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陵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于是西门映雪骑上牛背,青牛似乎也迫切的想去看看老黄牛,它从天心湖边跳起,就跳入了虚空之中。
天心湖完全安静,没有一个人。
此去大雪山极远,比去西凉还要远。
张道陵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就牵着了青牛的鼻子。
青牛似乎有些生气,想了想却没有发怒,任由张道陵牵着,下一刻他们已经远在千里之外。
无数个起落间,当张道陵牵着青牛再次出现,西门映雪顿时感觉到一股刺骨寒风扑面而来。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雪白,一望无际的雪白,以及那雪白之中耸立在他们前面的一座孤傲的,冷酷的,威严的……大雪山。
他们就站在空中,大雪山的山顶却在浓厚的云中,就算抬头,依然不可见。
大雪山上偶尔还有积雪崩塌,但声势极小。大雪山下的雪原里堆积着极厚的雪,那些雪很新,其中还有一些雪块,那些雪掩盖得还不是很严实。
看来大雪山雪崩已经发生了,那师兄他……
西门映雪又望向了大雪山山顶,忽然问道:“你能上去不?”
张道陵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上是能够上去,可是……小师叔您不能上去。上面空气极为稀薄,几乎无法呼吸。关键是上面的威压太重,就算是我也坚持不了几息。而且老师想来已经过去了,我们就算是上去,除了这苍茫的白雪,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西门映雪满脸颓废,他遥望着大雪山山顶喃喃的说道:“那,我们回去吧,这心里堵得慌,回去之后我带芊芊去趟上京,在上京呆一些日子再回空岛。我很怕寂寞,特别是这种刚刚离别后的寂寞。所以我得去人多一些的地方,那里热闹一些,热闹总是好的,我自幼就喜欢热闹而害怕寂寞。哪怕是看着别人的热闹,也比一个人寂寞来的好一些。”
张道陵张了张嘴想劝劝西门映雪,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的心里也堵得慌,只是他早已习惯寂寞,他能够在寂寞中去消化心底的悲伤。
他们转身向空岛而去,并没有注意到一个老人骑着一头老黄牛正站在大雪山的顶上,默默的看了他们最后一眼,然后向那堵墙走了过去。
走了……然后就过去了,去到了那一边。于是,便将一切过往留在了这一边,便将一切过往斩断……
……
……
靠山成了一处深渊,如果站在空中看去,就可看见这就是一只巨大的脚印的轮廓,而底下却是黑乎乎的,似乎只有等正午的阳光洒落进来,才能看见其底部。
那一把大火将靠山上的一切都烧焦了,那些原本苍翠的青松在那一把火里更是被烧成了碳。
只有极少的一些松树还挺立着,却也只是剩下了黑乎乎的主干。
在那只脚掌的边缘,便有那么几颗挺立的黑乎乎的树干。
它们便是见证者,见证了靠山起火,然后崩塌,然后塌陷。
天命皇帝血肉模糊的从倒塌的龙宫一角爬了出来,他的眼睛已经瞎了,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眼睛里有两道血水流了出来,他的脸色比夜明珠辉光下的纸还要苍白。
他向着前方爬去,他虽然看不见,但他能够感觉得到。他感觉到了冰冷,知道那条龙呼吸而成的那座冰山就在前面,冰山自然也塌了,但那条龙肯定就在前面。
他向那条龙爬去,留下一路血水,他需要确认那条龙有没有死了。
如果那条龙死了,一切,就都没有希望了。
唐真从一处废墟中爬了出来,他的一条腿断了,他满脸都是血,原本一张英俊的脸,此刻却遍布着道道伤痕。那脸上的肉都已经翻卷,甚至可以见脸颊的骨头。
他怔怔的看着那条空荡荡的腿,忽然像发了疯一般狂叫道:“我唐真发誓,此生定要杀上空岛,将空岛所有弟子的腿全部砍断,一条都不会留下!”
他满脸血脉喷张,他双眼尽赤,他的一口牙差点生生咬碎。
龙宫的许多废墟中都有人爬了出来,爬出来的每一个人都成了残废,没有一个完整的人。
他们坐在地上喘息着,嘴里鼻里喷着血沫子,相互看着,然后裂口血淋淋的嘴笑了起来,笑得无比疯狂。
他们已经疯了,他们藏在皇陵上万年,他们甚至在最后躲进了龙宫。
只是因为空岛上那个老不死的!
