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不由奇道:“这老先生脾气好生古怪。”
王凡笑道:“林兄有所不知,这国子监有三人惹不得,第一是严师兄,第二嘛,就是这北极阁阁主袁老先生,袁老先生早年在神机营任职,如今年老才借调到南京来,做了个钦天监,他辈分之高,就是祭酒大人也要礼让三分。”
林寻笑道:“不过就是倚老卖老的老学究罢了。”
王凡浓眉一皱,摇头道:“林兄此言差矣,这袁老先生虽然脾气古怪,但是本事却是有的,这北极阁教授的乃是日月星辰,天地运作的大道理,不由得让我等倾倒。”
“哦,原来如此。”林寻见王凡如此崇拜这老者,便随声附和道。王凡随后又介绍了日冕,地震仪一干千奇百怪的机械,三人都是听得出奇,大赞先贤神通。
见众人兴趣盎然,王凡笑道:“这北极阁只在三六九月开课,下月便可来听课,若是诸位有兴趣,可以与我同来。”
林寻本是好学之人,当下笑道:“一定一定。”
笑过之后,王凡又带林寻等人游览了一遍广文阁,四牌楼,鸡笼南山。
一路上王凡讲解详尽,即使是乔月也摸清了整个国子监的构造,渐渐熟悉起来。整个国子监也仅一天,便将林寻等人与严世蕃赌箭一事传了个遍,更是知道了多了个叫做乔月的女子,不仅貌美窈窕,而且文武双全,端的难得。
几人吃过晚饭后,王凡便回君子阁去了。
乔月本在屋中读书,却听得屋里一端传来金牙坤的鼾声,心中顿时无感。不出半晌,却又听见门外一阵呜呜声。乔月心中疑惑,运功侧耳细听,却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便起身出门察看,发现门外花苑上却是坐着一人。
乔月轻步走近,这一瞧却是下了一跳。
竟然是林寻团坐在地啜泣。
原来乔月回屋,金牙坤倒头睡去之后,林寻一人心烦意躁,寻了一蒲团,坐到花苑里发呆。
夜空当头,虫鸟低鸣,林寻不由得想起了林湘儿来,也不知道姐姐如今怎么样了。又回想起以前在林家的日子,如今这般田地,可谓是天差地别。如今自己有家不能回,想着想着眼角一润,不禁的抽泣起来,“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他不知日后命运如何,茫茫之间,竟如痴了一般。
却不知乔月耳力异于常人,被她出来瞧见。当下见乔月站在一旁,脸上无光,伸手抹泪,喝道:“你看什么看啊?”虽然带着一口哭腔,听起来却似乎是在发嗲。
乔月扯过蒲团,打笑道:“怎么又哭了?真没出息。”
乔月尚未坐稳,就听林寻嚷道:“你干什么?”乔月知道林寻心情不好,也不生气,笑道:“有什么心事给姐姐说说听。”
林寻一听姐姐两字,心中更是烦躁,喝道:“别来烦我。”
乔月小嘴一嘟,自顾道:“本来就比你大嘛,我就是你姐姐。”
林寻只感觉怒火中烧,越想越觉得乔月行为可疑,赖着自己一路跟到国子监不说,还屡次故意坏事,莫不是有意算计自己。当下冷哼一声,连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混在我身边?是不是林季和派你来的?
乔月一愣,见林寻咄咄逼人,半晌才明白过来。未曾想林寻会怀疑自己?她顿时杏目怒睁,喝道:“你胡说什么?”
乔月其实也是疑惑,自己逢师命下山救人,恰好救下林寻与金牙坤。一想自己正无路可去,又是第一次独自下山,无依无靠,见这两人似乎不坏,便尾随他们来到什么南雍。
林寻此时已是心魔上头,见乔月明知故问,兀自乱叫道:“我说叫你滚。”
这句话说得之恨,出乎了乔月意料,不禁捂住嘴巴瞪着林寻,眼泪不争气的滑过脸庞,滴落在蒲团上,映出点点水痕。
林寻瞧见乔月伤心落泪,心中竟有着前所未有的畅快。
乔月抽泣道:“我…我师傅叫我下山救人,然后叫我跟着所救的人,再也不要回去了,我…我做错了吗?为什么都不要我?”
林寻听得一怔,问道:“师傅…你师傅是谁?”
