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周楠这话,史知县禁不住大大地抽了一口冷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总有刁民想害本官,这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啊!
第15章 这不是要命吗()
周楠刚才这一席话,又是皇统,又是皇嗣,又是议大礼,在场诸人除了史杰人史知县,别人根本就听不明白。
原来此事距今已经三十年了,乃是嘉靖朝初期震动天下的政治事件。当年武宗皇帝正德在扬州突然英年早逝,因为没有子嗣未立皇储君,没办法太后和朝中大臣只能从宗室中选一个王爷继承大统。经过挑选,湖北安陆的兴王朱厚熜入主紫禁城,登基为帝,并于次年改元嘉靖。这个嘉靖天子就是当年的皇帝。
按照大明朝和历代的皇位继承制度,当父子相承。可这个时候问题来了,嘉靖皇帝和正德天子是堂兄弟关系,那么,继承皇嗣还是继承皇统的问题就摆在大家的面前。
今上登基不久便与杨廷和、毛澄为首的明武宗旧臣们之间关于以谁为世宗皇考,以及世宗生父尊号的问题发生了争议和斗争,以内阁首辅杨廷和为首的继嗣派要求世宗改换父母。老实说,这个要求在现代人看来实在荒唐,嘉靖皇帝明明和武宗皇帝是堂兄弟关系,现在却要改口叫爹,换谁都接受不了。
而嘉靖皇帝在登基之后,又想封自己去世的父亲为皇帝,将其灵位移入太庙享受他这个做儿子的香火继嗣。如此,又触怒了以首辅杨廷和为首的一批大臣,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波终于酿成。
最后在这一政治事件嘉靖皇帝的强力压制下,以杨廷和等一批大臣黯然下野,杨廷和的儿子大名士杨慎被流放到云南告终。
此事件表面上看来不过是今上和先帝正德究竟应该是什么关系,嘉靖天子究竟是继承的皇统还是皇嗣这种无关紧要的礼仪,实际上却关系到君权和相权之争。最后,相权败于君权,大明朝终于完成了高度的中央集权,进入了一个漫长的政治稳定期。
从正德十七年到嘉靖三年,先后凡四载,无数朝臣大姥纷纷落马,甚至有不少文臣言官被廷杖活活打死,整个朝堂来了一次大换血。余波至今未息,对嘉靖朝的政治生态影响巨大,史称“大礼议”或者“议大礼。”
这一政治事件是今上心中的痛,也是嘉靖朝廷的政治红线,有胆敢触碰者,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大礼议迄今已经三十多年,可谓是陈年往事,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史知县好歹也是在官场上混的,对这事也有所耳闻。他这人做官糊涂,可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当官。就算不喜欢当官,受不了这累,也不代表他不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
现在听周楠旧事重提,顿时惊得冷汗淋漓,恍惚中仿佛看到京城的锦衣缇骑呼啸而来,剥了自己身上的官袍一根索子捆了,解送京城北镇抚司。这样的场景让他彻底的惧了,甚至有种疑神疑鬼的感觉:肯定是有人想害本官,这才做下这个局刁民,刁民啊!
这个刁民自然是周杨,昨天听周楠说这兄弟二人之间的矛盾大约来自十亩产水田的祖产。为了区区十亩地,这厮竟然将十年前的案子翻出来,还涉及大礼议之争,委实可恶。
对的,对的,周楠说得多,他当年的杀人案的卷宗确实是假的,也是当年审案的地方官有意做的假卷宗,为的就是不想避开皇嗣皇统这个雷区。否则,这个大炮仗一被引爆,官场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
当年的审案官员尚知道该怎么做,本官如何会没事把燎原之火往自己身上引,那不是犯傻吗?
想到这事的严重性,史知县摆了摆手:“周家庄周楠,你不用再说,本官已经知道此事原委,必然会还你一个公道。”大礼议一事何等隐秘,一般人也无从知道,也只有读书人才对这中事情上心。这个时候,他对周楠是当初那个周秀才已经信了十分。
“是,县尊。周楠适时闭上了嘴巴。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了,看样子史知县不是笨蛋,肯定不会牵涉进这种政治事件,一不小心把前程给陪进去。政治这种东西,一旦关心上你,那就是黄泥巴落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所以,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做官要低调,一旦你成了政治明星,基本上可以说你的政治前途已经被判死刑了。换自己是史知县,肯定不会在这案子上再纠缠下去,必须快刀斩乱麻,尽快解决了。
听到周楠和史知县的对话,周杨虽然一句话也听不懂,可还是感觉到一丝不妙,连声叫道:“大老爷,梅家小姐在此。当年,家兄和梅家大公子乃是同窗密友,可是看着梅二小姐长大的。梅二小姐也熟悉家兄,可让他们继续对质。梅二小姐,梅二小姐,你不是说有法子查验此人身份真假吗,现在该你说话了。”
“县尊大老爷,可否让民女问嫌犯一句话。”一直站在周楠背后的梅二小姐缓缓开口。
梅家乃是安东县大户,家中出过一个秀才,小有名气。又是水上人家出身,平日里查缉水上走私,维持治安,县衙多有借用他家的地方,这点面子史知县还是要给的:“民女梅氏,你有话但问无妨。”
“谢大老爷。”梅二小姐走到周楠跟前,看着低下头去的他,俏脸突然微微一红:“你说你是周楠周秀才,我身上有个胎记的事情当初的周秀才也是知道的。我且问你,这个胎记在什么地啊是你,昨夜在我家画舫作临江仙的人竟然是你?”
