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氏问了一句。张昌宗立即答道:“回太后,正是。”
武氏颔首道:“若是他这般教导你,倒也不奇怪。令叔乃是方正之人,有他坐镇长安府衙,京里才算安生。不过,傅玄虽好,却有一短,此人为人太过严苛,故不能容人之短。世间事,尺有长短,人有优缺,你切莫学他。”
居然还指点张昌宗读书。张昌宗机灵的道:“多谢太后指点。小子平日是多机灵的孩子,也就是对太后,对亲长,本着诚与正行事,若是对亲长还耍弄心思,二叔会骂小子持心不正的。”
武氏赞了一句:“好!你父亲早逝,你仍能成才,想来其中除了令堂的心血,还有令叔等人的功劳,儒家说齐家治国,本宫看,令叔等却是身体力行的典范。”
张昌宗赶紧谦虚:“太后过奖,典范不敢当,二叔说不过是尽亲族本分罢了。”
“亲族本分”
武氏面上有些出神之色,似是被勾起什么往事来,面上似有追忆之色,又似有些感叹,目光不禁看了武氏兄弟几个一眼。
武三思心头一跳,赶紧俯首,神色更加恭顺,脸上的笑得谄媚。武氏神色晦暗不明的看他两眼,旋即移开目光,颇有些索然无味之感,看张昌宗顿觉顺眼许多:“念在你一片孝心,知错就改的份上,今日本宫不罚你。”
“谢太后。”
诚恳的写完了,忍不住抬头望着武氏艳丽的脸庞,眼巴巴地看着,欲言又止。武氏从未见他这样子过,这小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幅老神在在的自信模样儿,现在这样倒是稀奇。不禁一笑,也没了逗他的心思,直言道:“来人,传我之令,赦郑氏之罪,发还出宫,着除去奴籍,贬为庶人。”
张昌宗大喜,立即谢恩:“小子拜谢太后,谢太后慈悲。”
上官婉儿眼泪扑簌簌就落下来,激动得语不成言,与张昌宗一起,齐齐跪到武氏身前,颤抖着谢恩。
武氏扶起上官婉儿,道:“你就是谨慎小心,以你在我身边服侍多年的情份,若你开口,我还能不给你几分颜面吗?竟然还需要你的小徒弟替你操心!”
上官婉儿含泪道:“太后待婉儿亲厚,婉儿又如何好意思开口!若开口了,岂不是也犯了六郎今日之错吗?”
武氏轻叹一声,怜惜地看上官婉儿一眼,复又瞧向在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好围观的张昌宗,笑道:“婉儿就是太过谨慎,你这小徒弟倒是胆大心细,在此一点上,你这师父当向徒弟学习才是。”
张昌宗笑眯眯地跟着点头:“是极,是极!太后就是英明,一眼看穿问题所在。”
武氏不禁一笑,上官婉儿忍不住白他一眼,轻斥道:“你今日的胆大妄为,待稍后再与你算账!”
张昌宗看看左右,太平公主母女俩儿,母亲给他一双大白眼,女儿倒是脸上带笑,眼眸中似乎隐隐地还有泪光,注视他的眼神却又有些深思不属,看似端正的坐着,也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看来是没人会替他向上官婉儿求情了!张昌宗无奈的认命,像只斗败的小公鸡似的低下头,认栽。
武氏含笑问道:“怎不求我替你向婉儿求情?”
张昌宗讶然道:“那不是借太后之威欺负我师父吗?好徒弟不能干那种事!”
这话说的武氏大笑,连连夸道:“确实是个好徒弟,婉儿,这么好的徒弟,还舍得罚吗?”
上官婉儿妙目一转,眼波扫过自己的小徒弟,笑道:“罚自是要罚的,不然何以让他明对错?不过,鉴于此,可罚的轻些。”
张昌宗哪里还有不满意地,赶紧拱手作揖:“徒儿多谢师父高抬贵手!”
众人不禁都笑起来。
武氏道:“是个好孩子,太平收到你做义子,也算做了件有眼光之事。”
“母亲!”
太平公主不依的叫了一声,抗议道:“难道女儿往日在母亲眼里是个目光短浅之人吗?”
武氏笑而不语,用意十分明显,自是惹得太平公主大为不依。母女俩儿笑闹了两句,武氏的目光落到薛绍身上,心头一动,道:“三郎所姓之薛,可是出自河东薛氏?”
薛绍恭敬的道:“回岳母大人,正是河东薛。”
武氏道:“本宫记得河东薛氏乃是著姓、大姓,宗族人口广布,支系繁杂,或有子孙流落在外,未曾归宗之事发生吧?”
薛绍一怔,不解武氏之意,不过还是小心的道:“河东薛氏源远流长,起于蜀,盛于晋,人口众多,支系庞杂,这么多年下来,除了居于河东之人,在外也是有的。”
武氏颔首,道:“本宫所选之洛阳白马寺住持薛怀义,也是姓薛,或为薛氏流落于外之族人也未可知!三郎或可去族中问问?”
