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伦:“你的意思是一切以叔父的意旨为准?”
严嵩呢喃:“你和他反着选就是了。”
“反着选,何解,严嵩,严嵩”
耳边传来严嵩轻轻的鼾声,这老头已经睡着了。
从严嵩的牢房出来,一个心腹低声禀告:“镇抚使,据小的们来报,东厂的人在盯梢你。而且,东厂那边所有人员都不再外派,全数在京候命。”
朱伦一惊,气得脸都红了:“陈洪也动手了,连我也盯梢?”
那心腹:“镇抚使,这是要开战啊!是可忍,孰不可忍,要不,咱们给那些尾巴一点厉害瞧瞧?”
“不用,由他们去。”
“镇抚使”
“我说不用。”朱伦冷冷地笑起来:“那些混帐东西大约还忘记了,他们也是锦衣亲军,却胳膊肘往外拐,倒是忘记自己端的是谁家的饭碗。”
东厂说是由太监掌管的特务机关,其实整个厂子里的编制中只有陈洪一个人是太监,其他的番子都从锦衣亲军中选拔。
出了北衙,朱伦急冲冲去了叔父朱希忠的陈国公府。
依旧是那间空荡荡的水榭,没有侍侯的下人,没有昆曲歌女的歌喉,只有外面已经冻瓷实的荷塘冰冷的反光。
“侄儿见过叔父大人。”
朱希忠:“自家人不用多礼,反显得生分了。你是个面浅的人,无事不会到老叔这里来。说吧,什么事?”
朱伦有点紧张,红着脸,额上微微出汗:“据报,侄儿被陈洪给盯梢了。”
朱希忠:“只怕你不是为被人盯梢这事而来吧?”
朱伦嗫嚅道:“是有个难事。”
朱希忠看他窘迫成这样,笑笑:“不用多说了,是徐阶找你了?”
朱伦:“是是”
“他许你什么官职?”
朱伦口吃:“是、是锦衣衣衣、佥事。”
“那是好事,叔父已经老了,也干不了几年。以你的手段,做了这个佥事,将来说不定会成为另外一个陆炳。”
朱伦经受不住:“叔父,侄儿惶恐,侄儿可没有这个心思。”
“真没这个心思吗,若没有,怎么可能跑来见老夫。”朱希忠呵呵地笑起来,一摆手:“你啊你啊,老夫说这是好事就是好事,是真心替你高兴。都是一家人,我的儿子们都没有出息,在我心目中,你跟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咱们朱家,将来说不好还要你来撑门面。不过,这还得看徐阶是不是能过这一关。他过了这一关,你自然也跟着飞黄腾达。若过不去这道坎,你也要随之万劫不复,可想好了。”
朱伦咬牙不说话。
朱希忠:“看来,你是已经下决心了,叔父我自然也不没有什么好说的。”
朱伦:“还请叔父示下。”
“口不对心。”朱希忠继续笑道:“我上次和陈洪联手对付徐阶,和他已经撕破脸了,这次自然是站在裕王府那边。”
“叔父”
朱希忠:“不过,你若是要烧景王的冷灶,也是好的。”
朱伦:“侄儿不明白。”
朱希忠缓缓道:“如今的形势所有人都看得明白,万岁怕是不成了。裕王府正在四下活动,而景王也在回京的路上。若有事,西苑势在必争。而能够左右京城局面的力量,也只有一厂一卫,五城兵马司不堪使用,京营、团营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你和陈洪是这次的关键。”
朱伦下意识地捏住了拳头。
朱希忠:“我站裕王那边,将来若是裕王能登基称帝,我朱家自然依旧富贵荣华;而你站景王那边,如果景王得继大统,你就是从龙功臣。无论如何,咱们朱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依旧是钟铭鼎食之家。”
朱伦瞬间明白,叔父这是要两头下注。严嵩竟猜出他老人家的心思,果然是个厉害角色,这么多年的首辅真不是白当的。
朱希忠说完,突然站起身来,朝朱伦深深一揖。
朱论大惊:“叔父你这是在做什么,折杀小侄了。”
忙伸手去扶,却扶不动。
朱希忠:“我这一拜,非是为自己而是为咱们朱家。朱伦,将来无论是哪一位王爷登基,你我之间都会有一人下场凄惨,说不定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而活着的那人却要肩负起整个家族的责任,你可已经准备好了,可愿意为家族而牺牲?老夫已经准备好,老夫无悔。。”
朱伦激动得浑身发颤,眼泪流了下来:“侄儿也已经准备好了,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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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玉熙宫。
周楠呆呆地坐在嘉靖榻前,他这样没日没夜地守着已经两天了,皇帝已经在昏迷之中。
在这两日中,他有去过两趟内阁值房,史文江依旧没到,据说他的任职还在内阁那里被高拱卡着。
