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此言差矣,我只是让五哥声音响些,小弟年纪尚幼,耳音不如哥哥们灵敏……”
“混蛋!”李煜心中大怒,真以为背后有个侍郎就了不得了,就敢抖机灵顶嘴二哥了?
这是五代十国,杀个侍郎和杀条狗也没什么区别。
不对,杀狗须得防着狗急跳墙咬人,侍郎这种手上没兵的废柴,杀了也就杀了,砍掉脑袋后他家属还得上表谢恩。
这小兔崽子大概不知道老一辈反贼朱温当年是怎么给满朝文臣立规矩的吧……
李弘茂没料到,小他五岁的弟弟竟然公开顶嘴,一时间有点措手不及。
他是名士性子,清谈辩难拿手,但这种一对一夹枪带棒言辞交锋却不甚熟练。
刹那间,面色涨的通红,竟然被气得一叠声的咳嗽起来。
李煜见了瞪了李从善一眼后赶紧跳过去,给二哥李弘茂轻轻捶背,……
李从善对此毫无反应,继续冷笑的扭头看着李良佐“五哥,我说得是不是啊……”
这话问得更刁钻,连是或者不是都没法说了,李良佐面色比李弘茂的病容更惨白。
李煜正要咬牙收拾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却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怒喝“混账东西,天家礼仪何在!”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的年轻人大踏步走进来,方面阔口,浓眉大眼,鼻梁挺直,相貌英俊豪迈,只是一身打扮却和这风雅的澄心堂正殿格格不入。
在这儿大家都是一身裘皮袍外罩绸缎衣衫,就是旁边服饰的太监,也是身穿夹木棉的深蓝色细麻布袍。
而这个人却是一身戎装,胯下生牛皮战裙,上身是一件马甲式的牛皮轻甲,胸前镶着着明晃晃的钢制护心镜,头上的发髻扁扁的,右手抱着一只皮盔……
随着他的进入,整个大殿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不少,几个年幼的弟弟靠在一起,满脸惊恐,而原本似有似无的龙脑香氛,也在不知不觉间化作了刺鼻的血腥味。
南唐第一杀神,润州节度使支郡四州,东都留守,南昌王,太子,李弘冀。
到了。
“道歉!”李弘冀走到李从善面前。
“这,这……我是和,和皇兄们开……开……玩笑的”轮到李从善结巴口吃了。
李弘冀并不言语,只是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他,李从善虽然有点跋扈,但也就是对着弟弟们和庶出的哥哥。
在李弘冀这种尸山血海中锤打出来的狠戾面前,半点抵抗力都没有,脸色由白转青,最后竟是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到李良佐和李弘茂面前结结巴巴的拱手道歉。
“哼,下次再被我看到这样,莫怪不顾情面!”
“大哥,就看在小弟年幼的份儿上,宽宏大量一次把,我再也不敢了……”李从善面上隐约有了几分哭相,他是真的被吓坏了。
李从善自幼聪明,小小年纪为人行事却又几分小大人的派头。
钟谟是他西席先生,见他如此,也就起了辅佐的心思,虽然论起来是第七顺位的继承人,但“功大莫过于拥立”。
现在上面三位斗的那么厉害,天晓得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老二身体不好,老五庶出,这两个算上顺位序列都勉强,如此看来李从善并非没有可能继位。
要是李煜听到这话,少不得要抱住他大喊“钟先生,大才,大才……”
因为历史上,李煜就是这样得到皇位的……
钟谟虽然不会明着说,但李从善就学于他日久,多多少少也受了点影响,再加上常被李璟夸奖,十二岁的小孩子自然是有些飘飘然起来。
想着李弘冀当年能立下如此功劳,自己只是没机会而已,于是又隐约有了几分看不起大哥的意思,觉得他一介粗鄙武夫,两手血腥,不过如此。
今日直面李弘冀了才晓得,万人屠的威势绝不是自己一个太平皇子所能抗衡的,李弘冀甚至都没有人真正的发怒,就已经将自己吓得腿软,倘若真发起来火来……
想到这里漂亮的小脸上血色全无。
第4章 没法抄诗的穿越者……()
“圣人到……”门口的太监一声喊,才让整个澄心堂恢复到正常气氛来。
李璟满面红光的步入其间,看样子中午和宠臣们喝得不错。
