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都察院的御史叫道:“且慢。”
黄光升:“怎么?”
御史:“空明好象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回事?”他拣起签儿,撬开空明的嘴,突然叫了一声:“哑了!”
“什么?”所有人都低呼一声定睛看去,却见空明的喉咙一片血红,肿得已经看不到咽喉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油漆味儿。
“生漆,空明被人灌生漆弄哑了!”周楠抽了一口冷气。
御史怒了,盯着黄光升:“大司寇,这事你如何解释。空明案何等要紧,你们刑部又是怎么看管犯人的,本官要上折子弹劾你。”
黄光升也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御史:“你不知道吗?”
黄光升:“本官确实不知。”他转头愤怒地看着身边的吏员:“好生查查,一旦查出来,绝不姑息。”
御史气得叫道:“大司寇休要惺惺作态了,分明就是你授意的。是的,嗓子哑了可以写字。你看看,你看看,空明的手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我要弹劾你,我要弹劾你。”
听他这么说,大家又定睛看去。这一看,头皮都麻了。只见,空明的十根手指都肿得像胡萝卜,显然已经被人夹断了。
空明口中还在发出呜咽之声,眼泪不住流下来。
“你们,你们都等着吧!”御史出离地愤怒了,对着黄、陈、朱三个主审指了指,一拂袖转身离开。
“要彻查,要彻查!”黄光升还在大声咆哮。
一众书办衙役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发泄完怒火,黄光升道:“也罢,空明贼子胡乱攀咬朝中公卿大臣,他的话一句也不能相信,再审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此案荒谬荒诞,影响极坏,须从重从快处置。”
他提起笔在诉状上飞快地写起来,一边写,一边道:“吕祖殿道人空明,一向仇视朝廷,仇视宗室。本月初二那天,随道录司右正周楠去裕王府公干,临时起意对世子行凶。幸有周楠奋起一搏,当场将凶犯拿下。空明恶贼,罪恶滔天,罪不容赦,立即押赴刑场就地正法,此判。”
周楠吃了一惊,这这这,这分明就是说空明乃是激情行凶啊!
黄尚书写完,将笔一扔,喝道:“将人犯拖出去,砍了!”
空明大声呜咽,刚叫了一声,一记水火棍就闷到他头上。
这道人身体一歪就倒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刑部的人也不讲究,估计将空明拉出大堂不过几百步就动了刀子。
有惨烈的叫声传来。
不片刻,一颗血污的人头就呈上堂来。
黄光升:“将所有卷宗封档存档,接案!”
书办适时喊一声:“退堂!”
至此,闹得朝野动荡,人心不安的空明案就此了结。
周楠还琢磨着如何借空明案收拾陈洪,结果黄尚书倒是干脆,直接把人犯给砍了,这让老周全盘计划都落空了。
老周同志毕竟是个现代人,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就给自己立了个底线:为了在这弱肉强食的古代生存下去,节操可以不要,但双手却不能沾人血。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死人的人头,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还是太软弱了。”他苦笑着喃喃自语:“却是低估了古代政治家的冷酷无情,这真叫人毛骨悚然啊!”
黄光生之所以这么干,周楠也大约明白了一些。作为六部重臣,标准的文官。这件案子再审下去,必然牵扯极大,说不好会闹出什么事来。现在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关键是要维稳。
空明一死,皇帝满意,厂卫满意,科道也都没有借题发挥的题材,何乐而不为?
再审下去就是给他黄尚书自己找麻烦。
“如果换我是黄光升,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会吗,真的会吗?”周楠不敢肯定。
不管怎么说,徐阶马上就要做首辅了,作为他的第一功臣,徐门的实力从此都能为我所用。
水落石不出又如何,真相又如何?
都不重要。
第460章 瑞雪丰年话宰辅(一)()
大明朝嘉靖四十一年空明案这场风波在拖延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以刑部尚书黄光升这种完全不讲究法律程序和组织程序的方式得以解决。
空明就是一个心腹大患,他一死,皇帝再不用担心这案子深挖下去,牵涉到裕王和景王夺嫡之争;徐阶也不用担心自己被人诬陷,以至黯然退出政坛,说不好还会抄家灭门;陈洪和朱希忠也不用害怕事情暴露,被朝廷深究。
他这一死,可谓是皆大欢喜。
唯一不满的就是科道这方最喜欢刷存在感的势力了。
言官本欲借此案发动对厂卫的进攻,如果能够给陈洪一个狠狠的教训,甚至能因为限制厂卫的势力,那可是文官政治前所未有的胜利。
可惜,人犯这一死,一切都是白搭。
科道便将怒火发泄到黄尚书头上,于是,弹劾折子又像雪片一样飞去内阁,参劾黄光升置大明律于不顾,专横、跋扈、违制。
搞得黄大司寇很是狼狈。
这个时候,徐阶已经重回内阁,他还能说什么呢?