乔月痛苦的摇头道:“我师傅,我师傅叫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两人各怀心事,远处风声依旧,更显得气氛悲凉。
林寻听到乔月哭诉,也不论其真假,忽觉得两人处境竟是如此相似,不由泛起同病相怜之情,当即苦笑一声,自语道:“呵,同是天涯沦落人。”醒过神来,只觉得右臂一麻,林寻撇过头来,见乔月已经卧在自己肩上睡去。
与乔月认识已有几日了,林寻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细看她。微微红肿的双眼微闭,眼角还有泪痕,细长的睫毛上也是泪珠莹莹。只见乔月肌肤胜雪,发如堆鸦,林寻不想她容貌竟是如此美妙,与那锦衣华贵的姬无霜比起来,却更是纯美几分。
林寻只觉得鼻翼间香气抚人,心中缓缓平静下来,多么希望自己还是那个无所事事的林家少爷,或者是那个小帐房也好。
明月当空,微风扶过,花苑中的风信子,虞美人,紫玉兰花瓣一阵起落,飘在空中,远远望去,好似根根柔指握住了那轮皎月。随后又化作一地落红,随着林寻心中的烦闷一同散去了。
以后,自己还能看到这样美的夜空吗?
林寻醒来的时候,却是在自己的房间。
眼睛刚一睁开,便听到门外王凡叫喊:“林弟,金兄,月姑娘,要迟到了。”金牙坤平日虽然随性,但如今想到自己要在这国子监读上整整三年书,横竖也是个读书人了,立马就改掉了老爷的毛病,起来得比其他二人都早。
林寻起身穿戴好出来,就见到三人都在外面,偷偷瞥了一眼乔月。她正看向别处,好似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简直如梦一场。
刚一见面,金牙坤就甚是激动,忙抓住王凡问道:“王师兄早啊,不知今日是哪位先生的课?”
王凡被他一抓,险些跌倒,忙笑道:“金兄,你今日跟我去听那广文馆杨夫子的课。”然后又朝林寻道:“严师兄说林弟喜爱算学,所以安排你去那算学馆听课。”
乔月一听没有自己的课,忙问道:“师兄,那我呢?”
王凡挠挠头,尴尬笑道:“那群夫子迂腐着呢,都不愿收女子去听课,说什么有辱先贤,女子无才便是德,月姑娘只有去那真武馆学习了。”
乔月低头,轻轻嗯了一声,又听王凡嘱咐道:“月姑娘,真武馆虽有女教官,可要万万小心真武馆里那几个惹事的监生,端的不好惹。”
乔月婉然一笑,却是能迷死人,道:“多谢师兄了。”
四人当下也不多话,分三路去听课了。
第二十章 四元玉鉴()
算学馆在成贤路最左角上,隐在一片假山园林里,端的十分偏僻。
林寻迷了路,许久才找到了这算学馆,于是成了最后一个到的学生,也就是迟到了。
里面的夫子正在开讲,唾沫直飞,忽见林寻立在门外,不觉得大坏雅兴,高声喝道:“进来。”
馆里一干学生都伸长脖子来瞧,有几个昨日在广场练箭的监生立马认出了林寻,众人都听闻过昨日赌箭之事,对这林寻多有崇拜之意,当下不禁倒咽口水,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林寻进去正要寻个位置坐下,却听那老夫子喝道:“过来。”
林寻无奈,走到夫子面前,夫子从案板下抽出戒尺,呵呵笑道:“把手伸出来。”林寻伸出右手,夫子狠狠的打了三下,双眼微眯方才看清林寻,又问道:“怎么不曾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下面一干学生也不安分,有人替林寻喊道:“林寻。”夫子一头雾水,不曾想今日这群崽子如此躁动,喝道:“安静,问你们了吗?都想吃板子不成?”
林寻忍住笑,低声答道:“学生林寻。”
夫子见林寻生得俊俏,又听得进教训,当下便有些喜欢,指着中间一个空位,道:“你去那儿坐着吧。”
林寻刚一落座,旁边几个书生便凑上前,问道:“你就是昨日那个赌箭的林寻?”不待林寻答话,只听讲台上夫子清咳一声,喝道:“你们几个怎么又在讲话,莫不是想吃板子?”
“唔,林寻,你到我书桌旁来坐。”原是夫子见林寻生得俊俏,看似聪慧,怕他被那几个纨绔子弟所误,便叫他坐到自己跟前来。
下面监生见夫子偏心,又是一阵嚷闹。
那夫子见状,眼鼻一挤,抄起板子,喝道:“安静。”
见学生安分下来,夫子便又拿起书本开讲,讲解的是前朝数学家朱世杰的《四元玉鉴》。
林寻从小习得的乾机四算便是从中演化而来,听出都是学过的乾机四算入门,不觉渐渐分了心。听着熟悉的题目和解法,林寻倍感眼皮不支,睡意渐浓。
且说那夫子正讲解一道四元术,忽听得轻细鼾声,低头一看,却瞧见林寻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夫子怒从中起,二话不说,拿起戒尺,劈头就打。林寻睡得正香,忽然吃痛,睁开眼便见到眉头紧皱的夫子瞪着自己。
夫子打了几下,痛骂道:“你这朽木墩子,该打。”
林寻虽然心眼多,但是面对一个饱读诗经的弱夫子,却是没了脾气,当下也不还嘴。
夫子指着《四元玉鉴》道:“下课之前,你若能解出这道题来,我便不打你。”
林寻心道莫说一个月,就是现在自己都能算个一清二楚,当下接过书本来看。夫子所指的这几道题目都是书中难题,见林寻夺书,以为林寻逞强,脸色一暗,道:“你回去再算,休要耽误我讲课。”说罢就要来拿书,不料林寻已经抄下了题目。林寻还过书后,便埋头演算起来。
夫子见林寻不再睡觉,也不管他是否听课,兀自讲了起来。
夫子这课上到一半,却又听到林寻“哈哈”笑声,这下夫子鬼火直冒,吼道:“你这兔崽子,凭得捣乱?”骂完就又要来打。
林寻也不慌张,戒尺还未到,就把草纸扔到书桌上了。
夫子心道这小鬼定是哗众取宠,定要好好磨磨他的性子,当下抓起草纸细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好小子竟然解得一字不差,心中起疑,问道:“你这兔崽子,哪儿抄来得答案?”
