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疯儒见他不信,从怀里摸出一木匣,道:“哼,爱信不信,这就是袁玄那孙子给老子的!”
林寻夺过木匣,心中已信了八成,却又觉得莫名其妙,问道:“老师还说什么了?”
老疯儒白眼道:“呸,叫你不信老子,老子偏不说,气哭袁玄那龟孙。”
林寻知道他也曾是夫子,怎么如此为老不尊,道:“前辈以前也为人师表,怎么如此粗鲁无礼,多次侮辱袁老先生?”
老疯儒呵呵一笑,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唾沫星子,又骂道:“骂又怎样?老子看得起他才骂他。”转而话锋一转道:“整个南雍,老子也就瞧得起他袁玄一人,什么沈坤,什么孟焦,都是狗…”
林寻关心老师的话,当下打断他的疯话,急道:“老师到底说了什么?”
那老疯儒一愣,道:“好,你若是想知道,且先与我对诗,若是能胜我,我便告诉你。”
林寻心急如焚,哪儿还有心情作诗,道:“前辈既然知道倭寇打进城了,怎么还有如此闲情?再说前辈答应了他人,又怎么能反悔?”林寻这几句话已是委婉诚恳至极,只希望这老疯儒不要再为难自己。
老疯儒闭眼摇头,道:“你这几句对那些俗儒夫子或是有用,但对我却是无用,你听好了,上一句,黑白不分逆乾坤。”
林寻心急如焚,当下不假思索的接道:“金银难当逢乱世。”
老疯儒两眼大睁,拍手道:“对得好,全诗乃是:黑白不分逆乾坤,金银难当逢乱世。万莫逞强碎玉石,入世还须出城去。”
林寻以为他还要对诗,心中好是急躁,忙道:“前辈快说吧!袁玄老师到底说了什么。”
老疯儒一愣,突然停手,道:“也不知道你这小子是假聪明还是真聪明?哼,答案尽在诗中。”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钥匙来,扔向林寻,道:“拿去,这是袁玄给你的。”
林寻接过钥匙,细细念叨“黑白不分逆乾坤,金银难当逢乱世…”黑,金,万,入!“入世还须出城去。”原来老师要自己快离开南京,最重要的是这个秘密,也不知道是老师还是这老疯儒…
林寻方一抬头,便见老疯儒已经转身走了些距离,忙道:“倭寇已经杀进城了,前辈跟我一起走吧!”
“南雍啊!我能走哪儿去呢。。。老疯儒走的摇摇晃晃,一阵大笑后,高声道:“十年一觉苦寒梦,今朝千盼欢喜时。你快从后门走吧!千万不要走官道,官道已经被封住了。”声音虽洪亮,却是掩不住其中沧悲之情。
“京城,凤阳,四川,能去的地方。。。”林寻声音越来越小,望着他佝偻身影,心中不禁泛起钦佩之情,大声道:“前辈,保重。”
却听老疯儒吟道:“世人笑我太疯癫,哈哈哈哈!”
第三十四章 戍角悲吟()
林寻呆立原地,心中却是犹豫不决。“如果自己这一走,那乔月,金牙坤他们怎么办?但是老师叫我出城,一定有他的原因,老师传我大道秘密,我也绝对不能辜负他,此时真是两面为难。”
留在这里?但是一旦倭寇攻进城来,那自己是绝对跑不掉的。当下边想边摸出这枚钥匙,绝对不能死在这里!一定要出去,西城潜龙的秘密,黑金万入的秘密,还有林湘儿,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林寻内心一番天人交战,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逃离这片即将陷入火海的战场。
林寻刚走到后门口,却又听到前方有人说笑,细细一听,语音怪异,语调平板殊无起伏,竟是倭语。林寻心道难道倭寇已经打到南雍后门来了?正要转身回去,却又见里面冲出几个身着宽大锦袍的男子持刀小跑过来,披头散发,口里还喊着汉语“哪里跑!”
林寻正要转身,后颈一凉,却是一把大倭刀架在脖上。
“哈哈,叫你跑!”只见拿刀男子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比起真倭还要可怖,骂道:“奶奶的,终于逮到了一个活的。”
身后几个假倭见他一刀下去,尺度掌握的分毫不差,嘻嘻笑道:“不愧是鬼三刀,厉害厉害!那苍鹰刀刀法虽然犀利,但是不知轻重,硬是没留下一个活口。抓不到五十个活人,徐海大人倒是恼怒的很!”
“呸,”鬼三刀冷哼一声,道:“那苍鹰刀算什么,在鬼某眼里,不过是个苍蝇小虫。”
那几人不料他如此刚愎自用,忙赔笑道:“是是是!”
鬼三刀收下大刀,道:“听说前面倒是有些不怕死的,徐海大人一生气,恐怕都得杀光。”
“那鸡笼山就没留一个活口。”
一旁的林寻却是听得直冒冷汗,没留一个活口!虽然乔月剑法了得,又与金牙坤,王凡在一起,但是心中难免担忧,哆嗦问道:“几位大爷,敢问有没有见到一个黄衣裳的女子?”