那个老不死的好不容易就要走了,他却在临走前踩了一脚下来。
这处龙宫是唐真所建,整整布置了十二道防御法阵。
他们现在在惶恐中暗自庆幸,如果不是龙宫的这十二道防御法阵,只怕他们一身血肉都会被那一脚踩得模糊,现在虽然残废了,但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就还有机会出去……然后,杀上空岛,将空岛上的一切杀光!杀他个片甲不留!烧他个寸草不生!
天命皇帝摸到了那条龙,他一直摸到了那条龙的腹部,那条龙的腹部久久没有扩张。
他的一颗心渐渐冰冷,就要坠入深渊。
……
太庙里那个慈祥的老人收回了看向靠山方向的眼光,然后他淡淡的说道:“院长大人已经离开,大家散了吧。”
他说着便从太庙消失,然后出现在了这一片焦土之上。
有阳光洒落大地,自然也洒落在了这里。
这里没有一颗草,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物,这里的一切都在院长大人一眼之下化为灰烬。
他缓缓而行,脸上的神色却渐渐严峻。
焦土上的一些地方还冒着道道黑烟,远处还有那么几颗依然挺立的漆黑的树干。
在焦土的一些地方有血水渗出,血水来自底下,地上自然不会太多,却也不少。
于是,他看见了一洼血潭。
他走了过去,伸出一根指头沾了点血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又向焦土的深处走去。
那些血不是皇族的血,他需要找到皇陵的位置,他想要做些什么。
焦土面积太大,他放眼望去,便想起了野火原。
野火原是院长大人与西门吹雪一战而烧出来的,那一把火也极大,生生将一处密林烧成了平原。
这里这把火自然没有野火原当初的那把火大,但这里却被院长大人踩了一脚。
他根本无法想象那只脚究竟有多大。
他这才发现院长大人之高,远远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
他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心里暗自庆幸着什么。
他的鼻尖微微抽动了一下,他闻到了一股味道,那不是人的味道。
他加快了脚步,循着那股味道而行,瞬间便来到了焦土的中心,这里便是那只脚落下的地方,这里现在就是一道深渊。
然后他蹲了下来,就蹲在深渊的边沿,那股味道就是从这下面传来的。
他摸出了一个壶,壶里有水。
他悬壶,便有水顺着壶口流下,流入了深渊里。
一股庞大的生命气息顿时在焦土之上弥漫开来,于是就看见那几颗烧得漆黑的松树居然开始剥落,一片片一块块的树皮从树干上掉落下来,却有新的树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
焦土上开始有野草的嫩芽冒了出来,有风吹拂,这磅礴的生命气息便随风蔓延开来。
仿佛一夜春风来,焦土依然可见漆黑,但漆黑中却已经遍布着点点的绿意。
更多的水流入了深渊里,渗透了下去。
一滴水滴落在了龙宫里,一股生命的气息顿时在龙宫里扩散开来。
又有一滴水滴落,然后有无数滴水滴落。
龙宫里所有人的伤口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虽然他们已经残废,但不再流血,他们看着龙宫顶上滴落的水,仿佛看见了希望。
天命皇帝忽然激动起来,因为那头龙的腹部动了动。
虽然极其轻微,但他的感觉没有错。
那些水滴落在了巨龙的身上,那头龙终于从濒死的边缘活了过来。
那些水滴是小天地的生命之泉,十九先人取了一壶,便取去了大半池塘。
他带着这个壶走出了太庙,他在这焦土之上浇了一壶水,于是,他便救活了这焦土地上地下的无数生命。
256。第256章 涤经阀髓()
唐霸道三人坐在车厢里尽皆沉默。
他们自然看见了那冲天大火,也看见了那一只遮天蔽日的大脚。
那只大脚向靠山踩了下去,靠山崩了,靠山下就是他们此行的最大靠山,他们的靠山是不是在那一脚之下也倒了?
诸葛先生摸出了那把算盘,噼里啪啦的开始拨动起来,满脸的凝重。
武锋之脸上那道恐怖的疤痕微微抽搐了一下,看了看诸葛先生那只在算盘上飞快拨动的手,然后便看向了车窗外。
唐霸道微蹙着眉头紧紧的盯着诸葛先生的那只手,视线一直未曾移开。
队伍依然一路向南,上京城墙已经隐约可见。
诸葛先生额头鼻尖开始有汗珠溢出,然后有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他拨动算盘的手指越来越慢。
唐霸道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如果没有皇陵里的人出来开门,这一仗根本不用再打,倒不如直接向父皇负荆请罪,看能不能苟活下去。
诸葛先生拨动了最后一粒算盘珠子,然后闭上了眼睛,依然没有擦一下脸颊滴落的汗水。
唐霸道感觉过了很久,事实上不过几息功夫,诸葛先生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生机一线间,就待天意定。靠山虽陷,但却枯木逢春。我看不清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在院长大人脚下救了皇陵,但皇陵确实没有被那一脚踩灭,所以上京城门依然可破。”
武锋之回过头来,又看了诸葛先生一眼。
唐霸道此刻无比欣喜,他再次问道:“先生所言,可属实?”
