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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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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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司马本以为李延昭听闻自己不欲扩大事态的提议,会点头同意。谁知他竟然如此答复自己!真是岂有此理!

    “李延昭!本司马却不料你竟然如此狂!你将军法置于何处!”庞司马已经气得浑身颤抖起来,他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向李延昭,伸着一只手,食指直直地指他,仿佛要将面前的李延昭戳一个窟窿方解心头之恨一般。

    李延昭仿佛对庞司马的气愤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在一旁悠悠道:“所谓军法,执行者是人,执行的对象也是人。是人,则难免犯错。犯错并不可怕,而犯了错,军法总归该给犯错士卒一个改过的机会罢。连一个改过的机会都不曾有,一触军律便被枭首示众,李某人却是不懂了,这军法,却是何等军法?这军法,究竟是为军队服务,还是杀鸡儆猴而杀鸡儆猴?”

    庞司马连连听闻李延昭这一通歪理邪说,早已是气得不能自已。他依然是颤抖着用食指指点着李延昭,连道:“好,好,好。那李百长你便是说说,擅自离营的窦通如何处置?对其离营与归营大开方便之门的值守士卒,又是如何处置?”

    “窦通擅自离营,念其尚属初犯,予以禁闭三日。放窦通离营与归营的四名士卒,各领二十军棍!”李延昭想都不想,便负手昂然道。显然他本人对于这种处理方式早已是成竹在胸。

    “哈哈哈哈。”庞司马听闻李延昭所言,竟然大笑起来。“好一个禁闭三日!我广武军自成军以来,对犯律士卒用此种处置,却是闻所未闻。李百长的此等妙法,真就能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否?真能杜绝营中其余军士的此等现象否?”

    李延昭听闻庞司马的连连质问,亦是淡然一笑道:“司马可能不知此法厉害。李某敢保证,三日过后,窦通出来,会觉得自己比被砍了还难受。”

    然而庞司马却是不以为然地一阵冷笑:“无非是小帐篷里呆三天,有你所说那般神奇?”

    李延昭见庞司马不信,微微躬了躬身,口中却是毫无恭敬之意地道:“司马不信,大可自己试试。”

    “好啊,好。”庞司马又是冷笑连连,随后偏头转向李延昭道:“本司马倒也身负军务,甚是繁忙,无暇亲自,不若这样。你既然言此法厉害,又坚持不允本司马处置窦通。便你也试试此法如何?禁闭你六日,窦通与你二人之事,本司马均一笔勾销,之后绝不重提!”

    李延昭稍稍犹豫了片刻。前世的他,可是真真切切地体会过关禁闭的滋味的。那次出来,他曾经对那个窄小潮湿又阴暗的禁闭室深恶痛绝,曾经发誓此生即使是死,也绝对不想再次体会到禁闭的滋味。

    然而此刻,听闻庞司马金口一张,允诺只要禁闭自己六日,窦通与自己此间惹下的祸事便一笔勾销。李延昭反复权衡了一番,随即狠狠一咬牙。躬身抱拳道:“既然庞司马发话,末将敢不从命!”

    庞司马眼见李延昭神色一会阴一会晴,暗自得意了一番,深为自己反将李延昭一军而感到骄傲不已。谁料李延昭只是犹豫了一会,便张口答应下来。庞司马眼见李延昭竟然如此轻率地便答应下来,不由得心中暗自后悔起来。

    李延昭径直走到仍是死死压住那名锐卒,并且被刀架着脖子的曹建身旁。厉声喝令那名拔刀锐卒将刀收回。那锐卒眼见方才李延昭暴怒之下,转眼之间便打倒了那边的三名同伴,心下亦是感到一阵心虚,连忙收刀入鞘。李延昭又令曹建放开地下的那名锐卒。曹建果然松手站起。而那名锐卒却依然是趴在地上哀嚎不休。

    李延昭蹲下身查看了一番那名锐卒的伤势,见其并无大碍,倒也是放下心来。他转头对曹建道:“我便依庞司马所言前去领受六日禁闭,我时,你等须得好生操练,不得生事。你等十人中,应以刘季武为首。一干人等均须听从他的令。回头传话给陈队率以及蔺队率。我这几日,我部士卒操练以及一应事务,由他们二人轮流负责,希望他们认真行事,切莫负我所托。”

    曹建闻言,抱拳躬身道:“百人长放心,属下必将此话传达与他们一干人等。”

    李延昭闻言,点点头:“窦通此处,你等排班轮流值守。崔阳那边,派一人前去照顾。谨慎行事,莫要再起事端。待我出来之后,余事再行计议。”

    曹建亦是躬身:“属下谨记。”