显然,裕王系那边也意识到嘉靖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也提起了警惕。
裕王系和厂卫已经联盟,周楠最担心的就是司礼监设在西苑的值房和负责守卫的朱伦。
司礼监值房还好,这几日值班的是一个姓李的秉笔。此人周楠非常了解,年纪大约七十,是正德朝的老人,和朝中任何一个派系都没有瓜葛。他之所以能够到这个位置,一是资历老,威望高;二是为人正直且不给任何人情面,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咱家已经七十岁的人了,再过得几年就要回家养老,你们不要给我找麻烦,我也不会给你找麻烦。真惹恼了咱家,咱家也不怕,大不了去给历代先皇守墓。
司礼监值房没任何问题,朱伦那里见了周楠还是那副害羞模样,说不上两句话就拱手送客,让人猜不出他心中的打算。其实也不用多想,他肯定是跟着朱希忠陪裕王系一条道走到黑的。
至于张居正,每次周楠到那里去看史文江来没有,老张就拖着他探讨半天学问,搞得周大人心气浮躁,偏生又不好发作。
天一点天黑下去,黄锦还在家中养病,估计是不会来西苑。而且,就算派人去请,皇帝昏迷的消息即将大行的消息岂不是就这么泄露出去了。
周楠心中苦涩,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口中禁不住喃喃道:“陛下啊陛下,你不要这么沉睡不醒啊!你老人家这么睡着,我可怎么是好?我就是一个小小的翰林侍讲,如何担负得起这个责任,陛下你好歹清醒上片刻,把相爷们都传进来下道圣旨啊!圣旨一下,大家的心就安稳了。”
正说着话,周楠突然感到自己放在榻边的手被人碰了碰。他定睛看去,就看到嘉靖的手指正放在自己的手背上。
眼前,嘉靖的眼睑轻轻颤动,然后缓缓地睁开:“有劳了。”
周楠又惊又喜:“陛下你醒过来了,臣就说天子乃是有德高人,那是要长生不老的。”
嘉靖的声音还是有些虚弱,他苦笑着低声道:“长生不老,长生不老嘿。从古到今,多少帝王求仙问道,又有谁最后与天地同寿?朕在昏过去多少天了?”
周楠:“回陛下的话,已经五日了。”
“五天,都五天了,朕怎么感觉好象只是一瞬。看来,是真的不成了,说不好这已经是最后时候了。”
周楠心中更乱,既惧且痛:“陛下是陆地神仙,肯定会没事的,养上几日就好。”他仔细端详着嘉靖的面庞,却见那张脸竟带着一丝红润,眼光中也渐渐有了神采。
周大人身子一震,立即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第512章 稳住,我们能赢()
嘉靖却摇了摇头,悠悠念道:“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朕好象突然明白了求道的真意,那就是放下。”
周楠:“陛下,别说了,臣这就去传太医。”
嘉靖用力地抓住周楠的手,指甲嵌入他的肉中:“其实,做皇帝的和修道本身就是犯冲的。修行,得放下,放下心中所有的执念。云在青天水在瓶,原来一切就在青天的云上,瓶里的水中。道在一草一木,道在一山一谷,道在宇宙间一切事物当中。可是,天子者处于世俗的红尘当中,一些欲望已经根深蒂固,要放下又谈何容易。朕悟了,却已经迟了。周楠,朕要走了,后会已然无期。”
周楠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却咬牙坚持着。
“朕行事从来没有后悔过,唯一后悔的是这二十多年来一直没有同儿子们见面。想当初,朕和他们再不相见的时候,他们还都是蹒跚学步的孩童。张开双臂,口中叫‘父皇,父皇,父皇抱儿臣’那时的他们是多么的可爱,想起他们那时候的模样,朕的心简直就要化了。”
周楠:“陛下,守住灵智,用这口气炼虚还神,解脱得道。”
嘉靖:“守住,又如何能守?朕此刻思绪如滂湃大潮,一涛灭,一涛又生,过往几十年就好象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罢了,朕已经放弃了。身为君王,那是世上最残酷的事,根本就解脱不了。”
他的面庞更红,竟闪烁着妖艳的红色。
皇帝的神色却异常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伤感:“长生大道,朕已经不想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朕马上就要与草木同朽。”他继续说:“裕王离开朕的时候是那么的乖,可到死,朕都没能见他一面。朕从来不知道他长大成人后的模样,朕错过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悔之无及。”
周楠的眼泪终于落下来:“陛下啊!”
