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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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臣风流- 第2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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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他这样的现代人,因为深受后世影视作品的影响。在那些所谓的历史电视剧中,天牢中暗不天日,环境恶劣得无以复加。吃的是忆苦饭,睡的是稻草窝,与蚂蚁虱子为伍。整日蓬头垢面,碰到牢子心情不好,还会被打,当真是惨不可言。

    周楠可是从基层衙门衙役干起的,牢房里是什么情形心中自然清楚。

    可等他走进院子,却吃了一惊。

    只见,眼前是一件整洁的院子,青砖碧瓦,就好象是一处普通的衙门公房。

    一个白发老者正坐在椅子上,身边是一棵高大的叫不出名字的乔木。浓浓的树阴投射下来,竟是难得的清凉。

    他手里把玩这一只牛眼大小的杯子,身边花坛上还放着一只细瓷茶壶。

    不用问,这个老头就是严嵩。

    一切都显得随意闲适,这哪里是坐牢,纯粹是疗养啊!

    转念一想,也对,老严以前可是朝廷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官的高级干部啊!若像普通人一样关在普通牢房里,朝廷体面何存?

    而这诏狱可不是谁都能住进来的,你得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官秩在四品以上,含四品;第二,是皇帝钦定的御案。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士大夫犯了法就能逃脱法律的惩处,而是不能虐待,必须维持士人应该有的体面,一切都按礼制来办。

    “周子木,第一次来?”严嵩欠了欠身子,对周楠微微一笑,指了指身边的花坛:“老夫年事已高,不良于行,失礼了。”

    “后辈周楠见过介溪公,正是第一次进诏狱。”周楠一施礼,顺势坐下,端详着这个曾经权倾天下的老人。

    严嵩已经八十一岁了,满面都是皱纹。可现在却是精神矍铄,他眉目疏朗,五官端正,很是帅气,年轻时必然是小鲜肉一枚。而且,他儒雅潇洒,看起来身上有一股高雅气质,叫人见有种莫名的好感。

    周楠心中不觉大赞:不愧是庶吉士出身,光这份风度,我老周只怕还得修行十年才能及得上其一成。

    严嵩笑咪咪地问:“是不是和你想象中不同。”

    周楠:“有些出入,也开眼界了。”

    严嵩:“以后你还会来的。”

    周楠不解:“在下不明白前辈此言何意?”

    严嵩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反提起茶壶给周楠斟了一杯茶;“这里不能喝酒,只能以茶代酒了。不过,茶叶却是不错,上好的六安瓜片,明前黄芽。”

    太阳渐渐升上头顶,周楠有点发热,口也渴了,就端起杯子敬了老严一下,慢慢品尝起那清明时节雨水的滋味。

    这是个夏日里普通的艳阳天,风吹来,头顶树叶沙沙响。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投射下来,变成无数的耀斑,在身周晃动闪烁,让人如同置身于光影的幻境中。

    “人的一生中其实都是在不停地做选择,眼前有两条路,一左一右,你只能走一条。等走上那选定的道路之后,眼前又会出现两条路。你就在这么不停的选啊选啊中度过一生。”严嵩也断起杯子喝了一口,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树叶,任凭光斑在他面上跳跃:“到最后的时候,你回过头去想。如果当年我选的是另外一条道路,那边又是什么样的风景呢?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啊!”

    周楠:“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恐怕我难以再回返。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一个地方,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一片森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却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说得不错啊。”严嵩一口喝干茶水:“老夫四岁在严氏祠启蒙,九岁入县学,十岁过县试,十九岁中举,二十五岁就做了庶吉士。当初会试的时候,老夫也是运气,竟然猜出了考题,如此就点了翰林。试想,如果进考场的那天早晨,我不是因为心血来潮想最后翻一翻论语恰好看到那段句子,估计考完直接就被下到地方做七品知县。宦海沉浮一生,一个四品到头。此刻说不定已经在老家享受天伦之乐,又如何会身陷囹圄?”

    “翰林院坐馆期满,老夫在官场历练多年,后来又去南京做吏部尚书熬资格。嘉靖十五年的时候进京朝觐,那日老夫也是突然心血来潮准备了几首青词,从此就入了天子青眼。试想,如果那天没有任何准备,老夫现在又是什么模样呢?怎么也不会被关在这天牢里坐以待毙。”

    “人生在世,真是变幻莫测啊!”