老徐和袁炜经过这一场合作之后正处于蜜月期,自然是一通驳斥。另外一个大学士李春芳双拳难抵四手,保持了沉默。
折子送去司礼监之后,皇帝直接留中不发,来个不予理睬。
这下,科道更来劲了。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下旨让朝臣公推内阁首辅一职。
经过一番折腾,众望所归的徐阶终于成为宰执天下的首魁,袁炜也顺次进位次辅之职。
同时,高拱也入内阁做了相爷,算是将内阁四位大学士补齐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天子再次下诏,说内阁人手不足,准备再补两位阁老,让大家议一议。
明朝内阁的人数一般都在四到六人之间,没有一定之规。人数最少是在仁宗朝三杨开泰时代,只有三位阁老。
入阁为相可是明朝文官的最高政治理想,尤其是在内阁众相合议拟票的情况下,权柄比起以往却要大上许多。
一时间,有资格入阁的部院大臣,甚至有过巡抚一方履历上没有问题的侍郎们也动了心。
整个京城到处都是各位大人幕僚活动的身影,纵横捭阖,利益交换,打击对手。
这其中,掌握着舆论的言官清流们自然在各方势力争取的目标。
经过这件事的冲击,科道们注意力得以分散,也再没兴趣去纠缠空明案。
这段时间,京城流言四起,一系列相关人等的名字被人津津乐道。很快,大家就排出了未来可能入阁的官员的名字。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整个京城都被覆盖在一层厚厚的白色棉被中。
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再过得四十日就是春节。
这一日,周楠从西苑当值出来,也不忙着回家,先去了一家叫竹里馆的酒楼去见一位客人。
说是竹里馆其实,也就是后面的院子里种着一丛可怜巴巴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斑竹。但这里的厨师手艺非常好,据说以前在临清州的一位漕运官员家帮过厨子,做得一手浓油赤酱的鲁菜。
我们的周舍人平日里侍侯茹素的嘉靖天子,回到家里又是不喜荤腥的荀芳语,别说嘴里淡出鸟了,只怕连洪水猛兽也钻出来了。
今日无事,肚子里的谗虫儿再遏制不住,索性就到这里来犒赏一下自己。
刚进酒楼,厚棉布门帘儿一掀,就有热气扑面而来,肩头的雪花就融了,湿漉漉颇不舒服。
史文江忙走过来,接过他解下的大敞,笑道:“三赐先生来得可早了,客人还没有来,你我早早儿地在这里等着,未免太抬举人家了。”
周楠斜眼道:“文江,什么三赐先生,坊间笑谈你也拿来埋汰于我,再这样我要翻脸了。”
史文江在周楠面前随意惯了,继续调侃道:“周大人出入公主殿下的府如如无人之境,别说三赐,就算是三十赐也是有的。但凡你有用不着的东西,不妨送给我,宫中的用具那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周楠苦笑:“文江,这事可不好乱说。你都是做官的人了,自有俸禄银子,怎么还问我要东西?天儿太冷,咱们还是见进雅间喝几杯酒暖和暖和身子。”
史文江:“好,咱们上楼去。”
前一阵子,周楠在徐阶那里提出想给自己的幕僚史文将谋个官职。
周楠现在是徐阶手下的得力干净,他说的话,徐阁老自然点头。就让补了史文江一个宛平县丞的官职,说是先过渡一下。待得过上两年,再调去中央部院。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奇怪,按照明朝的人事制度,县丞一般都由举人担任,史文江一个小秀才凭什么去做这个副县?