“朕以前是不是太自私了?”
周楠抽泣不语。
嘉靖皇帝:“周楠,你在底下所做的事情须瞒不过朕,可朕一直帮着你,维护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楠:“那是君父的恩宠。”
嘉靖面上露出笑容:“朕心中其实是很感谢你的。”
周楠:“臣惶恐。”
嘉靖:“是你将朕的乖孙儿送进宫来和朕团聚,真像啊,朱翊钧和怀德太子小时候真像啊!有他在身边,使得朕的人生少了那么一点遗憾。作为一个老人,临到了啦,谁不希望自己身边儿孙绕膝热热闹闹的?还有你,你同嘉善的事情朕都知道。”
周楠腿突然一颤,禁不住跪了下去。
嘉靖抓住他的手:“不用害怕,没什么的。是啊,是啊,这是一件丑事。可朕都要死了,也管不不了那么多,这事让下一任皇帝去操心吧!对了,下一任皇帝要操心的可不止这桩,还有嘉善肚子里的孩子。”
“啊!”周楠浑身毛孔同时张开,冷汗如泉水般涌出来。是的,他和嘉善往来已经好几个月,基本每月都会被公主诏去三四次。以他强大的生育能力,嘉善也该有了。
死了,这次是彻底地死硬了!
嘉靖:“你是朕外孙或者外孙女的父亲,朕子嗣一直不盛,能够在死前自己还能做外公,那可是一件喜事。嘉善实在太可怜了,有个孩儿,她的下半生也有依靠了。周楠,其实,朕已经拿你当自己的女婿了,女婿半个儿。是的,你所行所为,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不砍的。可是,朕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了,怎么忍心再杀半子。”
周楠终于哭出声来:“陛下,陛下啊,臣有罪。”
“不,你没罪,你没罪,朕是相信你的。”嘉靖松开周楠的手:“周楠,朕枕头下面有两件东西,你拿出来。”
“是,陛下。”周楠伸手在嘉靖枕头下一摸,就摸出两卷黄绫。展开一看,霍然是空白的圣旨,上面已经提前盖好了玉玺。
他心中一沉,皇帝这是要下遗诏了。
皇帝指了指旁边的御案:“朕口述,你写。”
周楠提起朱笔。
嘉靖:“第一道圣旨给继承朕皇位的天子,就说,朕若不在,内阁可由徐阶领衔。徐阶之后是李春芳,李春芳之后则是高拱。”
周楠写着,眼泪一滴滴落在上面,哽咽着问:“高拱之后呢?”
嘉靖:“一代新人换旧人,高拱之后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新君也应该有自己的主张,朕如何看得到那个时候的事情。你再写,朕大行之后,内阁依旧实行集体拟票制,朕将所有国事托付给他们,众阁臣当努力一心辅佐新君,不得懈怠。”
周楠一挥而就,写毕将圣旨递给嘉靖,嘉靖接过朱笔签了名,又画了花押:“再拟一道旨意。”
周楠知道最重要的时候到了,止住悲声,深吸了一口气。
嘉靖:“裕王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写吧!”
周楠手一颤,朱笔差点掉在地上。帝位终究是花落裕王府。
他咬着牙在诏书上写了半天,然后递给皇帝。
皇帝照例签字花押,又看了看,道:“不愧是朕钦点的探花郎,这文章果然写得好呀!‘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他低声地朗诵着。
周楠跪在他的榻前,额上的汗水越出越多,须臾就如同小溪一样流下来。
突然,嘉靖猛地坐起来,双手猛地抓住周楠的肩膀:“好大胆的奸佞小人,你敢矫诏?”
那双眼睛里全是红色的光芒,似是两团烈火。
周楠魂飞魄散:“陛下,陛下!”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来人啦,来人”话却停下来。
周楠不敢动,就那么定定地跪着,只感觉嘉靖的双手如同铁钩一样钩在他肩窝中,死活也挣脱不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楠才从惊骇中醒来:“陛下。”
没有回音,嘉靖依旧保持着那个肢势。
周楠感觉到不对,大着胆子扳开他的手。
只听得扑通一声,嘉靖就倒了下去。
“陛下。”周楠小声叫了一句,伸出手在他鼻下探了探,已然没有呼吸。
他还不放心,又将耳朵贴在嘉靖的胸口上听了听,寂然无声。
周楠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用手合上嘉靖圆瞪的双目,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一咬牙站起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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