鬼三刀一愣,狂笑道:“你这小子问的好,哈哈,自老子们进了南京城,都不知道害了多少黄衣裳姑娘,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哈哈。。。”
鬼三刀正要再大吹牛皮,却听到嬉笑声,别过脸去,原来是几个额头光亮的男子走近,嘴里叽里咕噜说个不停,正是刚刚后门那几个说笑的真倭。
鬼三刀道:“阿狗,来给老子通译,他娘的放的什么屁!”
其中一个倭寇却似乎略懂汉语,上前一步指着鬼三刀喝道:“你骂的什么的,想死的?”
鬼三刀将林寻扔到一旁,收刀架在肩上,笑道:“你懂汉语?那还省了事,老子告诉你,老子骂的就是你们几个孙子!”
那倭寇回身给几个同伙嘀咕几句,几个倭寇眉头一皱,齐齐拔剑,只听那倭寇道:“你的,大胆的,要死的。”
鬼三刀听得好笑,道:“说的什么鬼话,给老子听好了,老子是徐大人的手下一把手,鬼三刀,怕了吗?”
那几个倭寇相视一眼,纷纷摇头,那倭寇说道:“你的,什么东西的,你怕了?”
鬼三刀见他说的鬼里鬼气的,听得火气直冒,举刀砍去,大喝道:“怕你奶奶的。”
那几个倭寇见他突然发难,急忙后退几步,站稳身形,举刀迎向鬼三刀。鬼三刀的倭刀直有四尺半,比起那几人的刀要长上一半,一时间占尽优势。
那几个倭寇有些招架不住,连连后退,几人相视一眼,跳到四方,大喝一声倭语,齐头冲向鬼三刀。鬼三刀双手握紧大倭刀,原地打转,将大刀在半空中抡个浑圆,当的一声,把那几人倭刀一一格开。
那几人只觉得虎口一热,低头见拇指发红,隐隐有血迹浸在刀柄上。
鬼三刀呵呵一笑,骂道:“娘的,没一个能打的,连井田太猪都不如。”
那略懂话语的倭寇一听井田二字,身子明显一震,道:“你说什么的,井田什么的?”
鬼三刀笑道:“井田太郎。”
那倭寇猛地回头一阵比划,几人身子都是一震,纷纷将收收鞘,只听那人道:“你的怎么知道大刀魔王的?”
鬼三刀笑得更是癫狂,大声道:“什么狗屁大刀魔王,滚回去问他脸上一刀是谁给的!”
那倭寇目瞪口呆,鬼三刀以为他没听懂,道:“阿狗,通译给他听。”
阿狗正要开口,只听那倭寇道:“不必了,阁下的武功大大的好,我们走的。”说罢就要转头离去。
鬼三刀嘴角一裂,上前一刀将那倭寇自上而下劈成两半,血肉横飞,笑道:“走?哼,想的美。”
那几个倭寇没想到这厮如此嗜杀,虽然自己是浪人,平日里无法无天,但一遇到比自己更凶恶的人物,只觉得双腿一软,连拔刀的力气都没了。
鬼三刀见那几人吓得不轻,哈哈大笑,喝道:“滚吧!”
阿狗用倭语讲了一遍,那几人面面相觑,忙转身就跑,鬼三刀等人笑骂道:“这些王八,艺差人胆小。”
见那倭寇尸体,林寻只觉得头昏脑胀,忙捂嘴作呕。鬼三刀哈哈一笑,抓住林寻扔到那尸体上,骂道:“呸,真是败老子兴。”
林寻与尸体离得更近,胃里不由得一阵倒腾,心道这帮人杀人不眨眼,落到他们手里怕是活不了了,还不如拼一口气,也要捅他几个窟窿。心念至此,林寻一手抓起那尸体的倭刀,爬起来转身乱砍,鬼三刀没料到他竟敢反扑,肚上挨了一剑,倒退几步。
那几人忙上前抵住林寻,道:“你这小子找死?”
林寻也不搭话,只管随手乱刺乱砍。那鬼三刀离得远远的,望着林寻,心道这小子虽然乱刺一通,却是暗藏法度,与之前与自己交手的几个监生所用的儒家剑法大相径庭。当下来了兴趣,大喝道:“你们退下。”
那几人以为鬼三刀要亲自动手,便有心逞强邀功,齐声道:“这种虾米哪须大人动手!”
鬼三刀性子喜怒无常,这几人虽是大拍马屁,但在他听来,却是忤逆自己,当下持刀上前,劈开那几人剑招,道:“格老子的,叫你们住手!”
