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梦沉的脸色顿时煞白。他直直的盯着大厅中央的一具半透明的长方形物体,手脚都僵硬了。
“这是保持尸身百年不腐的……玄冰棺。”易初寒缓缓走上前,眼底也有深深的哀凄,“我自作主张将上阳郡主的尸体停放在这里,是想着……”
他突然停住话头,知道在此刻,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说最妥当。
殷梦沉仿佛在这一刻突然痴傻了,只是静静的望着那冰棺,神情难辨悲喜。他轻轻抬手,按在心口,那里,本来应该只有沉甸甸的杀父仇恨,满当当的复国大业,这时,却突然空落落。
无数鲜活的片段在脑海里飞过,他却什么也抓不住。
墓穴深处的风为什么那么冷?冷到他心口的热血都凝固如冰。
夜明珠幽幽的光,照上他的脸,完美到如同白玉雕琢的脸和早已流尽眼泪的深深眼眸,那里,此刻只有悲凉。
我陪伴你身侧八年,我熟知你一颦一笑,我知晓你喜好厌恶,人山人海之中也可以轻松辨认出你背影,我曾以为,这就是我和你,一生相处的模式。
然而,一切都是以为,都是如果,都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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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97 负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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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还好好的站在这里,而你……
却冷冰冰的躺在这里。
绮月,你孤单不孤单?
要不要,我来陪你?
他如同痴狂一般,飞身掠在那冰棺之上,双手紧紧捏在那冰凉的棺石之上,骨节变白,也毫不觉痛。
永远清静而寒冷的眸子,此刻紧紧闭着。
刻薄戏谑的唇,不再轻启。
是的,那是她。
沉默着,安静的,再无牵挂的睡在那里。
绝色容颜一无改变,只是脸色苍白如雪,唇角僵硬,仿佛不甘,仿佛怨恨。
殷梦沉怔忪的伸出手,抚上她的脸。
这一刻,他和她近在咫尺,他似乎觉得自己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感觉到她的温度。
可是,那冰冷艰涩的触感,告诉他,那只是一个幻觉。
他有多恨,多恨自己能亲手营造出让旁人坠入其中欲仙欲死的梦境,可却无法让自己沉醉在无边无际的美梦当中。
有她在的美梦。
你从未给过我任何诺言,你从未给过我任何喜欢的言语。
但是,我已经无法自拔。
你的美好如同镜花水月,匆匆而过,但我却在此时万念具空。
绮月,你真的好狠心。
**********
上京的春色,总是如此旖旎。
他清楚的记得,一年之前的四月天气,她含笑叮嘱他上路需谨慎的语气。
她说:“扩展潜月的势力,仅仅靠我的俸禄当然不够。我需要一条真正能够为自己所用的财源,而且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殷梦沉对她的话,自然是唯命是从,只是,想到自己将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那么久都见不到她,心里总隐隐有些忧伤。
那时的他,并没有想到这样一走,就是生死相隔。
临别之时,她笑盈盈对他说:“也许等你回来,我会给你一个很大的惊喜。”
到底是什么样的惊喜?殷梦沉不知道,也永远猜不到绮月心里在想什么。
他在西域将玉石矿厂的生意做的很好,其收入,大约相当于将绮月那巨额的俸禄再次翻倍。
就在此时,他却接到了上京的传书。
上官绮月,那个胆大任性的小小少女,再一次做出了冒险的决定。
那就是:结识了西梁的国主,赫连穆。
代太后不满于自己家族的地位被石家影响,希望扩大自己的势力。她得知西梁国主与太子来到西梁与大周接壤的重镇视察,故而修书一封,希望他们能秘密来到上京。
赫连穆时年三十四岁,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
西梁本与漠族类似,是游牧民族,极为凶悍,但是文化极其落后,连文字也没有。然而,他们有蒙古草原狼一样凶猛的性格和智慧的头脑,具有超凡的军事才能,是大周北部游牧民族里最卓绝的一支。西梁太武帝赫连狩居然用了不到十年时间,依靠凶猛的骑兵,开创了一个由草原民族建立的强悍有作为的朝代。
其幼子赫连穆极善学习,对大周文化极为痴迷,他继位十五年来,开拓进取,立志创新,运用铁腕手段和严刑厉法,使得西梁国力大增。
这样年轻有为的帝王,脾性却暴烈乖戾,而且据说喜好女色。
于是,代太后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以美貌著称的上阳郡主,岂非一个完美的诱饵?
