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端了一大碗麸子疙瘩汤进来了。姐姐说:“娘,把碗给我,我来喂小山子。”说着接过了那碗汤,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儿汤,里面有两个小面疙瘩,放在嘴边上吹了吹,喂给娄言山吃。
娄言山一直在琢磨,他究竟是穿越到哪个时代。一看这个盛疙瘩汤的碗,再看看这一家人的穿着,就能大概断定,他是穿越到了明代,因为碗虽然做的粗糙,釉色和花纹,都很接近汝窑瓷器的风格。而这个村庄应该是在河南省。
娄言山张开嘴,接受他穿越以后的第一勺食物。
这是什么味儿啊?疙瘩汤有点儿咸,但是更重的味儿却是苦。进入鼻孔里面的却是酸臭和和发霉的味道。他实在是饿了,咕咕叫着的肚子,催着嘴巴赶紧把姐姐喂的第一勺汤赶紧咽下去,什么味道不味道的,顾不得那么多了。汤里面的固体物质,大部分是麦麸子,还有一些面粉做的疙瘩。疙瘩还好,可是麦麸子的边沿很锋利,咽下去的时候割得嗓子生疼。
这是什么饭啊?他想起了初中的时候到农村去参加劳动。住的老乡家里养着两头猪,他帮着房东大娘煮过猪食,喂过猪。煮潲水和切碎了的猪草的锅里发出来的冲鼻子的酸臭味道,就和现在姐姐喂给他吃的疙瘩汤的味道差不多。他不由得一张嘴,哇的一声,把刚才姐姐喂给他的疙瘩汤又吐了出来。
妈妈在旁边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啦?”
“可能是我喂得太急,呛着了。”姐姐娄香芹说。赶紧用自己的手绢儿给娄言山擦嘴的周围,还有衣服上的污渍。
在娄言山的胸前的衣服上,有两颗玉米粒大小的面疙瘩。站在旁边的弟弟娄言水看见了,赶紧一把就将这两粒面疙瘩抓起,塞进自己的嘴里。嘴巴动了几下,把它们咽了下去。
姐姐瞪了弟弟一眼。
娄言山纳闷,这个娄家,大儿子能够读书考上秀才,应该说,在这个年代的农村里,条件不算差呀。为什么吃的东西那么差,没有足够的面吃,麦麸掺和着吃也就算了,连那个麦麸子都是发了霉的?那里面有大量的黄曲霉素,连做猪饲料,都是不允许的呀。
唉,重生到这样的人家,真是够倒霉的。要是重生到皇宫当皇上,或者是重生到什么大官的家庭,那有多好!
没办法,只好凑合着吧。好在他少年时候碰上过三年自然灾害,也挨过饿,吃过麸子、米糠和野菜。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个苦他吃得了。
再说了,从小学开始,他就喜欢看历史小说。小学还没有毕业,什么三国演义、封神榜、水浒传,都成了他给小朋友讲故事的材料。到了中学,学校停课,他就钻进图书馆找书看。吴晗的朱元璋传和姚雪垠的李自成的主要内容,他几乎可以完完全全地复述出来。还读过一些研究明代资本主义萌芽的史学文章,对于明末清初的这段历史,产生了很大的兴趣:究竟是什么因素,在三百多年前,使中国就衰落下来?为什么中国就不能保持三百多年前的世界超强大国的地位呢?
他想,原来所有这些研究历史的专家学者,对于古代的了解,只能是从书籍和历史文献中来,自己不可能对于古代的社会和生活,有一个切身的体会。现在自己穿越到明代的河南地区,这可是一个实际体会和考察这段历史的大好机会。这点生活上的艰苦,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肚子又叫了起来,简直就是饿得前心贴后心。这个时候姐姐的第二勺疙瘩汤又喂进嘴里,娄言山赶紧像吃中药一样,嚼都不嚼,囫囵着咽了下去。肚子里面有了点儿食,饥饿感觉更强烈。姐姐接着喂的疙瘩汤,很快地,第一碗就吃完了。妈妈又给盛了一碗,也是这样地吃完了。肚子吃饱,他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爸爸娄古兰继承爷爷的衣钵,在家里设私墅给村里的男孩子发蒙,和教大一点的孩子读经。他的职业感好强,就是今天自己家里出了儿子溺毙,接着又是中了秀才差人报喜这样大悲大喜的事儿,也没有放松了对学生们的教育。早晨就给每一个孩子布置了今天要念的书,然后送走了差役和前来贺喜的街坊四邻,到书房检查了每一个孩子的学习和完成的作业。把这些学童打发回家了,自己才过来看大儿子怎么样。
胡氏对丈夫说,大儿子醒过来了,还喝了两碗疙瘩汤,现在又睡着了。娄香芹让爸爸、妈妈和小弟弟去吃晚饭,自己留在大弟弟身边照应着。
娄言山睡了一会儿,被一阵悉悉索索女人的哭泣声音弄醒。他睁开眼睛一看,是坐在自己身边的姐姐暗自垂泪。好委屈的样子,让人看见觉得好可怜。他在穿越前,大半辈子了,最看不得的就是女人哭。他的男子汉的劲头儿上来了,便问道:“姐,你怎么啦?哭个啥呀?”