鬼三刀只觉得腰身一冷,忙转身格挡。原来那几人被迫一收刀,林寻便没了阻拦,立马横刀齐腰斩来,鬼三刀防备不及,腰身又吃了一刀,鲜血直冒。
“好剑法!”鬼三刀不怒反喜,划过长刀斩向林寻。
林寻忙举剑横在头顶,挡住一刀,只觉得一股巨力贯穿全身,双足深陷土里。
鬼三刀也是暗中吃惊,自己活劈那倭寇也只用了七成力道,而刚刚这一刀用了十足的气力,却是没能斩杀这小子。鬼三刀面上不表现出来,只冷哼一声,在空中反旋一圈,又是一刀劈下。
林寻见这一刀比先前还有凶猛,不敢硬接,脚步往后撤去,手中倭刀却是迎上鬼三刀的大刀,附随其刀势,直直插到地上。
鬼三刀一刀扑空,身子因惯性往前一倾,险些摔倒,其余几人暗自吃惊,道:“三刀大人没事吧!”
那几人确是好心,鬼三刀此时鬼火直冒,以为那几人讥讽自己,好不气恼,转身一刀当头劈下,那几人一同出手架住大刀,道:“大人这是干嘛?”
鬼三刀见几人胆敢还手,喝骂道:“干你姥姥!”说罢反手一刀,乘那几人集中精神防备上面时,脚上暗中蓄力,一脚踹翻一个,大刀顺势劈下,斩杀一人,那两人吓得不轻,转头就跑。
鬼三刀转念一想,若是今日之事传了出去,自己那还有颜面,正要追上两人时,忽觉得后心绞痛。当下低头一瞧,只见一倭刀正贯穿胸口,喝道:“奶奶的!你敢杀我?你…”转身大刀一挥,逼得林寻脱手弃刀,跌倒在地。
而这一刀已是花光了全部气力,鬼三刀只觉得眼前渐黑,站不住脚,一团倒在地上。
林寻也是气力大衰,直喘粗气,心中却是伤心,虽说自己对这人深恶痛绝,但是也没想过亲手杀人。心中有些害怕那尸体,往后缩了几步,转念道此地不宜久留,勉力起身,拖着身子沿着墙往外走去。
出了鸡笼山,倒是再没有遇到倭寇浪人,一路上全是些逃难的学生和夫子。不时还有大明官兵擦肩而过,一路嚷嚷着,口里却不是保家卫国的口号,全都骂骂咧咧着慢步赶往战场。
林寻看着众人四下逃窜,满耳尽是戍角号声与哭喊声夹杂,听得身后有人尖叫,极目望去,那南京城墙上端坐一人影。那人身着飞鹤官服,手握长剑指挥布置,想必就是当今浙江巡抚胡宗宪,身边也坐一人影,便是他的幕僚徐渭先生。两人却是谈笑风生,丝毫不怕刀光剑影,流箭火药。
而城下已是一片残骸,火光乍现,噼里啪啦,嘶喊拼斗声不绝。
林寻见此人间惨景,心中已是惨痛,也不知袁玄老师如今怎么样,想到老师,林寻一摸怀里,幸好钥匙还在。当下又想起乔月,金牙坤,还有王凡,严世蕃。。。转头一看,只见身后国子监已是一片火海,不远处又是一群倭寇与官兵交战。
林寻乘乱慢慢摸出城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竟然到了河边码头,只见河边也是尸横遍野,却是见不到一艘好船。平日里画舫灯船全然不见了踪影,早已没了浆声灯影。
林寻瞧见一打渔老人正跪地痛哭,上前询问一番,原来那胡宗宪怕倭寇前来支援或逃跑,下令封了江面,再无船只进出河口。
倭寇船支要想登陆,就必须经过狮子山炮台。而那些倭船经这样消耗一番,南京城的陆上阻力就大大减少了。
却说世事无绝对,林寻正要转身离去时,那江面上飘过一大船,外形似船似楼,长帆高艇,既不像汉人的龙骨帆船,也不像东瀛的矮脚战船。
那船上有一旗帜,白底红色交叉十字,渐渐驶向岸边。
那船速度极快,不到须臾,便停稳靠岸,船梯上走下一人。那人一头黄发,棕色眸子,鹰钩鼻,绝非中原人士,当下见四周死尸遍地,脸色惊恐,用生涩的中文说道:“你…你好,我是。。。英格兰使节。。。亨利。。。请问这里,这里是王都。。。南京吗?这里发生…什么了?”他向城内望去,一脸不敢相信,又问了一句:“这…这是怎么了啊?”
林寻听得大概,心道这些人虽然是洋夷,但话语却是客气,好像并无敌意,便简单答道:“这里已经不是王都了,这里发生战争了。”
那夷人一愣,细细理解一番,似是恍然大悟,道:“这里为什么不是王都了?”
林寻心想自燕王迁都以来,已有百年,这些夷人定是依照以前的记述找来的,道:“自从第三个皇帝开始,这里就不是王都了。”
那夷人做手势,道:“请等一等。”然后转身回船,又下来一队洋人,最后一人黑发黑眼,面目清秀,二十来岁,虽然身上服饰怪异,却是活脱脱的汉人模样。
这几十人环视一圈,只见遍地伏尸,实在是惨不忍睹,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讶色。
那懂汉语的夷人对那汉人说了几句,那汉人点头回答几句,用的均是流利的夷语。那汉人便上前问道:“先生,请问这里是南京吗?”这汉人虽说的是一口汉语,但是却是有些生疏。
林寻见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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