻觅新的牧场和家园。可是部落里众多贵族已经迷恋上了居延泽这片他们部落巫师口中的“小北海”,迟迟不肯离开。加上有一些重要贵族在交战中被杨丰的兵马俘虏,于是在汉人来使的威逼利诱下,他们最终和这位汉人将军达成了约定。
丁零人投降效忠阎行,并为阎行引诱卢水胡等叛乱兵马前来,作为回报,阎行将会放回俘虏的丁零人马,并将居延泽赐给丁零人作为家园和草场,世世代代在此地繁衍生息。
所以,他必须尽快要求这位汉人将军兑现承诺。
眼下叛乱的羌胡兵马已经插翅难飞,卑躬屈膝的羝敕胆战心惊的同时,也担心这位汉人将军出尔反尔。要知道,在草原上的传说里,汉人的贵族和官吏,一向都是奸诈狡猾的形象。
出乎他的意料,听完译者的翻译传话后,这位汉人将军没有想象中的凶相毕露,他露出了亲切的笑容,让译者将他的话完整不漏地告诉了羝敕。
“你的部落立下了功劳,是应该获得赏赐的。放心吧,你现在就可以领回你那些被俘虏的人马,那一片水草丰美的土地,也会赏赐给你们部落的。”
听完译者的话的羝敕顿时大喜过望,他开怀大笑,想要按照自己部落的习俗手舞脚蹈来表示谢意,却迎来了诸多被甲持兵的士卒的警惕,那位汉人将军没有怪罪,挥手让人带着羝敕退下去,去认领带回他的人马。
等到羝敕高大的身躯走下高地,法正这个时候才重新开口,他低声对阎行说道:
“将军,这些迁徙而来的丁零胡人力屈而降、居心叵测,留着他们的人马,还给他们居延泽这么一片丰美的水草,这对于河西的长治久安,可不会是一桩好事。”
“孤知道。”阎行看了法正一眼,继续说道:
“孤知道,此时的凉州,要的不是什么远夷来归的高歌颂德,而是铁与血过后的宁静,河西,必须安定下来。”
法正自觉地闭上了嘴巴,阎行也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战斗接近尾声的远方战场上。
他的脸色坚毅,双拳紧握,谁都能够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威严和自信,但却没有人留意到,他握紧的拳头中,其实还揣着一份军书,一份关东告急的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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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2章 杀马(上)()
弱水河畔一战,河西的叛乱羌胡被一网打尽。
伊健妓妾、治元多等胡酋大人被悉数斩首。
叛将马超力尽被擒。
羌胡兵马一战尽没,从战场上逃脱的,不过几百骑。
这几百骑里,能够真正逃出生天的,寥寥无几。
毕竟,战前大队人马面临的和战败逃亡人马面临的,是一片完全不一样的戈壁流沙。
而且,就算越过了流沙戈壁,他们也会绝望地发现,都野泽已经被甘陵、杨秋、张既、杨阜、阎温等人的兵马占领了。
那些马超留下来迷惑阎军的人马,根本就没有办法瞒过洞悉敌情、蓄谋已久的阎军,马超离开的第二天,阎军兵马长驱直入,都野泽就失守了。
阎琬当然也被救了回来。
获胜的阎行率军回到了武威姑臧,杨丰则接受密令率军暂时留在了张掖属国。
他将会袭击居延泽内羝敕的部落,对丁零人举起屠刀,高过车轮以上的男丁会被斩首,余下的妇人孩子会被编户入籍,迁徙到陇右,与汉人杂居,进行屯田。
一场铁与血的洗礼过后,一切好像回归了原来的面貌,没有人马的厮杀与喧嚣,河西将获得一段平静安宁的岁月。
关东告急,被叛军前后消耗了五个月的阎行得尽快赶回长安了,在姑臧城停驻,主要是有几桩手头的事务必须在这里处理了。
首先是马超的生死,军中的疡医告诉阎行,马超的伤势过重,并不适合跟随大军长途跋涉返回长安,如果要让他活下来,最好的办法是让他留在姑臧城疗伤。
对此,阎行麾下的文武强烈反对,他们认为不必将马超押回长安,在姑臧这里就杀了,以免夜长梦多、再生不测。
武将的态度尤为激烈,被马超击败的杨丰、鲍出、王忠、杨秋等人恨不得立马就手刃这个让他们在军中威望受损的仇人。
文臣考虑的是马超在凉地声名远扬,让他死在河西,比死在长安更有利,可以用他的首级来震慑人心,也防止日后再有叛乱的人马借助他的名头起事。
阎行并没有立即下决定,因为他考虑的,远比疡医、武将、文臣要多得多,他先见了自己获救的妹妹。
阎琬脸色有些发白,但精神还好,见到阎行也没有再哭泣哀怨,或许她知道实在不适合在此时的阎行面前这般作态。
阎行也不会去追问她在羌胡部落的事情。男人打输了仗,女人被俘虏了,能够救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这个时候还去追问她如何在虎狼群中生存,那不仅是对她的羞辱,也是对自己的一种羞辱。
“你说,城破之后,是马超救下了你?”
