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要么是邹大人和周楠一道出马到京城各大衙门调研,要么让周楠出马独当一面。说到这里,或许有人奇怪,你通政司就是朝廷的门房大爷,守好门,收收发发就行,调研个鬼啊,你有这个权力吗?
还真有。
原来,大臣和相关单位的折子上去之后,司里如果觉得不对,可以下去调查了解,然后再决定是驳回还是递交。只要你不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怕得罪人,完全可以大展拳脚,把“银台”当小内阁使。
像这种清水衙门,你平日里或许可以不关心,但它一旦关心起你来就要命了。
再打个比方,后世的私企到一定规模之后都要设工会。这个工会主席企业主自己就可以任命,纯粹就是个摆设。可一旦在地方政府的工会建了档,工会若想和你对着干,你就麻烦了。
工会随时可以监督你的工人福利问题、安全问题,并组织职工学习、活动,你这个企业主还得尽量配合。另外,制度上还有一条规定,企业主在发出去的薪酬中要按照一定比例帮工会成员交纳会费,这个比例还很高。
有权有钱,就有能量。
世界上的事情就怕认真二字。
邹应龙一认真,通政司的权力就彰显出来了。
各部院的折子一递上来,邹应龙就回一句“待查”然后就带人下去调查,别的衙门没办法,只得小心应付。
有老邹在,周楠作为属下倒是不敢造次。等到自己单独带队的时候,就爽翻了天。
手下的书办衙役吃拿卡要无所不用其极,周大人倒不想自污名节,他纯粹就是闲得无聊找些事做,顺便调查严党。当然,手下得了好处,也会孝敬他一份,也不好不收。不然,你以后还怎么和大家相处,和光同尘也是不得以的事情。
这一日,周楠刚从通政司公干回家,刚进大门就看到院子里放了十几口大竹筐,里面都是大头菜。
心中好奇问迎接他的窝头:“咱们买这么多大头菜做什么?”
窝头:“回老爷的话,是一群军爷送过来的,说是给大老爷的孝敬。”
周楠有点莫名其妙:“是哪个衙门的?”
窝头是个老实孩子,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
正在这个时候,荀芳语走过来说:“老爷,是东城兵马司冯副指挥送来的。”
周楠一拍额头:“原来是他,这个老冯还真是古怪啊!”
东城兵马司乃是五城兵马司中一部。
所谓五城兵马司,相当于后世的区一级公安局,这并不是一个部门,而是五个。分别是东西南北中五处,分别负责京城不同方位的治安。
每个兵马司中有正六品指挥一人,正七品副指挥各四人。
老冯是东城兵马司副指挥,是京东到通县这一片的治安官。去年蒙古俺答入侵蓟镇,滋扰地方十来日,无果而返。严嵩就借题发挥,将王世贞的父亲王抒罢官免职,羁押在天牢里。
同时,王总督的手下干将也被逮捕一空,如此,很多职位就出了缺。
冯副指挥就打起了到边军效力的主意,上了封陈情书自愿支边,为国家效力。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到下面做个军官比做现在这个副指挥爽利多了。反正都是军职,五城兵马司虽然悠闲,可毕竟是在天子脚下,穷得紧,还不如到地方上弄点实在的利益。
陈情书一送到通政司,周楠想起恩师父亲的事情,有意去调查,亲自带队去东城兵马司“调研”很是忙了两天。
结果,这厮对蓟镇那边和蒙古人入侵之战一无所知,害周楠白跑一趟。
冯指挥对周楠自然非常客气,还请他吃过一次饭。席间,周楠和他唠嗑的时候很随意地提起自己老家的妻子云娘,说老妻做的盐大头菜滋味极佳。可惜夫妻二人两地分居,还真是想念得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冯副指挥竟然一口气送来十几大筐。
这可怎么吃得完?
周楠楞住了:好个冯指挥,你送点钱过来不好吗,送这玩意儿不是给本大人找麻烦吗?好气哦!
荀芳语道:“要不,给恩师和师娘送些去。师娘是南方人,应该做盐大头菜。”
周楠:“送过去,通通都送过去,就让师娘头疼吧!”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上千斤大头菜啊!