她命人绘了上官绮月的仕女图,将其转交给赫连穆。果然,本不欲入京的西梁国主居然快马加鞭,即日便来到了上京。
赫连穆与上官绮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连殷梦沉也无从思量了。
若说他们之间有过爱情,那么为什么赫连穆和他身后的西梁王室会派人刺杀绮月?若说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为什么绮月会做出那样一个让他惊愕的决定?
潜月,是她八年来一日一夜殚精竭虑的心血。
是她复仇的根本。
但,她却在给他的信上写到——
我已决议向穆坦白,不日将随之返西梁。我在上京之一切事宜,托君照拂。潜月可易主矣。十一月十七。
君之来信已收到。君之担忧实无必要,我议已决。另有一事需告知于你,我已有身孕月余,然载欣载忧。十二月二十。
新年安祝。我已将潜月上京事宜交割大半,潜月之贴身隐卫已遣散。略施小计,便移居甘泉岭小住,已定于一月之后,设计乔装前往西梁也。君不必担忧,我已厌倦上京诸事,此次离去,可谓重生矣。二月初九。
短短的三封信,她无视他的劝告,甚至连最后一面也等不及去见,就急匆匆的离开他。
如果不是她爱上了他,疯狂到不顾一切的爱,她怎么会放弃所有?
她遇害的来龙去脉,殷梦沉已经渐渐有了计较。
往日贴身跟随的潜月高手,被她赶走,她在甘泉岭孤立无援。但她出于对赫连穆的信任和对“重生”的向往,毫不担心。
当日,第一批三流江湖刺客被郡主府侍卫解决。这没有打消她的乐观,她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给两个贴身的侍女下了迷药,尤其是听从太后号令的丛兰。
之后,是耐心的等待……
她等着他,来带她走……
可是,等来的不是情郎,而是刺客。
赫连穆,是一个负心人吧……
那些西梁王室的高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杀死。
倘若上官云潇没有恰好在旁而取而代之,上阳郡主遇害便想当然成为疑案一桩,而真凶也会永远逍遥法外了。
他是应该责备绮月的天真,还是应该怨恨赫连穆的阴狠毒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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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98 破解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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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水莲盛放的季节,卷曲的叶子在日光下散发清香,清纯而不失妩媚的小荷半掩着姿容,令人心动。
“宫主,你……怎么落泪了?”
看守莲花台的宫人还是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她们惊讶的递过罗帕,显然是看到了易初寒眼角的泪痕。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记得殷梦沉那发狂一般的眉眼。易初寒站在莲花台之下,望向满山苍翠秀色,沉沉的叹息。
他几不可信的伸手去摸,却发觉,果然脸上一片冰凉。
“宫主,冰棺里的姑娘是谁?她好美,可是为什么她长的和云宫主一样呢?”守候在一旁的璇玑宫人也不怕易初寒生气,好奇的追问。
瞬间,心底的疼通及到全身,易初寒没有回答,只是苦笑一下,将泪痕拭去。
他不愿来,如果不是殷梦沉央求,他只愿此生都不会再来莲花台。
绮月和云潇的长相太过相似,有时他也无法辨认。在第一次看到齐云鹤连夜送来的绮月尸体的时候,他发病了,很重。
慕容神医很诧异,还远远不到他每月发病的日期。
只有他知道,他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那周身冰冷毫无气息的绝色少女,她可以是绮月,也可以是云潇。
他很怕……有一天,睡在冰棺里的人,会变成云潇——那个回眸轻笑,悠然恬静的,将她生命热力贯穿进入他贫乏一生的少女。
他屡屡嘲笑自己荒诞的想法,却屡屡清晰的知晓……
这,不是不可能。
云潇的命运,已经在金光闪耀的重重深宫里,晦暗不明。
生死这道难题,他将如何破解?
“生死,本也可以破解。”
一袭青衣的男子幽幽道。昔日华美富丽的男子,几经红尘起落生死,如今改头换面重新站在他面前,身姿单薄,笑容浅淡。
也许……还是有可能的吧。
手里古卷翻开了大半,他抬眼,望了望易初寒的神色,半是关切,半是惆怅。
“你们已经成功过一次,难道不会有第二次?”