林寻见这老夫子信不过自己,对那劳什子四元玉鉴,心中更是不屑,冷哼一声道:“夫子若是不会,学生教你。”
这夫子何时受到如此羞辱,当下大怒道:“你,你这兔崽子,欠打?”这夫子深信“棍棒出高徒”之理,抬手也要打,心想要拿出老师的威严来,叫这林寻老实服帖。
林寻虽然见这夫子穷凶极恶,也是无趣,站起身来,道:“不听你课便是。”
下面一干监生都是起哄,这才是敢于严世蕃赌斗的林寻嘛!
夫子一愣,指着满教室的监生,呵道:“不准起哄,你们这些监生,只会吃喝玩乐,上起学来也是混日,真是世风日下。”
林寻见这夫子也是不易,心道这夫子也是尽职,我与他为难作甚?再说自己已经不再是林家人,何必还拿这乾机四算逞能?若是自己一味炫耀,反而要徒添危险。
既然自己已经不算林家人了,这乾机四算也该忘了吧。
林寻左右衡量一番,想起自己如今处境更是无奈,当下头一低,又坐回原位。
夫子见林寻坐了回来,心想他毕竟是个半大的学生,顿时心中气火消了大半,却又瞧见林寻一脸愁容,毕竟是读书人心肠软,轻声叱道:“你这小子,着实可恨可怜,怎的如此心高气傲?”
林寻问道:“夫子可会乾机四算?”
夫子见林寻此问唐突,不由一愣,好一会问道:“什么四算?”
林寻见夫子不知,于是摇头不答,却道:“请夫子教我四元玉鉴。”
夫子见林寻态度大变,心道“这小子虽然好胜,但是尚且年幼,性情未成,若能好好管教,也能有番出息。”,不禁心情大好,摸着林寻脑袋笑道:“好好好,孺子可教也。”
一干监生见林寻如此听话,与昨日传闻的模样大相径庭。当下个个面面相觑,摇头不解,在他们心中读书不过是打发时间,这好读书者要么是贡生,要么就当作草包一流,没想到这敢于严世蕃赌箭的少年也是如此草包?
不出半天,这国子监又传出消息来,这林寻原是个草包,连教书的夫子都不敢忤逆,与那严世蕃却是差了许多。
夫子见林寻好学,又忍不住从头讲起,下面学生一片嚎声,低声骂道:“这老夫子今日中了邪吗?”
林寻仔细听上一会,便觉得这《四元玉鉴》实则大有乾坤,不仅包含了自家乾机四算的入门,还有那九九归元的高深学问,当下来了兴趣,学得也快。
只见那夫子前手写下题目,林寻便念出答案来。
夫子不知林寻有算术功底,全以为林寻聪慧无比,不由心中大喜,连声叫道:“妙妙妙!”
屋外铜钟响起,便是下了早课,大多监生一听铃声便往外冲,三五一群,皆往那南京城里去了,吃肉喝酒,才是正道!
林寻正要出教室,却听得夫子叫他同路。
夫子渡步感叹道:“老夫教过的监生中,你是最聪慧的两人之一,他日前途无量啊。”
林寻心中好奇,忙问道:“还有哪位师兄?”刚一出口,林寻便猜得八分。
夫子却是故弄玄虚,长叹一口气,道:“罢了,不提他。”
林寻心道自己不过是仗着乾机四算的基础方可得到这夫子认可,若是那人真是如此聪慧,当真可怕,于是心有不甘,问道:“可是严世蕃师兄?”
夫子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憾色,哭笑道:“不是严世蕃,他不曾听过我课。”
林寻心中一惊,却又不好再问,笑道:“夫子,今日课堂上我多有冒犯,希望夫子不要见怪。”
夫子心道自己哪能这般小气,当下笑道:“课上叫夫子就行了,课下就不要叫了。”
林寻却是不知这老夫子名讳,夫子见林寻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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