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楠回答:“三妻指的是,正妻一,嫡妻二。四妾,指的是四个偏妾。”
徐阶又道:“庄子则阳中说,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太史公史记中又说,尧乃以二女妻舜以观其内,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可见,三妻四妾是符合上古礼法的,子木不用担心。”
这已经是颠倒黑白,满口胡说了。不过,正合了周楠心意,忙道:“既然是上古的礼法,我辈读书人做事自然要守礼。”
见周楠答应,徐家父子都面带笑容。
这夜宵也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用完,三代人就坐在一起吃茶闲聊。
周楠吃了一肚子也不知道蒸了几日的蒸菜,感觉身子有点不适应,想早些回家休息。记起正事,道:“恩相,岳丈大老爷,晚辈今日来此,乃是为师公的案子。师恩重如山,还请阁老通融。”
徐阶:“王抒的事情老夫正在考量,你能知恩图报,老夫也感欣慰,算是没看错人。你先回去,过得几日朝廷就会有个定论。”
周楠心中急噪,过得几日自己就要进考场。这些天又忙着温习功课,这事牵扯了他太多精力,实在不能在耽搁下去了。而且,世界上的事情就怕夜长梦多,自己进考场一考就是九天,鬼知道这九天中会发生什么。
“恩相,师公的案子圣上不是早有旨意了吗?”他迫不及待着问。
“你啊,就是太心急,沉不住气,在官场上上须历练。罢,明日一大早老夫就拟票,司礼监那边应该当日就能批红。”
这老儿倒是雷厉风行,周楠大喜,又拜下去:“多谢恩相,孙儿这就去叫恩师他老人家准备接师公出狱回太仓老家。岳丈大人,小婿这就别过。”
为了师公为了恩师,喊他一声爷爷也无妨。
听到周楠叫得亲热,徐家父子哈哈大笑。
端着茶杯目送周楠离去,徐蕃看他的背影越看越不顺眼:“父亲大人,这姓周的就是个势利小人,凡事都喜欢算计,毫无节操。这样的人,入咱们徐门,儿子羞于见人。”
“算计,算计,这两个字说得好啊!多算胜,少算不胜,况无算乎。”徐阶眼睛里却全是欣赏:“蕃儿,为父知道你是道德学究,最喜欢读书君子。可你也是个做过一省参政的人,有的道理怎么想不通?人一旦到了一定地位,精力有限,凡事都不可能亲历亲为,需要交给下面的人去做,这就涉及到用人之道了。”
“为父且问你,你愿意手下是满口仁义道德却百无一用的书生,还是一个眼神过去就能把你的事情半得妥帖的小人?”
徐藩想了想:“宁可用小人,至少他能做事。”
徐阶:“用人之道,有德有才,坚决使用。可这世上有才有德之人几稀,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有德无才,培养使用,但培养人的才干是天生的,如何培养得出来。有才无德,限制使用,盯紧了就好。无才无德,坚决不用。”
这话父亲以前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起过,今日说到深处,徐蕃有种醍醐灌顶之感。满心敬佩得说:“父亲大人说得对,周楠也算是个才干出众之人。以父亲的手段,拿捏住他当不在话下。”
徐阶又笑:“你说周楠无德,无德在何处?好酒贪花,小节尔!我问你,他可曾欺男霸女?”
“这个倒是没有。”
徐阶又问:“他可曾买主求荣,谋财害命?”
“没有。”
“所以说,不要人云亦云。”徐阶:“周楠能够为他师公四下奔走,甚至不惜得罪老夫,其人品质倒是不错。他现在能够这么对王世贞,今后也能这么对老夫,对你这个岳丈。若说起识人的眼光,你还差得多。”
徐蕃心悦诚服:“父亲说得是,儿子愚蠢,犯了先入为主的错。不过,父亲大人今日为什么不向他提起首辅人选的事?”
“首辅之职何等要紧,牵涉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广,也不是三五天就能办下来的,不用催,他自然会想办法。欲速而不达,不急于一时。”
第394章 王抒的礼物()
其实,关于用人的手段,徐阶还有一点意思没有同儿子说透。
用人,或者说叫别人替你卖命,不外是利益和情感两种手段。利益且不说了,做为宰相门人,自由有说不尽的好处,徐阶也给得了。
至于情感,不外是用师生、亲缘笼络之。
周楠看起来好象没有节操的难缠之人,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容易为感情所羁绊,一旦认定你是他的亲人,遇事就会不原则地伸出援手,所谓帮亲不帮理。
周楠既然今日认了这门亲事,自己做首辅一事他自然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就等着好消息吧,徐阶有种预感,周楠肯定会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是的,今天徐阁老虽然只字未提让自己帮他进位首辅一事,可周楠却知道这事自己推脱不了,只能尽力而为了。
可是,当初自己在皇帝那里给老徐下眼药,提议嘉靖不立首辅。现在又要帮徐阶拿到这个职位,吐出去的口水难道还能吃回去?