众皇子一见赶忙齐齐迎接,李从善算是躲过一劫,而李璟身上淡淡的皇帝威严和文人气质,以及看到儿子后所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舔犊之情,也在无形中将李弘冀的杀气全数抵消掉。
李璟摇摇晃晃走到那张椅子前,一屁股坐上去后,便将腿抬了起来,旁边的太监立刻跪下替他将脚上的六合一统靴除下。
随即李璟熟练的将双腿往后一收,在凳子上盘腿而坐。
李煜目瞪口呆之余,总算从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中找到了答案,这就是所谓的胡坐。
难怪这时代的椅子都特别宽大,不但李璟的御座是如此,旁边几张椅子仔细看看较之自己前世的电脑椅宽了一倍有余,原来是派这个用处的啊。
五代时期是剧烈变革的时代,汉人传统的跪坐开始逐步退出历史舞台。
不管是屁股搁在小腿上的跽坐,还是屁股凌空的正襟危坐,都不如盘腿的胡坐来得舒服。
至于李煜这种现代人的坐法,在此时名为垂足坐,在正规场合依然会被视为不雅。
但私下里,大家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
其实隋唐之前跪坐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主要是那个时期的裤子都是没有裤裆,只能夹紧跪着。
不管是胡坐还是垂足坐,都有可能让宾主双方兄弟坦诚相见。
万一其中一方脑子里想到点色色的事情起了生理反应,落到对方眼里究竟是欣喜若狂还是大惊失色就不好说了。
总之,到了南唐不管是裈还是绔终于进化出了裤裆,既保暖又文明,那么跪坐便自然而来的消亡。
由此可见中国人历来是讲求实际的,绝不肯为了点莫名其妙的所谓礼法就让自己受罪,这点比至今还跪在榻榻米上的东边邻居们实在要好太多。
照例,李璟会亲自逐一考校皇子们。
先是学问经典,根据皇子年纪各有不同的考法,老五李良佐、老六李煜、老七李从善三人间不过相差两岁便归在一组中。
李璟随便从《礼记•大学》中抽出几句,要求三人,当堂草成一文,格式不限、字数不限,但要求言之有理,言之有物,且能自圆其说,写完后他会亲自品评。
这种方式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科举考试,但不同之处在于并非要严格的代圣人立言,而是着力考察他们的的基本逻辑能力和文字功底。
六七岁的那几个算是幼儿组,要求就低得多,只要能背几段《论语》、《孟子》便算过关,背得最熟的,李璟还会赏个算袋,玉佩之类的御用之物,以资奖励。
等幼儿组结束,李煜所在的少儿组也差不多了,李璟拿过三篇文字来,逐一点评修正,每每语出,必有中的,让三个儿子也是心服口服。
今天这一轮倒是年纪最小的老七李从善拿了彩头,一篇文章做得老成大气,浑圆工整,李璟高兴之下,把自己不离身的玉如意赏给他。
李从善拿到后得意的瞥了两个哥哥一眼,算起来之前大多是李煜获胜,这次能压过一头,也是了不起的胜利。
但李煜倒是并不在意,兔崽子今天的这场胜利,小半倒是自己主动让出去的,这种风头能少出就少出。
这种级别的考校要赢还不简单,本身就对相关典籍烂熟于胸,尤其有优势的是知道后世八股文的写法。
九十年代年代后期,启功、金克木、张中行的优秀学者曾联袂撰文讲解八股文的做法,后来还集结成册。
李煜上辈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对格式倒是了如指掌,奈何四书五经没好好读,虽然晓得大体框架,但依然写不出像样的八股来。
但现在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中对儒家各色经典可是熟悉的很啊。
八股文虽然被批为臭狗屎,但其本身却是国人的智慧结晶,算是标准的议论文写作范式,只要照搬一下,何愁李璟不大声喝彩?
但这么搞有什么意义呢?
又不是一考定终身,考试定皇位。
那个小屁孩要出风头就让他出去吧,而且他心里大致可以断定,李从善这篇文章多半是钟谟事先做好,或者是列了提纲给他的。
反正这段时间李璟的重点在考察《大学》上,大学就那么几百字,提前作弊押题还是很方便的。
还是那句话锋芒毕露为那般?
他才十二岁,就算一路pk掉自己、五哥、二哥,上面还有三个大boss呢,这可不是一个钟谟所能抗衡,三体运动发动起来,只怕权倾朝野的宋国老都要退避三舍,所以干嘛这么急吼吼的?