    周楠听他如此唠叨,心中不耐,道:“前辈心中自存了上进之心,这才有了选择的可能。若如普通人那样浑浑厄厄一生,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机遇。所谓,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前辈感叹人生无常,实际上现在的遭遇都是你心中的执念所致。种下因,才有果。”

    “执念,因果,说得也对。今日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老夫自求而来。先父一心仕进,施展胸中抱负,可惜久考未中。就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平日里督促读书不可谓不严。在先父的熏陶下,老夫对权力确实有执念,越是到老越是热中,这才有今日之祸。我常劝人说,君子当三思:思进,思变,思退。这其中,退字最难。”严嵩叹息一声:“可真落到自己身上,要退下去谈何容易,也心中不舍。”

    周楠:“前辈现在明白这一点已晚了,是否悔不当初?”

    “不后悔。”严嵩笑了笑:“子木,人生的美好在于你要找到你的乐趣。比如一个商贾,他的乐趣在于赚钱,越多越好。其实,一个人食不过三餐,睡不过一榻,又如何用得了那么多金银。又比如一个学者,他的乐趣在于著书立说,传诸后世,至于今生是否因此穷困潦倒却不要紧。有了喜欢的东西,并去追求,结果不重要,过程才是最美妙的。”

    周楠:“前辈的乐趣在于权势。”

    严嵩眼睛灼热起来,点头:“一言一行影响亿兆生民,难道这样的人生不是很精彩吗?我老了,无所谓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少,老夫八十有一,回想起过去的八十年,谈何后悔?”

    周楠不得不承认,“前辈说得对,自己做出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好的。至少你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像有的人甚至没得选。”

    “你很像我年轻时候。”严嵩突兀地来了一句:“你眼睛里全是野心,全是对权力的渴望太像了,包括你现在要走的道路科举入试,随侍君王,以青词和敛财手段简在帝心。手段又准又狠,算无遗策。说起来,老夫今天住在这里,子木出力不少吧?”

    他一摆手打断欲要开口说话周楠:“你现在走的路,就好象我前几十年的浓缩,看到子木,老夫心中甚慰:吾道不孤!”

    周楠又好气又好笑:“我和前辈可不是同道。”

    “不,你我都是异类,和大明官场同仁格格不入的异类。”严嵩道:“你我都是想做事的,也愿意做事,不管是为朝廷,还是为君父。可做多错多,终有一天会毁了你的。”

    “子木,做事尤其是为君父做事升迁是快,可将来却没有个下场。反之,虽然平凡一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眼前有两条路,就看你走上哪一条路。你太像我了,老夫既希望你将来能够宰执天下,又希望你能做一个圆团团富家翁。”

    说罢,严嵩端起茶杯高举过头:“好了,老夫倦了,后会无期。咱们敬一敬理智和理想。”

    一个光斑落到杯子上,上面画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孩童。

    一老一幼都抬头看天。

    老者用手指着天上的太阳。

    指日高升。

    周楠:“敬我们的选择,敬命运。”

    从头到尾,严嵩都没有提周楠在内书堂的讲义。

    实际上,他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为这种事情浪费时间毫无意义。从周楠现在的圣眷和他在讲义中所表现出来的过人的理财手段来看,此人迟早都会接替自己在皇帝那里所扮演的角色。

    也迟早会和朝堂中只知道给别人挑错捞取名利不做事的文官们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借周楠的手,或许能够除掉徐阶他们,最后周子木也会因为政治斗争自取灭亡,就好象自己曾经走过的道路。

    如此,我严嵩的大仇就能报了。

    现在,我是只向周楠挑明这一点,激发他胸中的野心,让他坚定决心走得更快一点。

    可是周楠太像自己了,严嵩心中突然有些不舍,还是忍不住提醒这条道路的凶险。

    看着阳光中周楠昂扬而去的背影,严嵩心中感叹:多好的年轻人啊,我们这一代人,落幕了。

    他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以后你还会来的,或许是二十年,三十年。既然走上了这条道路,就会有这一天,希望你到时候也如老夫一般无悔。”

第376章 打题() 
其实,严嵩刚才所说的一番话的意思,周楠心中自然是明白的。

    大明朝做官有三种形态:弄臣、权臣和官僚。

    如果你仅仅想功成名就,那就和别人一样做混日子和光同尘的官僚;如果你想富贵荣华,那就得和陆柄还有他严嵩一样做弄臣;若你真有改天换地的决心和抱负,就只能做张居正那样的权臣。

    做官僚混日子是最安全的,也是最没有意义的。

    做权臣,得罪的人多将来下场自然不好。

    做弄臣也不是好的选择,你做了皇权的代表必然要得罪文官集团,必然要干脏活,将来免不得要到监狱里走一趟。

    这么说来,文官集团才是大明朝真正的毒瘤啊!