这事还真是难办啊!
抓了这头皮,等回到家中,周楠还没有任何思路,直想得心浮气躁。
刚进家门,却见荀芳语却在庭院中纳凉。
周楠道:“芳语还没有睡啊?”
荀芳语:“天实在太热,每日要等黎明时凉快了才能迷瞪片刻。老爷放心,稳婆摸我妾身肚子,说胎位正,没什么大碍。而且,妾身也感觉孩儿这几天活泼得很。哎,听人说七月间的孩子很皮。现在虽说是八月,怕就怕孩儿将来不听话叫老爷操心。”
“孩子嘛,活泼点好。”周楠道:“芳语有件事为夫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荀芳语微笑:“什么事?”
“我估计考完之后会成亲。”
“老爷是要纳妾吗?”
周楠羞愧地将头低下去,大概将自己和阿九的婚事说了一遍。
突然,荀芳语霍一声站起来,捏紧了拳头,嘴唇微微颤抖。
周楠大惊:“芳语,你别生气,我这也是不得以啊!”
荀芳语满面怒容,喝道:“老爷说的是什么话,你要娶妻自娶就是了。我不过是有个小妾,又有什么资格置喙?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妾身娥眉善妒,让人笑话老爷治家不严,没有规矩。”
“啊!”周楠瞠目结舌,原来荀芳语不是气自己背着她另外找了女人。
也对,丈夫要娶妻却和小妾商量,这在古代封建社会对男人来说是一件很丢人的丑事,连带着荀芳语也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荀芳语又道:“老爷,云娘可是你的正妻,她有没有什么过错,却要被休,妾身今日要大着胆子劝戒老爷。”
“不不不,不是休掉云娘。云娘和我是患难夫妻,我这么做和畜生有什么区别,是娶平妻。”周楠急忙解释。
“原来如此,吓死妾身了。”荀芳语这才用手捂着胸口,笑道:“恭喜老爷,九小姐出身名门,乃是老爷的良配,我也很高兴多了这么一个姐妹,家中可算是热闹了。”
阿九以前出入周家如入无人之境,和荀芳语也谈得来。
听说九小姐要进周家,荀芳语本是个喜欢热闹的,心中自然高兴。
见荀芳语真心为自己贺喜,完全看到出有半点吃醋模样。周楠欣慰的同时,又感叹:“这该死的封建礼教,太扭曲人性了。”
周楠:“阿九不会到这里来住的。”
荀芳语惊问:为什么”然后又猛地醒悟,阿九是两头大。住进这里来。那不是抢占了云娘的位置,岂不是弄得家里人心大乱。
按照规矩,得另外兴一个家。
她道:“那好,等安顿好,妾身会去拜见九夫人的。老爷一直不肯纳妾,奴家有了身子不能服侍老爷,是我的错。现在有了九小姐,那就好,那就好。对了,老爷面上的豆豆似是好了许多。”
周楠心中有愧,支吾道:“累了,我先回屋睡觉,芳语你还是早些安歇了吧,保重身子要紧。”
今日一天实在太多事,真真是大喜大悲,周楠脑子里就没有空过,躺在床上竟然失眠。
一会儿想着阿九,一会儿又想到云娘和素姐,一会儿又发愁未来的科举怎么办。
一会儿又为如何让徐阶做首辅而头疼。
这一觉睡到第二日午时才被大太阳活生生热醒。
吃过饭,徐阶那边就有消息过来,说王抒的判决司礼监批红了,从轻发落,各除所有官爵,解送回原籍,交由地方官看管,家人今天就可以拿了判书去北衙接他回去了。
周楠大喜,急忙备了车马去了王世贞家。
王世贞也没想到自己的学生这么精干,只一夜工夫就将事情办成了,激动得抹了眼泪。为了救自己父亲,周楠竟然去徐阶那里哀求,娶了徐家再醮之女,其中所手的委屈自不待言。
这孩子真是个有情有义的。
师生二人收拾好东西,一路行去北衙。
饶得王抒胸有静气,在天牢里关了一年,此刻重获自由,依旧把持不住地老泪纵横,跪在地上朝西苑方向磕了三个响头,高呼:“皇上圣明啊,知道老臣是冤枉的!”