那古卷上,清晰的记录了几个名字……
姹雪圣果、琅嬛刻、九霄玉露。
“就我所知,凌寄风与琅嬛刻,就有不解之缘。你若真想破解生死,他一定愿意效劳。”
“寄风么?”他沉沉的叹气,“也许吧……”
瘦削的身影隐没在高大的莲花台的阴影中,临风而立的男子,白衫飘飘似要御风而去。他俯首轻叹,只听翠峰云涛如怒,山河浩荡。
他的往日那双亮若晨星的眸子,此刻,却如同暗夜地狱一般的沉寂。
*******
时已夜半,云潇一身黑衣,悄然闪入了汝阳王府半合的大门。
淡白的月光,流动如同透明绡纱,绡纱笼罩中女子身形纤秀,面容沉静,衣袂飘举。
王妃的寝室里,一龛绣佛,半室青灯。
蒲团纸帐,满天花雨护袈裟;瓦钵绳床,几处云堂闲锡杖。那台上新添了一幅对联“门前绿树无啼鸟,清罄声迟;庭外苍苔有落花,幽房风暖。”
云潇摘下身上的披风,淡淡笑道:“好联!”
帐子之后,缓缓转出一个一身灰衣的中年妇人。云潇冲她行了家礼,她默默回礼。经历过数十年风雨的贵夫人,气度还在次,重要的是智谋深远,自然是不同于一般的弱智女流。
下午云潇的探访,是有心为之;此时乔装而来,则是掩人耳目。
“一碗阳春面,让我对一个陌生的‘云嫂’动了恻隐之心;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让整个汝阳王府都被你摸的一清二楚。”王妃淡淡揶揄,“你果真长大了,本事也不小。”
“王妃怕的是什么,我已经猜出一半了。”云潇默认了自己就是云嫂的事实,轻声道,“这幅对联的主人,恐怕希望王妃一辈子都不问世事吧。”
微微晃动的烛火映照在汝阳王妃的脸上,她缓缓道:“此刻整座汝阳王府都是任人鱼肉,我还哪有挑拣的权利?”
云潇长长呼出一口气,道:“那么这一次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自愿躲到山里,一辈子为尼?”
汝阳王妃似是诧异云潇的语气,却还是不动声色:“她允诺我的锋儿平安继承汝阳王府的爵位。”
云潇半低了头,慢慢道:“容锋继承王府爵位,名正言顺,有什么需要她允诺的?”
王妃脸色一白,却是别过脸去,神色坚毅。
“我执意以上阳郡主的身份见王妃,又以母女之礼对待王妃,”云潇抿唇,定定看向她:“王妃**,应当知道我绝不是来玩闹的。”
她慢慢将那一封陈旧的信笺抽出,郑重送到汝阳王妃手里:“这里,是汝阳王在我父王出征前几日,写的一封信。里边,提及了王妃所怕的那个人,并且劝他不要出京作战。”
汝阳王妃怔怔的取过信笺,读了,神色大变。
“吾以多年挚友之名,乞君再思出征之战事。代氏诡计多端,君需谨慎。”
这样一封信,虽然语焉不详,但是若落入那个人的手里,那么自己委曲求全躲避多年而换来的安全,注定灰飞烟灭!
云潇却慢条斯理的将信又拿过来,借着烛火烧了。嫣红的火苗吞噬了薄薄的纸张,云潇在那腾起的青烟当中,见到了王妃如释重负的表情。
王妃深深呼了一口气,道:“多谢。”
云潇垂眸:“王妃为了世子忍气吞声,但你永远不会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旧事被那个人知道,而她,又会不会一时心血来潮要把你们祖孙害死。更何况你一旦出家为尼,谁来庇佑世子?他才八岁,前面的路还很长,一定要这样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而不吐气扬眉的坐一番大事业么?”
王妃一愣,道:“郡主……”
“与其软弱的逃避,倒不如主动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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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99 可气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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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软弱的逃避,倒不如主动出击!”云潇轻声道,神色郑重。
不知过了多久,王妃终于长叹一声,道:“绮月,你这傻孩子……这十几年,我深居简出,耽惊受怕,这样的日子我过的够了。甚至连我身边的乳娘,岑娘,她跟了我二十多年,却终也成了监视我的人……但是……谁也没有实力,去与她对抗。”她温热的双手在云潇的发顶慢慢抚摸,那手微微颤抖。
想到了什么,心里忽的一酸,云潇闷声道:“母妃是否记得……记得云潇?”
王妃身子一颤,随即低声道:“自然记得。”她凄然道,“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啊,又很贴心,多讨人欢喜……”
云潇眼眶一热,勉强笑道:“母妃果真如此觉得?”
她长叹一声,道:“只可惜她早早的离去了,我心中是真的……将她当做女儿看待。”
复仇虽是劳心劳力之事,若是将故事原本告诉于王妃,势必会使她心中不安,但不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反而会让她更加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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