说话声中,她猛地掀开自己的面纱,用力地看着周楠。
这个时候,她才算看得明白,眼前这个嫌犯霍然正是昨夜吟出“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这种凄美诗句的大才子。
他竟然是自己的杀兄仇人周秀才不不不,不可能,不对,不像!
突地看到梅二小姐的美丽容颜,周楠眼睛都花了,真美啊,绝不逊色于云娘。不过,她和云娘的美属于两种不同的类型。云娘属于那种咋一看不觉什么,但越看越耐看,她的性子又温柔和顺,相处起来给人一种放松而快乐的感觉。至于眼前这个女子的美丽极具侵彻性,一下子就让人被晃得睁不开眼,简直就是艳光四射。
原来,昨天酒宴诗会的主人家却是她。而她有是周秀才所杀之人的妹妹,真是天涯何处不巧合啊!
最他娘糟糕的是,当年的周秀才是看着梅二小姐穿开裆裤长大的。想来梅小姐小时候是个熊孩子,水上人家,三四岁就在水中捕鱼捉虾,周秀才定然看到过她的泳装英姿,自然熟悉人家的身体特征。
梅二小姐身体中隐秘部位定然有与常人不同的地方,而以往的那个周秀才恰好知道。
这个问题问来,自己又该如何回答,这不是要命吗?
第16章 咱也是大明纳税人了()
只要自己一个应答不对,衙门找女牢子过来一查验,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气恼、沮丧,甚至是绝望,一瞬间,万千负面情绪涌上周楠心头。
想不到周杨昨天所说的要去寻的人证竟然是梅二小姐,画舫上那个设诗会比文招亲的人竟然是梅二小姐。
周楠强笑:“见过梅二小姐,十年不见,你已经长大了,却是风采依旧!”按照时间推算,当初的梅迟就是个六岁的黄毛丫头,能有个屁的风采。
突然,梅二小姐神色转为凄厉,尖叫一声,张开双臂,尖尖的指甲就朝周楠连上抓去:“恶贼,还我兄长命来!”
可怜周楠正自颓丧,一时不防竟被她在脸上抓出几道血痕来。
真真是痛不可忍,急忙朝旁边跃去,捂脸叫道:“公堂之上,岂容你咆哮,别乱来,别乱来!”
见大堂里乱成一团,几个衙役急忙伸出水火棍将二人分开。
史知县气得又拍了几记惊堂木,大喝:“肃静,成何体统。民女梅氏,你这是做什么?”
梅二小姐还在悲怆地大叫:“恶贼,还我兄长的命来。老天爷,老天爷你不公啊,怎么不让这个恶贼死在辽东啊?”
这下不但周楠心中狂喜,就连公堂中其他人也是心中雪亮。
史知县指着周楠喝问:“梅氏,你可认得此人?”
“回县尊的话,如何不认得,这个恶贼害我兄长的命,就算是化成了灰,民女也识的。此贼就是当初周家庄的周楠周秀才,还请大老爷替民女做主,休要让这贼子逍遥法外。”梅二小姐大声地哭起来。
这下真相大白了,眼前这个周楠确实就是当初的周秀才,身份查验无误。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周杨大叫。
不但是他,就连周楠也是一头雾水:这个梅二小姐怎么转了性,问都不问就一口咬定老子是周秀才?难道这小妮子昨夜见我文彩风流,英俊潇洒,动了春心,欲救我一命?
想了想,这个理由实在牵强,根本说服不了自己。
此刻的周楠只能目瞪口呆了,前番他眼见着已经站在悬崖边沿。突然峰回路转,绝地逢生。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又是为什么会发生,蒙逼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原来,周楠并不知道。昨夜诗会,他那一首临江仙当真是惊才艳绝。能够作出这种绝妙诗词之人,必然是如唐伯虎那样的一等一的风流人物。
梅二小姐本就是一个女文青,顿时沉浸在那词中那缠绵悱恻的意境之中。又看周楠,虽然年纪有些大了,却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所谓哪个少女不怀春,一颗心顿时被这个风流才子所占领。
在昨天晚上,她眼前全是周楠的模样在晃动,越想心中越是甜蜜,继尔忐忑不安,脑子里全是乱糟糟的念头:他是谁,是否成家应该没有吧,否则怎么上得船来他是否有功名,家世如何,真若上门求亲,爹爹肯吗?