“小山子,你醒了?肚子还饿不?要不要我再给你盛一碗疙瘩汤去?想不想吃干的,要不,我给你拿一块麸子饼?”娄香芹赶紧用手绢擦干眼泪说道。
“我吃饱了,不饿。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还哭!我又没有死,女孩儿就是爱哭!”娄言山假装生气,想要套出娄香芹哭鼻子的原因来。
“不是因为你!”娄香芹说道。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章 指腹为婚()
“那是因为谁呀?”娄言山问道。
“小孩子家家的,你不懂。我正烦着呢。”姐姐一腔心事被他打断,不想理他。
妈妈吃完饭,走进房间:“香芹,你去吃饭吧。小山子这里,我来看着。”说完,妈妈就在原来姐姐坐着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感觉怎么样,小山子?”
“还好,”不过娄言山倒是对姐姐哭泣的事情更感兴趣,“不过——姐姐刚才哭了,哭得好伤心。我问她为什么,她又不说。妈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不开心,好几天了,你没有看出来?你不是自己问过姐姐吗?”妈妈说,“你们这些男孩子,就是这么粗心!”
好几天了!这几天我还在研究明清史呢,哪里能够知道三百多年前一个河南村庄里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难过?娄言山想。穿越重生这件事,至少是现在还不能让别人发现,免得添乱。他赶紧打一个马虎眼:“嗐,我怎么就忘了呢?可能是这样一淹水,把脑子给搞坏了吧。窒息会造成大脑缺血的。”
“你说什么呐,你?你这是脑子被水拍懵了,休息几天就好。别胡说八道。”胡氏不愿意听不吉利的说话,那个时候的妇女们,大多数是这样的。
“我真的都忘了,娘,你给我说说吧,帮我把记忆力恢复过来。娘,求求你啦!”娄言山好想尽快地把这一家子的情况搞清楚。再说了,姐姐这么漂亮的美女伤心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
胡氏想,这个大儿子的脑子一定是出了问题了。我得引导引导他,好恢复他的记忆:“你爸在县学读书的时候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就是万家庄的万博谦。我怀上你姐姐的时候,万博谦的老婆也怀上了孩子。他们两个决定订了一个指腹为婚,就是说我怀的孩子如果和万博谦老婆怀上的孩子性别不同,就结成亲家。
“结果是万博谦生了个儿子,取名叫万嘉良。半个月以后我就生了你姐姐。这样,双方就换了庚帖,你姐姐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真是荒唐!娄言山想,两个受精卵,还没有发育成人形的时候,他们将来一辈子要和谁生活在一起就被决定了。也不管对方是正常人还是残废,更不管长得丑俊,是不是有共同语言。人和动物的不同,不就是在对性伴侣需要挑选吗?这样做的爸爸妈妈们不是拿你们的孩子当成了牲口?再说了,就是给你们的牲口配种,也要找个强壮的纯种种马不是?这“指腹为婚”,简直就是荒唐透顶,丧天害理!
“指腹为婚,简直就是拿儿女们的一生幸福开玩笑!”娄言山愤激地说,“妈,你也不反对?要是那个姓万的生下来是个残疾,是个傻子呢。也让姐姐嫁给他?”
妈妈奇怪,这个大儿子一直是知书达理,很乖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这吃河水呛了一会儿,脑子是出问题了:“这是千百年来留下的规矩,你傻呀你?这是说明我们和万家交好,结成了亲戚、以后在官场上也好,商场上也好,我们两家彼此都会有个照应。”
哦,拿自己孩子一辈子的幸福来做代价构筑大人们的关系网,这可真够缺德的。娄言山突然想起自己来,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可别再还没有出娘胎的时候,就被断送了吧:“那我呢?别我爹也给我指定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样儿的媳妇儿了吧?”
“你的脑瓜子里面是有河水灌进去了,”妈妈胡氏感觉必须给大儿子补充消失了的记忆,“这事儿你也能忘?你的婚姻大事,也是由你爸爸指腹为婚,你还没有出世,就有个媳妇儿啦,就是大钟庄的涂孝廉家的大小姐,涂妍丹呀。你的命好,听说这个涂大小姐,不但长得如花似玉,还文采了得,写得好诗,远近闻名呢。”
“那都是瞎传的没根没底的事儿,您也相信?”嘴上虽然这么说,未婚妻是个漂亮的才女,总是让人该高兴的事。
对了,还是把话转到正题儿上来吧:“姐姐一个劲儿的哭,是不是因为这个未来的姐夫又傻又丑啊?”