他和王世贞感情深厚,视他如父,经常叫妻子送些日常用品过去给师娘。一送还特别多,过年的时候,光腊山鸡、腊野猪肉、腊鱼就送过去上千斤。搞得王家上上下下时刻弥漫着一股腊肉问题,估计吃到年底也吃不完。
恩师和师娘深为苦恼,说是现在一看到肉就没胃口,只谗青菜豆腐。
荀芳语也掩嘴偷笑。
二人正笑着,黄豆就进来:“禀老爷,外面有个武大爷求见,说是大老爷的乡党。”
“姓武的,还是同乡。”周楠接过黄豆递上来的名刺一看,忍不住笑起来:“这厮好大胆子,是要寻本老爷的晦气吗?我不去找他,他反送上门来,真是冤家路窄啊!”
原来,这人竟是淮安府小盐商武新化。
武新化被周楠在军器局关了几日,吃尽了苦头。被释放之后,心气不顺,竟然在周楠去参加顺天府加试那天悍然偷袭,气得周楠到现在还念头不通达。
本以为这姓武的闯了祸害怕自己报复,应该逃回淮安去了,想不到今天却来周家,他想干什么?
听到“冤家路窄”四字,荀芳语知道来者不善。她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见识过周楠的手段,对自己丈夫有一种盲目的信任,也不担心。
怕就怕周楠一时冲动,闹出不好的事来。
只道:“老爷,毕竟是同乡,所谓来者都是客。据妾身所知,淮安府在京城有个会馆。这位客人应该会馆里的人认识,等下若有事怕有损老爷的名声。”
周楠本有心好好整治武新化,听妻子提醒,立即醒悟:“娘子放心,我自有分寸。”
荀芳语的话说得有道理,来者都是客,等下若是闹起来,失了礼数的可是自己。
明朝各省和各经济大府在京城都设有会馆,用来接待同乡,互通消息。能够住进会馆的不是地方土豪缙绅,就是士家大族,有功名的读书人,淮安籍进京办事官员
自己如果整治登门拜访的武新化,在老家的名声可就怀了。
要知道,周大人老了退休之后,可是要回淮安的,地方上的关系要搞好。
荀芳语点点头:“那妾身就回后院去了。”
不片刻,武新化就被黄豆引到书屋里来。
按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却不想,武大官人却异常恭敬,一揖到地:“武新化见过周行人,已经是申时,在下做东,请行人出去吃酒。”
第308章 一笔不错的买卖()
难道是鸿门宴,要骗本大人出门,行至一窄弊小巷。然后,一口麻袋扣下来,把我一顿暴锤?
周楠心想,如此简单的计策,若本官也中招,将来也没资格混在新明朝。
“对不起,本官肠胃不好,从来不在外面吃饭。”他很干脆的拒绝了。
武员外无视周楠的冷淡,继续热情地邀请:“周行人,今日晚宴到会的还有我们淮安的几位生员。他们功名无望,也如在下一般做了行商。久仰行人大名,说是一定要认识咱们淮安的第一才子周子木。在下可是在各位同道面前打了包票的,还请行人赏脸。”
周楠对他的纠缠不清感到不耐烦,冷冷道:“武员外,你我还能坐在一起吃饭吗?对了,那天本官好象吃了你一晚胡辣汤,一直寻思着请回来。”
听他说话难听,武新化太阳穴有一根青筋突突跳动,显然正处于爆发边沿。可他却吸了一口气,依旧堆起了满面假笑:“行人,所谓甜不甜故乡水,亲不亲家乡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以往是在下不省事,得罪之处还请不要在意,我向你赔罪了。”
武员外是个什么样的人,周楠关了他那么多天,自然清楚。此人是秀才出身,家中小有资产。和自己大舅哥荀秀才一起混的人,自然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大家现在都已经结了仇了,武新化可说是恨他周楠入骨,却没有能力报复。按说,这鸟人已经逃回老家的,怎么反送上门来?
他就是个商贾,商人的目的是什么——赚钱——为了赚钱甚至敢于出卖绞死自己的绳索。今日壮着胆子来见我,显然是有事相求。而且,这事的利益大过对我的畏惧,并让我无法拒绝。
想到这里,周楠好奇。加上这武员外的态度诚恳,他心头的气也消了些,问:“员外今日到本官这里,可是有事?有事说事,饭我是不可能陪你去吃的。”
“没啥事,没啥事,就是大伙儿想结识一下大名鼎鼎的周子木。”
“武员外,你若不说正事,那就恕不接待了。”周楠朝书房外喊了一声:“黄豆,送客!”
“别别别,我说,我说。”武新化连忙摆设:“我们淮安的几个商家确实有一笔生意想和行人合作。此事若成,当有不菲之利。到时候,行人这里自有一份心意。”
说罢,就将袖子拢了周楠的手,在里面比了两根手指。
这喊价的方式直娘贼也太原始了,卖牛吗?周楠哭笑不得,厌烦地甩开他的手:“就这点?”