想到此处,更是羞得将脸埋进枕头里,不能自执。
等到天亮,到了衙门,一看,这个书生霍然是杀害兄长的凶手周楠。虽然隔了那么多年,他的模样变了许多,可眉宇间依稀有当初那个英俊书生的儒雅之气。
难怪他昨夜走得那么快,难怪他不肯留下姓名,原来却是去羞辱我的。
女人是感性动物,想到这里,梅二小姐又羞又愤,整个人也崩溃了。至于今天来衙门的目的,她也没心情管。
等到哭得梨花带雨的梅二小姐退下去之后,史知县也觉得疲倦了,懒得再多说废话,拍了拍惊堂木,道:“眼前此周楠就是当年的周秀才,在辽东服役期满回乡,户房将他的名字添到户口黄册上,落个籍。”
听到这话,周楠心中狂喜。到此刻,这阵子一直困绕自己的户口问题终于落实,他总算是一个光荣的大明纳税人了,终于可以享受一个公民应有的权利和义务。
史知县又看了一眼周杨,想起他为了告周楠冒充身份竟然将大礼仪这桩三十年前的政治禁忌给扯了出来,差点让自己掉进汤锅里去煮。实在可恶,不可原谅,这就是个想害本官的刁民,不好生整治不足以平本官之愤,大喝一声:“周杨,好个刁民,为了家产,竟然诬告兄长欲置之于死地,几以禽兽稀?来人,打得三十棍,枷号三日示众已警效尤。”
周杨大惊,只不住磕头:“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啊,小民知道错了,小民知道错了!”一时间磕得公堂中蓬蓬声响。
周楠忙道:“老父母,我是兄长。小人父母去世得早,周杨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管教不严之过,不怪他。大老爷若是要用刑,在下愿意身代,还请县尊饶阿弟一回。”说着,他的眼圈也红了。
君子以直报怨,周杨要被打,他心中固然痛快。可是,这不符合封建社会的伦理礼制,他这个做兄长若坐视周杨被打得只剩半条命,未免有违反公序良俗。
昨天周楠献诗将史知县比做登楼长啸,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高士。史人杰回到后衙之后,越品味心中越是得意,越是心怀激荡。只恨不得立即登上城门楼子,喝上一壶好酒,吹吹一凉风,成就一段佳话。
今天他看周楠也越发的顺眼,赞了一声:“不错,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治家之道,不愧是读过书的人。既然有你求情,周杨这三十棍暂且寄下。你这个做兄长的将兄弟领回家去,好生管束。”
说着话,他又打了个哈欠,立即有一个书办适时喊了一声:“退堂!”
这次身份危机就这么以一种叫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方式结束,周楠去户房落了籍。明朝的县一级衙门设有礼、吏、户、兵、刑、工六房,对应中央六部,户房的主要职责是管理本县户口和钱粮。
出了衙门,看了看天色尚早,现在赶回周家庄还来得及。等在大堂外面的众乡亲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楠哥,这下好了,虽然大老爷说的话咱们也听不懂,不过,仿佛、好象你的户口问题解决了。”
周楠微笑这点了点头:“是的,我是周楠,周秀才的周,楠木的楠。”
众人一笑:“咱们都知道,毕竟是从小在一个村里长大的,谁敢再说你是假的,咱们跟他急。”
七叔公咳嗽一声:“大伙儿有话路上说,再耽搁天就黑了,路上仔细有人被狼叼了去。”明朝的淮安虽然开发程度高,可还是有许多荒地,生态也好,野兽倒不鲜见。除了野兽,说不好还有作奸犯科的歹人劫道,所以,天一黑,路上基本看不到人。
“那是,得快些走,回去吃了,狼不狼且不说,家中的母老虎可是要吃人的。”
“放心,有楠哥买的什物儿,家中的母老虎就算是精钢也化为绕指柔。”有人拍了拍自己手中的包袱。
昨天从梅二小姐的诗会夺了彩头之后,本着上山打猎见者有份的原则,又觉得搞好邻里关系对自己有益无害,周楠很大方地掏了一两银子递给七叔公,请他安排大家使用。庄户人家难得进一次城,怎么也得给家里人带写礼物回去。一两银子购买力不错,基本人人有份,都是些针头线脑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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