诸葛先生这才擦了一把汗,坚定的点了点头道:“属实!”
……
……
西门映雪回到了天心湖,于是又见那一湖水和水里黑白二色的石子。
他再次四处张望,想看到那个坐在湖边洗脚的老人。
那个老人已经离开,自然不能再见。
他低着头,沉默的向那处茅屋走去。那是院长大人住了数万年的地方,那里面他还未曾进去过。
茅屋的门并没有关上,有阳光洒落在屋顶屋前屋后,金黄色的茅草便在阳光下更加夺目。
他从来没有仔细的去看看之处茅屋,现在看来,这茅屋的茅草也非普通之物。
他来到了门口,就看见有一条条的光线从屋顶的茅草缝里挤了进来,笔直的落在地上。
地上是一粒粒的石子,黑白二色的石子。
那些有些凌乱的光线像针一般射在这些石子上,这些石子便愈发晶莹,仿佛在吸收着阳光的能量。
于是他便看见白色的石子中有氤氲烟雾缭绕,黑色石子中有飘渺水雾翻腾。
他看了很久,然后抬眼,却没有看见床,只有一把椅子。
这是一把躺椅,一把不知道什么古藤编织而成的躺椅。躺椅有些黑黝黝的,想来是院长大人长期在上面睡觉留下的汗渍。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灶台,灶台前还放着一些柴火,灶台上的一口烟囱穿过了茅屋的屋顶,伸了出去。
他感觉有些惊奇,去年魏无病和钟灵犀在这里的时候,钟灵犀便是在这里做饭的。
可自从钟灵犀离开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师兄有做过饭。
想来师兄早已可以不食人间烟火,根本无须做饭了。
他又看向了地上的黑白二色的石子,便想起了那双从来没有穿鞋的大脚。
于是他也脱了鞋,走入了屋子里,踩在了石子上,站在了无数缕的光线中。
一股极为舒服的气息从脚下升起,然后通过他的经脉与那光线相连,于是这些光线便进入了他的身体。
他便在这一刻进入空明。
他的神魂就站在虚空之中,他就看见那些虚空中的渠渐渐亮了起来。
那就是他的经脉,运送灵气入命轮的渠。
那些光线在他的经脉中穿行,仿佛一根根的针,后面穿着黑白二色的线。
白色的线上缭绕着氤氲烟雾,黑色的线上如琼浆般洁净的雨露。
随着光线在经脉中穿行,他便看见那些渠变得更大,更宽广,愈发凝实。
他便看见了那十条通往虚空深处那十颗略显暗淡的星星的渠,那十条渠中同样有无数光线穿过。
那黑白二色的线便一路拓展着那十条渠,向虚空深处而去。
他的神魂来到了虚空中的那朵云上,就更加清晰的看见了那十颗星星。
那十颗星星虽然遥远,却有些大。里面的灵液才一小半,距离装满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黑白二色的线将这十条渠拓展的越来越宽,那十条渠里流动的灵气越来越充盈,仿佛由涓涓细流变成了畅通无阻的小溪。
他的神魂在体内,却并不知道此刻的天心湖再起波澜。
天心湖中仿佛有狂风刮过一般,平静的湖水汹涌着拍岸而来。
一股股极为浓郁的灵气如潮水般从天心湖出,向西门映雪涌来。
张道陵在洗剑池磨剑,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了天心湖。
空岛有许多把剑在这一刻都心有所感,都望向了天心湖方向。
日头渐渐西沉,便是黄昏。
天心湖水渐渐平静,然后一切异象消失。
西门映雪从空明中醒来,睁开眼睛便看见一张纸从屋顶上飘落下来。
“师弟啊,能进师兄这处茅屋,便是你之幸运。师兄我借你万千阳光,万千石子,助你涤经阀髓,祝你早日破圣阶而入神道,师兄我在大雪山那边等你。师兄我,寂寞啊!”
西门映雪手中拿着那张纸,怔怔的呆了很久,才跳起来破口大骂道:“死老头,你要死就死远一些,弄这些玄虚干什么?你以为我会领你的情?承你的意?你长得那么丑还想的这么美!老子不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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