“恩,他虽然心思和别人不一样,但不是个奸恶之徒。”
阎琬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阎行也不再发问,过了一会,他才继续说道:
“跟我回长安吧。”
“听闻贾使君已经收复陇西、金城,兄长不去允吾?”
“不去了,长安还有许多事情,让正度替孤回去一趟吧。”
“哦。”阎琬低头应了一声,“那我下去准备了。”
“去吧。”
阎行挥手让阎琬退了下去,他一个人坐在大帐中,又让人召来了武威太守张既。
张既刚入帐参见,就听见了上首的骠骑将军的声音。
“德容,你将武威治理得很好,如果孤将河西交付到你手中,你是否能够把它像武威一样治理好?”
“既何德何能,能够担当此等重任。”
张既骤然听闻之下,心头也是一通狂跳,既有受宠若惊之感,也有来自其他方面的担忧。
身处河西的杨丰、赵鸿,可都是跟随骠骑将军已久的凉地旧人,有这两位在,他纵然称得上是霸府的后起之秀,在河西平叛过程中,处事也中规中矩、立有薄功,可骤登高位,此时的后来居上,对他而言却也未必是福。
张既下意识地想要推迟歉让,可他还没来得及将斟酌的言语说出口,就听见骠骑将军继续说道:
“孤知道你的担忧,孤会留下庞、鲍二将帮你,但不会让你的施政有诸多掣肘。关东多事,也需要大批人马。”
话都说到这里,张既也听明白了,他连忙再次下拜行礼。
“如此,臣领命!”
阎行点点头,继续说道:
“武威、张掖、酒泉三郡,张掖、居延二属国此次都遭受兵灾,其中尤以张掖郡、居延属国为甚,民众离散,田地荒芜,河西设立的牧苑也遭受了破坏,损失战马无数,更有数千士卒不幸埋骨于此,魂魄难归故乡。”
“但所幸叛乱已经平定,各郡重归安宁。孤先将荆棘的尖刺除去,就是要让你能够执鞭,尽心全力牧守河西,当一个爱民如子、教化胡汉的循吏。你接下来治理河西,仍旧是任重而道远。你,可明白孤的意思?”
“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君命!”
“好,你先退下吧。”
张既退下后,阎行在大帐中又召见了几个文武,随后他独自一人在帐中静坐了许久,等到日头西斜时,他没有再召见其他文武,而是起身出帐,前往见一个人。
一个身上多次受创的人。
···
当帐门帷幕被掀开时,一道残阳透入帐中,卧在榻上的马超听到动静,也不顾来人是谁,将身躯侧向帐壁,翻身牵动伤口时痛得他直皱眉头,可他还是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入帐的阎行也没有出声,他坐在一张胡床上,看着马超雄健的虎背,默然不语。
“你本可以成为耿弇一样的人物,却偏偏要走邓奉的老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阎行终于开口,他声音低沉,也不知是惋惜,还是痛恨。
“呵呵,我跟他们不一样,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马超冷笑一声,终于转过身来,因疼痛引起的痉挛让他的面部更加扭曲狰狞。
阎行也终算看到了马超的眼睛,一双无所畏惧、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
“但你终究为孤所擒。”
马超闻言,咬咬牙,闭上了眼睛。
“是啊,我没料到你竟然会亲自前来,呵呵,我终究还是败了。”
“你还想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马超咯咯地笑出声来,以至于发出剧烈的咳嗽,伤口传来的阵痛再次让他皱紧了眉头。
但是他终究还是忍着疼痛说了。
从他如何放走淳于琼、与河北的袁绍取得联络说起,再说到他借着大闹严府一事洗清嫌疑、蛰伏苦役营,利用腿伤的事实造出跛腿残废、自暴自弃的假象,最后是趁着关西新军入凉平叛的机会,用一把苦役伐木的短斧袭杀军吏,叛逃羌胡。
说完之后,马超睁开眼睛,又得意地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一个心中只有儿女情长,意气用事、自毁前途的跛腿年轻人成不了大事,所以我骗过了你,骗过了所有人!”
阎行沉默了。
等到马超再次因为大笑发出剧烈咳嗽的时候,阎行重新开口。
“孤确实是没想到,一个年轻人能够有这么缜密的谋划,也愿意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