第110章 宗族荣光()
薛绍顿了顿,小心的请问道:“岳母的意思是让小婿问族中什么?”
武氏强势直接的道:“查一查阿师是否是薛氏流落在外的分支,或是同族也未可知。最好合族归宗为好!”
“合族归宗?!”
薛绍愣住,脸孔先白后红,满脸不敢相信的震惊之色。
完了!
张昌宗下意识的抬头就看向薛崇秀,当日薛崇秀对他说过的话,还在耳畔——
他的父亲薛绍,出自河东薛,累世显宦,世家子弟;祖母乃是太宗与文德皇后之女,母亲太平公主乃是高宗与皇后武氏之女。
薛绍何其自豪于其出身、姓氏!
张昌宗望着薛崇秀,薛崇秀脸孔紧绷,唇线抿得笔直,正襟危坐,神情肃然。
“母亲”
太平公主脱口唤了一声,脸上也带着震惊之色,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之意。武氏没动,脸上的笑容连细纹弧度都没变一下,就那么笑眯眯地望着薛绍:“阿师此人,对我忠心耿耿,待我尽心尽力,于我十分得用。你们作为本宫的晚辈,当以长辈视之。三郎,你二人同姓薛,你莫若以季父称之。”
明是在问话,然语气全然不是,等同于直接命令。薛绍的脸孔涨得通红,置于桌下的手掌,紧紧握住膝盖,半晌无言。武氏眉头微微皱起,似有不悦:“三郎?”
薛绍苍白着脸,艰难的道:“回禀太后,绍乃家中幼子,并非嗣子,并无资格管宗族之事,宗族家谱乃是嗣子掌管,薛家之嗣子乃是大兄,绍无权过问。何况”
薛绍猛地抬头,大胆的直视武氏一眼后,复又低头,沉声道:“薛师出身,京中尽知,说与小婿同族,小婿成为京中笑话,被人看不起并不可怕,只是,如此欲盖弥彰,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又能瞒过谁?遭人笑话的又是谁?”
“胡说八道!”
武氏直接把手中的酒杯丢到案几上,面容紧紧板着,面容看不出怒色,只一双眼睛却透着冷意。
“太后息怒!”
上官婉儿当先跪到地上,张昌宗偷偷看看躬身作揖状站着的薛绍,又看看板着脸的薛崇秀,以及有些茫然的太平公主,也跟着师父跪下。
武氏冷哼道:“好个薛绍,与阿师合族,称他为季父,难道还辱没你不成?”
薛绍依旧躬着身,双拳抱举着,沉着嗓子恭声道:“不敢!小婿只怕辱没先人,将来九泉之下无颜面见先人,太后之命,小婿碍难从命!”
“啪!”
武氏冷着脸,宽广的袖子一甩,把案几上的酒杯都带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冷冷地看薛绍一眼,直接拂袖而去。
“母亲!”
太平公主愣了一下,赶紧起身追上去,才追了两步就被武氏贴身之人拦住:“公主请止步!”
太平公主呵斥一声:“闪开!”
两人一动不动,坚决拦住太平公主不让她跟上。上官婉儿连忙起身,快步走到太平公主身边,轻轻地、隐蔽地拉了她一下,朝她轻轻摇头,然后快步追了上去。
张昌宗跪着悄悄挪动膝盖靠近薛崇秀,低声问:“怎么办?”
薛崇秀摇摇头,没说话,只是起身去扶薛绍:“父亲,外祖母已经走了!”
张昌宗也跟着起身,一把拽起薛崇胤,两人一起去扶太平公主:“义母!(阿娘)”
太平公主抬手摸摸两人,扭头看向一直旁观的皇帝李旦:“四哥!”
李旦连连摇头,叹道:“阿妹叫我也无用,母亲盛怒之下,愚兄也不敢触霉头,唉,妹婿怎么就口头上答应一下也无妨,只要不记族谱不就好了吗?”
薛绍眉头一扬,直接怒道:“祖宗血脉,岂可乱来!”
李旦被顶的一窒,皱皱眉,甩袖道:“既如此,那便当我没说,母亲之怒,愚兄也爱莫能助了,我们走!”
说完,带上他自己带着来的家人随从便走了。太平公主张了张嘴,不过没出声,这个哥哥也是身不由己,何苦为难他!
武承嗣走过来,眼中带着幸灾乐祸之色,面上故作叹息,假惺惺的道:“驸马这是何苦呢?能与薛师连宗可是大大的荣耀,可惜我不姓薛,不然,姑母但凡有命,我定欣然从之。”
薛绍没说什么,太平公主却忍不下去了,柳眉一竖,怒道:“尔是何人?也敢如此对我的驸马说话!”
“表妹你”
“放肆!谁是你表妹!本宫乃是帝室之女,明昭天下的太平公主,汝是何身份?也敢跟皇室攀亲称我表妹!莫非是藐视皇室?”