“那万嘉良倒不傻不丑,听说还挺帅。”
“那姐姐应该高兴才是呀。”
“高兴?”妈妈说,“万嘉良是三代单传,从小让奶奶宠得不像话,不学好,谁也管不了。不到十岁就会赌博,赌瘾还不小,赌输了钱,先是偷了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卖,后来偷偷地卖田地、卖房子。把他奶奶、爸爸、妈妈都气死,产业卖光,自己流落到土地庙安身。”
“可不是,人要是一陷进黄赌毒里面,就很难拔出来了。”娄言山附和了一句。
“你说什么?黄毒毒,什么叫黄毒毒?”胡氏从来也没有听过黄赌毒三个字连在一起用。
娄言山蓦然想起,把色情、赌博和吸毒合在一起说,是二十世纪后期的事,明朝的胡氏当然听不懂。于是赶紧打个马虎眼:“我是说沾上了赌博,赌博上了瘾,就戒不掉了。”
“是的,所以我们娄家的组训第一条,就是不准子弟们赌博。”胡氏说。
“可不是,未来的男人爱赌博,搁在哪一个女人身上,也都是糟心的事儿。”娄言山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你姐姐早就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妈妈说,“就是因为这个万嘉良自甘堕落,沉迷赌博,自己也没有能力迎娶她。就把她耽误到现在。我想和你爸爸商量,把这门亲事退了,你爸爸犹豫不决。因为男方家庭败落就退婚,怕别人闲话,说我们嫌贫爱富。”
“那么,为姐姐的将来着想,应该是更为重要的吧,”娄言山觉得爸爸的脑子简直就是进水了,怎么能够不考虑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呢?“这么明显的事儿,爸爸怎么犯糊涂呢?不是一般的糊涂,简直是莫名其妙!”
“你这是怎么说话?”妈妈觉得这个大儿子真的变傻了,他从来都是个乖孩子,孝顺父母,特别是礼貌上面,一贯是很注意的。今天这样说他爸爸,绝对是脑子出问题了。
娄言山也感觉自己说话没有注意。一个明朝的秀才,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父亲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章 结识欧阳()
“对不起,娘,我说错了。”娄言山赶紧给赔不是,别让妈妈想得太多。
“时间不早了,你睡吧,”妈妈说,“我也要去睡觉了。”
躺在炕上,娄言山一直睡不着,炕那头的弟弟娄言水已经打起了鼾声。他在想,穿越到了明朝,不到十八岁就当上了秀才,运气还算不错,可是碰上的漂亮姐姐却是要被迫嫁给一个倾家荡产的赌棍。这个事儿不能不管。可是,怎么个管法呢?明朝,可是个程朱理学最盛行的时代,讲究的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存天理灭人欲,最是扼杀人性不过。爸爸又是个寒儒,必然是言必称孔孟程朱,这可怎么是好啊?
第二天一早,娄言山被弟弟起床的声音弄醒。睁开眼睛想爬起来,听见弟弟娄言水说:“哥,别着急。你的身体不好再睡一会儿,我去给你弄水漱口、洗脸。”
娄言山一想,可不是,现在是明朝,不是二十一世纪,没有洗手间,也没有牙刷牙膏,还不知道他们是每天怎么洗脸刷牙的,看看弟弟怎么做吧,别着急。现在看起来,穿越到明朝,麻烦还挺多,什么事都得留心学着。
他看见弟弟下炕出去,他穿好衣服下炕。弟弟双手端着一个瓦盆,放在炕旁边一个砖垒的台子上。又把瓦盆里面两个装着半碗水的陶碗,拿出来放在台上,陶碗里面各有一根小树枝。对他说:“哥,洗脸漱口吧。”
娄言山拿双手捧了盆中的水,往脸上撩了两把,弟弟递给他一块旧布——对,这应该是古时候的毛巾吧——,他用旧布把脸擦干了。看着陶碗里面的小树枝儿,心里纳闷儿:这根小树枝洗得还挺干净,不像是随便放在里面的,那是干什么用的呢?
正在不知道怎么是好的时候,蓦然想起,这别不是当牙刷用的吧?对,如果树枝的一头栽上一些硬毛,不就是个牙刷吗?可是,没有刷毛,那可怎么刷牙啊。嗐,就当是个大牙签,往牙齿上蹭吧。
娄言山只好含了半口水,在嘴里咕噜了几下,吐出来,拿树枝往牙齿上蹭。弟弟发话了:“哥,你怎么不把杨树枝的一头咬烂啊?咬烂了不是好刷一些?”
啊,敢情还有这样一个程序啊。他赶紧分辩:“嗐,你看我这脑子,怎么这都忘了呢?”
“哥,你没准儿是让河水给淹糊涂了。”娄言水说。
弟弟娄言山就着用过的洗脸水也洗了脸,咬烂了杨树枝儿刷了牙。哥儿俩到堂屋里吃早饭,妈妈和姐姐都把早饭准备好了,还是麦麸子加少量面疙瘩做的粥,桌上还有一碟儿腌萝卜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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