这是二百两呢,还是两成,你跟我打什么哑谜?
武新化以为周楠不满意,叫起屈来:“行人,我们那边还有三人,分为五份,一人只占两成股。行人若想多占,须不好跟他们交代。这一成股份就是五百两的净利啊!”
一成就是五百两,两成一千,折合成后世的人民币,都快上百万了,这生意做得。
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周楠沉住气,问:“我是朝廷命官职位也低,京城什么地方,有些事怕是力所不及。”
“行人能够做到的,很简单。”武新化何等精明之人,如何看不出周楠听到钱这个字之后眼睛里的神采:“也就是拿一份关防文凭,也方便在大运河上行船?”
周楠:“私盐可是要掉脑袋的。”
“不是走盐,不是走盐,就算出了事,最多也是折点财物,入不了刑。”
周楠:“愿闻其祥。”
“在下和几个同乡想运点钱回淮安去,一共有十条大船,还请行人帮忙。”
周楠大奇:“运铜钱回淮安,一文钱运回家不还是一文钱,反赔进去不少运费,你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事吗?”
武新化嘿嘿一笑:“行人还别说,这一文钱运回淮安去,扣除各项开销,不说变成两文,一文半还是变得出来的。”
周楠吃了一惊:“如此重利?说说。”
听武新化说完话,周楠才恍然大悟,这是关系到明朝政府的货币政策和税收制度。
原来,中国的赋税自古都实行货币和实物征收制度。每年百姓交纳夏秋两税,要按照实物征收。比如你是种麦子的农民,就得交麦子;渔民则交咸鱼;果农交水果,这叫本色。如果地里的产出不够,则可以折合成现金,这叫折色。
至于交本色还是折色,全凭官府安排。
实物交税有个问题,那就是运费太贵,损耗太多,不如折色来得简单方便。
官府收了折色,国家有了钱,需要什么物资,再向民间购买就是了。
这事实际上最近几十年各地政府都在小规模实施,到万历年张居正主政的时候,索性废除本色,直接收钱。
如此,实行了几千年的粮食本位货币制度才被铜、银贱金属本位所代替,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一条鞭法。
如今,国家看到折色税制的好处,已经有意实施。
江淮商人脑子灵活,立即觉察到了政治风向的变化。琢磨了半天,竟让他们琢磨出一条生财的路子来。
那就是,收购铜钱带回家去,融化提炼,做成铜器谋利。
事情是这样,中国古代的铜钱里面除了黄铜之外,还含有铅,铜铅比例一般都是六比四,铜含量比较高。
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一文钱里的铜若是提炼出来做成器具,按照市场价格计算,却要价值好几文,甚至十多文。
这一转手,就是暴利。
商人们所需要做的就是用手头的白银大量兑换铜钱,然后做成铜器。
这种事情在真实的历史上出现在清朝前中期,也因为商人们大量兑换小钱,以至钱价飞涨,甚至闹起了钱荒。国家发现问题不对,这才逐步降低铜钱中的铜含量,最低的时候,铜铅比例达到惊人的三比七,用手一掰就断成两截。商人在无利可图,如此,这事才得已制止。
想不到如今却出现在明朝中期,江淮的商贾们真是聪明啊!周行人心中感叹:一笔不错的买卖,倒是可以做。
第309章 堪合()
不过,问题来了,这么多钱如何远回淮安老家去?如果被官府查到,麻烦事不小。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问:我自己的钱,我愿意带多少出门是我的事,别人也管不着。劳资就算用钱做一件衣服,穿得像个机器人,你也没资格管啊!
还真管得着。
古代实行的是盐铁专卖制度,盐和金属都是专管专营物,一但达到额定数量,必然会受到监控。
那可是十几大船痛钱,怎么也得几百吨重量吧?
你运这么多铜想干什么,打造兵器铠甲,图谋不轨吗?对了,红夷大炮就是真铜制。
因此,商贾们出门,大多带白银,甚至兑换成黄金,图的就是轻省方便。
谁没事带几船铜钱,失心疯还是炫富?
再说了,从京城到淮安,大远河上的衙门多了。又是漕运,又是河道,各地还有水关,看到这么多钱,水上的那些官儿们眼睛都是绿的,不扣下来才怪。
武新化被周楠释放之后,知道拿盐引的事情弄不成,又畏惧周大人的报复,就打算先回淮安再说。
就在这个时候,有三个同乡正好在淮安会馆和他碰到,说起这笔生意,邀他合股。
武新化一算帐,这次来京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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