他一哭,父子二人就哭成一团。
周楠也是心酸,待两人哭得差不多了,才上前劝慰了半天。开玩笑地说:“师公,恩师,司礼监的批红上说,让师公你老人家一刻也不得耽搁,明日就出京。学生这不是要迎娶徐阁老的孙女吗,得另外在外面买一套宅子。你们也知道学生家贫,京城物价腾贵,也买不起。要不,师公你老人家开个恩把院子折价买给学生,便宜我一回。”
看到他满面惫懒模样,王抒就乐了,骂道:“你这不就是想在老夫这里请赏吗,你师公家也不缺这套宅子,明日叫中人过来写下契约,老夫做主送给你做贺礼了。”
太仓王氏,东晋琅邪王家直系,乃是苏州豪门望族,区区一套宅子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王抒这次能够活命全靠周楠,再说他确实喜欢周楠这个机灵的后辈,真心那他当自己的亲孙子看待。
周楠没想到自己随口逗趣竟然得了这份大礼,心中忍不住喝彩一声:敞亮,这个师公我倒是没白喊。
很快,周楠和王世贞就将王抒的私人物品收拾好。
看到那些破旧铺盖被褥,周楠皱了一下眉头,道:“师公,恩师,这些东西实在太旧了,带回去也不能用。再说,这可是天牢里的东西,未免晦气,扔了吧!”
王抒:“你倒是想错了,老夫这些东西是要送给隔壁老朋友的。”
周楠:“给严分宜?”
王抒点头:“我和老严虽然是不死不休的仇家,可在大家先都关在天牢里,就个人而言私交也算不错。往昔种种,自然不要再提。子木,你就替我跑一趟,算是帮我同他告个别。哎,想当年,严分宜是内阁首辅,老夫是蓟辽总督,一年中总要见上几次面。今日别后,怕是再见不着他了。哎”
他叹息一声:“这些年,以往的那些老熟人老死的老死,致仕的致司,也没几个在朝。”
一个时代,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是,学生这就去办。”
周楠拿了东西,和锦衣卫们说了一声。
锦衣卫对周楠这个天子近臣很客气,搜检完毕之后,就领着周楠进了严嵩的院子,说了一声:“严首辅,有人来看你了。”就转身出了院子。
太阳实在太大,院子里热,严嵩就开了窗坐在屋子里。
看到周楠,眯缝起眼睛:“子木小友,怎么想得来看老夫,也不枉老夫与你相识一场。”
周楠进得屋中,将东西一件一件替他摆好,笑道:“我家师公今日出狱,他说这些东西阁老都用得上,叫我送过来。”
“阁老一说不用提了,替我多谢王抒,坐吧!”严嵩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周楠:“不了,我还要送师公回家沐浴更衣,不克久流,等以后再来拜见介溪公。”
“你口不对心,今日若是走了,只怕以后咱们也不会再见面的。”严嵩继续指着椅子,道:“你我能够在一起说话,也是有缘。老夫看你气色晦淡,应该是遇到事情了。老夫别的本事没有,但做了十多年首辅,朝堂上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或许能够给你些意见。”
“真没想到介溪还会相面啊!”
严嵩:“老夫被关在这里,也没个人说话,今日既然逮着你了,自然要说个够。”
“哈哈,严阁老还真是豁达。”据周楠所知,在真实的历史上,严家父子要在嘉靖四十四年接案。小严因为通倭,被判斩首。严嵩则和王抒一样被解送回家,交给地方官看管。
老严身为曾经的首辅,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自然一清二楚,也不抱任何幻想。
今日竟然如此豁达,叫周楠心中佩服。就有个念头突起:若说是权谋,老严在明朝也算是能够排进前十的。我不是正在为徐阶做首辅的事情头疼吗,何不和他交流交流?没准会有意外收获。
第395章 最后一课()
周楠顺势坐在椅子上,打开折扇慢慢地扇,心中斟酌着语句。
严嵩突然问:“周小友,老夫且问你,什么是宰相?”
周楠想也没想,随口答道:“调和阴阳,沟通左右,联络上下。”
“说得好,确实如此。”严嵩继续问:“外朝内庭说到底就是一座房子,不管这栋屋舍是新是旧。是巍峨堂皇,还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宰相就是个拿着刷子蘸了石灰的粉刷匠,务必让这房子看得过眼。可是,老夫又问你。这话儿既然这么简单,人人都能做。内阁阁老可以做,侍读侍驾学士可以做,甚至就连秘书阁的人也能做,为什么又要单独设一个内阁?”
“至于票拟,其实这事也没什么打紧。通政司在分票的时候,也可以写上自己的意见。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周楠闻言一呆,是啊,严格说起来内阁只能给大臣的奏折上写下处理意见,最终的决策权,也就是天子批红却在司礼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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