这里面有两个原因。
首先,县丞这个官职固然必须由举人担任,不过,国子监监生坐监期满,也可以外派。前一阵子徐阶运做此事的时候,先给了史文江一个国子监的名额,在那里走了一道程序。国子监的祭酒高拱虽然和徐阶是政敌,两人为了争首辅打得头破血流。这次虽然没能竞争到首魁,但还是如愿入阁了。在入阁之前,他和徐阶达成默契,我替你补史文江进国子监,拿到毕业政,你也别在老夫入阁的事情上设置障碍。
其次,别说宛平县丞,就算是正印知县,也没人想做。
明朝京城设了两个县,北面、西面归大兴县管;南面、东南则归宛平。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做恶附郭省城。
大兴、宛平两县附郭京城,简直就是十世恶人,恶贯满盈才遭此天谴。
京城中达官贵人实在太多,可说是扔一块石头出去就能打中一个皇亲国戚。四品多如狗,七品不如狗。
大兴还好一些,毕竟是经济发达地区。宛平就惨了些,位于郊区,且都是军事管理区,有大大小小十多个军营。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丰台大营,军人的数量比百姓还多,基本上是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军地关系不好协调。
每次有官员接到去这两县上任的委任状,都是如丧考比。
好在史文江也知道自己去宛平是个过渡,现在也算是有官身走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表示非常满意。
他刚拿到官照,准备下月初一再去上任,今日依旧做周楠的师爷,算是站最后一班岗。
看到他满面得意的表情,周楠心中突然感慨:想当年我做衙役的时候,知县、县城是何等高不可攀啊,为了一个从七品的杂流官可说将所有力气的用上了。现在文江之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拿到了县丞的官位。可见,上面有人是何等重要。
在上楼后,二人就听到旁边有人正大声议论:“林兄,你猜这次朝廷会补哪两位大人入阁为相?”
听到这话,周楠和史文江停了一下,转头看去,却见是一桌正喝得耳酣眼热的读书人。
京城除了官多,就是读书人多,尤其是这一段时间。
现在是十一月中旬,会试在明年二月初九,距离现在只剩八十来日。早在秋初,就有各省的贡士们进京待考,有的人甚至在长期寓居京城,一住就是十年。
再加上等着秋闱的秀才们,三五千人总是有的。
那个被问到的林兄显然是这一众书生的首领,为人也有些见识,他板着手指道:“我朝自来就有非进士不得做官,非翰林不得为相的规矩。另外,入阁为相还得有一定品级,须得是部院大臣,至少也得是侍郎。”
又有书生道:“林兄这话人尽皆知,这不是废话吗?京城部院那么多,上上下下几十上百号人,鬼知道哪两位大人能入阁。”
林兄吃他的埋汰,心中不喜,感觉受了冒犯。冷笑道:“这是其一,第二,对与入阁之人在资质上也有要求。宰辅者,需精通政务,从中央都地方的事情都得门清。因此,必须有在地方任职的经历,必须有督抚一方的履历。如此,有入阁资格的人也不太多,掐指一算就能算出来。”
听他这么说,众人纷纷点头,道:“林兄说得是。”
见大家首肯,林兄更是得意,道:“你们都说张太岳张居正可以入阁,那是胡说。张白龟连个侍郎都不是,就算要擢拔,也得去做个侍郎过度一下,或者先去巡抚一方。算起来,这次能够入阁的不外是郭朴、黄光升、陈以勤、严讷、唐顺之五人,甚至赵贞吉都有可能。”
听这位林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其中有提到自己个人命运巨大转折中所遇到的贵人唐顺之,周楠眼皮子一跳。
他和史文江相视一笑,便在小二的带领上进了雅间。
一进阁中,关上房门,外面的喧嚣瞬间就听不见了。
客人还没有到,也不忙布菜。
小儿就给周楠和史文江一人冲了一杯香片,又点了线香。
檀香氤氲而起,旁边花架子上一盆水仙正在怒放。
史文江见旁边再无他人,端起茶喝了一口,叹道:“这天儿真干燥啊,渴死我了。哈哈,想不到严大宗伯也有入阁的的可能,今日咱们要和他的幕僚见面,这不是巧了吗?”
是的,周楠他们今天就是要和礼部尚书严讷的手下见面说事。
第461章 瑞雪丰年话宰辅(二)()
“这不可是巧了吗?”周楠笑了笑,道:“严大宗伯入阁这事我看颇难,估计老严也没有这个心思。”大宗伯就是礼部尚书的别称。
明朝对于六部尚书的别称个不相同,吏部尚书在六部排名第一,被称之为天官或者冢宰;兵部尚书被称之为大司马;户部尚书,人称大司农;刑部尚书,大司寇;工部尚书,大司空。
明朝之前,各朝都以皇室威望最高的王爷管理宗室,设宗正府,主官为大宗正。朱元璋为了限制宗室权力,将管理皇族的权力交给礼部仪制清吏司。因此,礼部尚书就被人称之为大宗伯。
史文江心中好奇,问:“入阁谁不想,有那个条件为什么不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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