太平公主怒视着武承嗣,半分面子也不给他留。武承嗣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黑,瞪着太平公主不说话。
太平公主怒斥道:“大胆!凭你也敢直视我?这是谁家的礼仪规矩?汝心中可还有上下尊卑!”
武承嗣脸孔涨得通红,瞪着太平公主,一动不动。身旁的武三思赶紧拉拉他,躬身朝太平公主行礼:“公主有礼!”
“哼!”
太平公主一扬下巴,昂起头颅,连看也不看二人。武承嗣气得全身发抖,却又不敢招惹太平公主,只敢转头看向薛绍,讥讽道:“好个薛驸马,躲在石榴裙下可还自在?”
太平公主张口欲骂,薛绍拉住她,抬头坦然望着武承嗣道:“公主虽是我妻,却也是君,薛绍为臣,臣在君后,礼仪如此,何曾有不自在的?”
武三思讥笑道:“驸马休要得意,得罪了薛师,倒要看你如何在这京城、宫里行走!”
薛绍反唇相讥:“总好过你们兄弟争相为那薛怀义牵马引路好些,薛绍即便死,也敢面对先人,武兄呢?”
“你!”
武三思被骂的面皮一阵发烧,有些事做得说不得,怒瞪着薛绍,冷笑连连:“休逞口舌之利,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有几时!哼!”
说完,一拉武承嗣,两人联袂而去。其余宗室,有那聪明的,早就在李旦走后也悄悄溜走了,剩下的看现在的场面,悄悄地、隐晦地打量薛绍、太平公主两口子几眼,不敢多做任何表示,赶紧闪人。
今日可算家宴,并没有朝臣参加,便是宗室,参加的也不多。不过片刻功夫,尽皆走了个干净,偌大个殿堂,只剩下宫人和太平公主一家并张昌宗还在,仿佛先前的热闹并不曾存在过,一切只是幻觉一般。
第111章 巍巍武氏()
薛绍苦笑,走向神情有些茫然的太平公主,抱拳一礼:“绍今日行事冲动带累公主,请公主降罪。”
太平公主回神,望向薛绍的目光中只有情意,并无责怪之色,娇嗔道:“绍郎说什么!绍郎今日行事何错之有?宗族血脉乃是大事,母亲强人所难,不讲道理,薛怀义那等货色也配与我绍郎合族连宗,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吗?今后我们薛家还有何颜面立于这天地之间!”
薛绍脸上现出欢喜之色,情真意切之下,似是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串孩子围观,忍不住拉起太平公主的手,动情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这世间,唯有公主知我,我心中好生欢喜!”
太平公主玉颜现出娇羞之色,红着脸看薛绍一眼,被他深情款款的目光看着,情不自禁地低头这一低头,就迎上三双圆溜溜、亮汪汪地眼睛,三颗小脑袋齐刷刷地望着他们夫妻,吓得赶紧推开薛绍。
薛绍这时也想起还有三个小萝卜头在围观,不禁俊脸一红,拳头挡着嘴巴假咳一声,强行若无其事。太平公主没这面皮,转过身道:“我们也回去吧,待母亲气消了,我进宫求求她,哭诉我们的难处,或许母亲便不会再强迫绍郎了!”
薛绍苦笑:“希望如此吧,是我带累了公主。”
“你我夫妻一体,绍郎何必如此说?”
两人相视一笑,薛绍点点头,道:“我们回去吧!”
两口子互相安慰一阵,这才带上仨孩子出宫去。张昌宗和薛崇秀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有凝重之色。
出宫回到公主府,天色已晚,又有宵禁,值此风头之上,太平公主也不好找南衙要通行手令送张昌宗回家,便只能使人去张家禀告一声,把张昌宗留在公主府过夜。
张昌宗本意也是想留着,如此一来倒是正合他意。悄悄地与薛崇秀做好约定,安心地吃完晚饭,各自回房休息,小小地睡了一觉醒来,时辰刚好。
张昌宗弄好被子,悄悄地溜出去。院门关着,悄悄地跑到墙角处,双手双脚用力,动作迅速利落地爬上院墙,小心的朝薛崇秀的院子去。
“喵!”
张昌宗蹲在窗户下轻轻学猫叫,不一会儿,窗户便打开一条缝,张昌宗利落翻进去,薛崇秀披着件外袍,俏生生地站在睡榻旁等他。
张昌宗赶紧跑过去,低声问道:“等得瞌睡了吗?”
薛崇秀摇摇头:“不曾,先前被春晓哄着小睡了片刻,做了个不好的梦被吓醒了,就一直没睡着等着你过来。”
“什么梦?”
张昌宗顺嘴问了一句,薛崇秀突然顿住,沉默片刻后,方才答道:“梦见薛绍死了!”
张昌宗一愣,一时竟想不到什么话语能宽慰她,只得道:“听说梦是反的,阿武还不到老糊涂的时候,差不多快到她登基的年份了,这种斗争的关键时刻,脑袋应该还很清醒吧?”
薛崇秀抬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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