……
到了青年组,做法又不同,李璟习惯从《春秋》或者《左传》中抽出一段来,让老大李弘冀、老二李弘茂相互辩论,二人每交锋一次,他就给年幼的皇子讲解一番。
他是学问大家,一开口就是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听得一众皇子都是点头不已,对自己父皇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而李弘冀,李弘茂也不愧为当哥哥的,榜样做得极好,二人虽然是相互辩难,但都不执着于胜负,反而有时候会主动去替对方补漏洞。
讲到后来,竟然是殊途同归,李璟听得也是连连赞赏“俱是状元宰相之才”意思是说文采上足以胜任状元,而度量和眼光上则向宰执看齐,算得上是极高的评价。
这也是李璟独特的教育方式,他始终深信,天家子弟自然无须和寒门士子一样走科举之途,更看重培养他们独当一面分析能力。
“……素质教育啊,这是”李煜心中暗暗赞叹,皇子平时由各自的老师教导,依然是以背诵为主。
到了李璟这儿,却更加注重灵活应用,但这种灵活是以严格的儒学素养为基础的。
平时下死功夫读书,但到用时却不拘泥,这时代能有这等见解,可见李璟的眼光胸襟很不一般。
经典之学考校完后,接下来便轻松了许多,按照穿越者的眼光来看,李璟本人其实是个典型的文学中年,最自负的是诗词歌赋。
也难怪,在此道上,他是眼下华夏第一人,如果他宠臣、礼部尚书冯延巳不在的话……
这时候李煜倒是很有冲动打算念两句诗出来,毕竟面对自己这种文学中年老子,要博取他好感度最好的做法就是在诗词一道上和他成为知己。
当然这并不容易,放眼南唐也就一个冯延巳做到了这点,以至于大名士徐铉,韩熙载都略有不如。
而且和前面考经学不一样,倘若自己弄篇八股文出来,倒是有信心在此次考核汇总夺魁,但正如想的那样,又不是考试定皇位,何必那么急吼吼。
其次,就算自己真弄出来了。
李煜相信以钟谟这些人的资质,那么到下一次考校时,李从善肯定会拿出一篇更好的来,这等于是为他人做嫁衣,毕竟他后面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学士啊。
诗词上就不同了,一来可以刷李璟好感,二来别人也没法抄。
再有这玩意可是能在非常安全的情况下刷出足够的声望度,不会触及到南唐政坛眼下如火如荼的继承权三体运动中去。
昨晚他在床上也想过,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借着穿越者优势抄一首李璟若干年后的作品。
国人作诗,往往都存在一个历时长久反复推敲的过程,有了个灵感,然后草就几句,随后核对格律平仄,然后扩充,最后审阅校订,倚马可待终究只是极少数,李璟也是如此。
这样一来,李璟会愕然发现自己在心中索饶许久的佳句意境竟然被自己儿子脱口而出,这样强烈的戏剧效果下,向来迷信的他多半会其深知己意而欣喜不已。
计划堪称完美,然而却无法实施,李璟流传到后世的诗歌总共才八首,其中两首还被学者考订为托名伪作,而剩下的六首中的五首,都已经公开发表过了……
唯一那首“素姿好把芳姿掩,落势还同舞势斜”根据自己的记忆来看,此刻尚未现世,但这诗一来是李璟某日与大臣兄弟们喝高了之后的即兴唱和之作,只能说是不错,还达不到掠人眼球的地步。
其次,诗的内容是描写和志同道合者饮酒赋诗玩h了的题材,李煜虽然是皇子但可没资格去参加这种高级文人雅集。
此刻倘若搬出来,突然会惹来疑虑,搞不好会以为是某个枪手所作,自己用其来沽名钓誉,这种事情李璟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那么抄抄自己的?
好像也不行。
李煜词后期悲壮深沉,自己才十三岁,真拿出来献宝的话,很有可能被大家当成怪物,而且词中多是亡国哀伤,很容易触到自己老子的忌讳……
李煜前期那些宫廷词呢,未脱花间习气,题材也是一分为二,一部分以宫中宴饮歌舞为题材,这就和之前的情况一样了,自己老娘钟皇后管得严,都没享受过醇酒妇人就能写出感慨来,这本身就是不正常。
要是被钟皇后知道了,估计是要被去罚跪烈祖李昪牌位的。
李煜可不敢行险,尤其是刚才李从善那番做作,明着是拿五哥立威,但项庄舞剑之意也太明显了,不可不防,万一去老娘哪儿嘀咕几句……
另一部分则是所谓的艳词,这里有又分成两大块,一块是写给老婆大周后诉说二人闺房乐趣的,比如著名的“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弃”,眼下自己还是处男,自然是没法抄。
另一块,虽然论质量更高,但打死李煜都不敢说出来,“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嗯,这是描述白昼喧淫的,
还有那首最出名的《菩萨蛮》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是千古绝句不假,但都是以偷情为题材,历史上李煜偷的是自己小姨子小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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