    “可惜我周楠三种人都不想做,我只想将后世先进思想留下来,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个世界,严前辈,周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周楠轻轻一笑:“再说,今年的秋闱我未必就能考中。”

    回到王抒关押的院子,王世贞和他的话已经说完,周楠忙走进屋子,纳头便拜:“后进晚辈周楠拜见师公。”

    一双有力的手伸出来:“子木,早就听世贞说过你的名字了,果然是风采照人,快快起来说话。”

    “谢师公。”周楠顺势起来,定睛看去,眼前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和严嵩一样神采熠熠,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长期的牢狱生涯并不使他消沉,此刻的王抒看起来精力显得十分充沛。

    周楠心中赞叹,能够被关在北衙里的都是非常人,真真叫人敬佩。

    王抒依旧不肯放开周楠,用手抓住他的胳膊不住端详,对身边的王世贞说:“世贞真是收得一个好学生。人品、才干、文章都是上上之选择,你前番带来的子木在内书堂写写的讲义为父给严分宜看了。老夫不懂得理财,但老严却是圣手。就连他对子木的观点赞不绝口,想来只极好的。世贞,你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想来他是你的关门弟子吧?有徒如此,也算圆满。”

    王世贞眼圈还红着,想来刚才哭过:“父亲大人也别夸奖子木,依儿子看来,子木的学问文章还差得远,怕是要堕了咱们琅邪王氏的名头。”

    王抒放开周楠,一摆手呵呵笑道:“严师出高徒那是对的,可还得把握一个度。严格固然可以使学生不敢懈怠,保持谦虚之心。可若是骂得太狠,却叫人失去自信,做事做人作文畏手畏脚。青年人,当有一股锐气。不就是顺天府乡试吗,又有何难?”

    听到他话中有话,周楠心中一动:“还请师公教诲。”

    王抒转头看着王世贞:“世贞,依你看来子木这次秋闱有几成把握?”

    王世贞:“回父亲大人的话,若子木就这么去考,以他制艺的本事,有五六成把握。”

    听到恩师这话,周楠心中晦气,才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实在太低了。看来,我这一年多来的准备,搞不好要做无用功。

    看到周楠神色郁闷,王抒哈哈一笑:“子木,你想什么呢?顺天府秋闱怎么也得一两千考生吧,十中选一,对普通人来说只一成把握,你有五成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说罢,他又问王世贞:“若事先准备妥当呢?”

    “七八成。”

    王抒大为激动:“不错,不错,那就是必中了。”

    得了两个前辈,父子考试机器的肯定,周楠倍感鼓舞。可转念一想,别说七八成,就算是十成不也就是个概率,说起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王抒:“世贞,顾尚实和你可是从小就认识的,听说你们还有过节。为父当初在苏州老家的时候,还想过大家同为士林一脉,想过找人调停。无奈当初你们年轻气盛,非要争个高低,我也懒得管了。君子和而不同,适当的争议也是必要的。听说顾尚实喜读论语,想来今科秋闱的四道四书题定然出自其中,你可有拟订题目?”

    这是在打题啊,周楠顿时来了精神,凝神听去。

    别说古人,即便是在现代世界,考试之前考生都会根据考官出题的喜好和思路猜题,猜中就算是中了大奖,就算没猜中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苏州王家乃是豪门望族书香世家,几代人都是考试机器。他们既然敢打题,那就是有很大把握了。

    王世贞点头:“顾严为人轻狂,好大言,常说宋朝赵普半卷论语平天下,他也要用半卷论语治天下,于是乎就精研了此书一辈子。他要取门生,自然也得从论语出题,好继承他的衣钵。可惜啊,他论语读得是熟,也做了一辈子官,却没有看到他有什么治世的才华,也就是个书呆子罢了。”

    说到这里,就不屑地一笑。

    王抒:“那么,题目可想好了。”

    王世贞点头:“回父亲大人的话,儿子已经想好了三道题目。分别是‘千乘之国’‘思无邪’‘君命召不俟驾行矣’虽不敢说三题全中,中一至两题还是可以的。”

    语气自信满满。

    周楠大为惊喜,别说三题能够猜中两题,就算猜中一道,那已经是上及格线了,一个举人功名稳了。

    王世贞:“子木,下去之后你将这三道题目做好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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