    “好了,你几人便将打伤的庞司马属下送回其营中吧,我自去了。”李延昭对曹建淡淡道。随后,便从容不迫地走向庞司马。

    曹建依言起身,唤过尚在场中几人,各自背着或是架着躺在地下的几名庞司马部下,跟随着方才拔刀的那名锐卒向他们营中而去了。

    庞司马见李延昭独自走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心中复杂的情绪已使得他提不起气来。

    “绑上,押走!”庞司马终究还是命令属下将李延昭五花大绑了起来,以挽回些许自己方才与其部下大斗一场,却落得惨败而归的颜面。

    庞司马与几个部下一同押着李延昭,直向自己大帐处行去。将李延昭关在何处这个问题,也令庞司马感到头痛不已。其实庞司马心目中,将李延昭关到马厩倒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马厩靠着骑卒的营盘。若是将李延昭关在此处,难免其诸多部下必然予以关照。自己又不可能时刻盯着他。即便派自己的部下严加看管,也并不靠谱。他自己也明白,即便是自己的部下,也是不会去将一个身为百人长的军官得罪死的。

    庞司马左右为难了一番,最终命令将李延昭带到了营地里唯一的一间砖瓦房前。李延昭抬头一看,那砖瓦房大门上方赫然竟是一块匾额,上书两个大字“武库”。原来竟是自己之前来过,与手下十人领过兵器铠甲的武库。

    庞司马令手下人找来了营中掌管武库钥匙的书吏,打开武库大门,将李延昭松了绑然后丢了进去。

    随着“砰”的一声,武库大门紧闭上,而后便是一阵阵哗啦啦地上锁声音。李延昭进了武库,举目四望一番,见除了武库后面开了一扇用铁条封紧的小窗之外,便再无一处窗口了。

    李延昭听得外面众人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却是想起一事,连忙拍门高声道:“烦请庞司马遣人送两个夜壶来,武库重地,末将可不敢玷污。”

    然而除了外间越来越远的众人脚步声,却再无声音回应这位百人长的诉求。李延昭郁闷地冷哼一声,随即便自顾自在武库之中转悠起来。

第五十九章 武库禁闭() 
凭着李延昭后世之中所见所闻,他对此刻关着自己的这间禁闭室的评价,只有三个字:不合格!

    首先,这间武库足足有上百平那么大,禁闭室应当是让领受禁闭处罚的军卒感到压抑与难受的处所,因此空间小,这几乎是必须的。

    其次,这间武库里,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弓弩鞭锏等武器几乎是一应俱全,莫说逃出去,便是用这些东西把这间房子拆了都是绰绰有余。

    李延昭不禁哑然失笑起来。这庞司马倒真真的是个外行。禁闭室里不一定得多干净,然而一定不能有杂物,更何况是兵器?

    退一步讲,即使被禁闭的军卒不拿这些武器拆房子,万一禁闭日久,难以忍受之下,拿把刀对着自己脖子一抹,这事情传出去,谁说得清呢?

    暗自在心中吐槽了一番庞司马所安排的这间禁闭室,李延昭便定下心来,在武库之中摸着黑找了块稍微空点的地方,也不顾地面上满是灰尘,便直挺挺地躺下了。虽然地面显得有些冰凉。然而此时的李延昭却是别无选择。

    他躺下时,地上日积月累的灰尘飞扬起来,呛得他一阵咳嗽。然而他一咳嗽,更多的灰尘又飞扬起来。咳嗽不止的李延昭连忙狼狈不堪地爬起来,一边用手扇着自己的鼻子,一边对方才躺下那个位置飞扬的尘土避而远之。

    李延昭走到那个靠窗的位置,在窗底下坐了下来。偶尔有一股凉风从窗棂处吹进来,使得此刻心情略有些狂躁的他,也不由得渐渐安静了下来。他想着这几日这一摊子接一摊子的事,想着想着,没过多久却是困意袭来,他竟如此便靠在墙上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他朦胧中听闻吱吱呀呀的门响。猛然惊醒,却见武库的门打开,他定睛一瞧,却是见夜色映出一个披着铁甲的身影,进得门来,一手提了一个夜壶,将两只夜壶放在门后,随即便出门去,门又复砰地一声闭紧,随后一阵哗啦啦的门锁声,门却是又锁了个严实。

    李延昭只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如同被打了一顿一般。他撑着爬起身,却牵动了手上一阵剧痛,他将自己的右手凑近窗口,借着月光,方才看清楚自己的右手已经是高高肿了起来,整只手俱是血色,明显刚才打那些锐卒的时候打到了不知是盔甲还是什么硬物,必然是破了皮,此刻方觉得疼痛不已。

    已不是首次关禁闭的李延昭明白,身体上的痛好过,心理上的空虚难耐,以及,才是这个状态之下的自己最大的敌人。上次被关禁闭也不过三日。三日后放出来的李延昭已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几乎要虚脱了,那种深刻的虚无感无时无刻支配着他。最难熬的时候,他甚至都用自己的头去猛撞了禁闭室的铁门许多下。然而看守他的士兵却是依然不为所动。

    最后他放弃了这般自残的举动。那三天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已经是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同班战友带自己离开禁闭室的时候,是架着自己出去的。自己浑身无力,双脚几乎拖在地上一路而行,涕泪横流……

    然而如今的六日禁闭,究竟会有多难熬,便更是可想而知了。

    然而做出这个决定,李延昭却是不会后悔。自己保住了窦通,无疑便是收买了军中骑卒们的人心。

    平心而论,窦通虽然擅自离营。然而其一,他没有携带兵甲,其二,没有出去做坏事,其三,他只是迫切地希望治愈其母的重病。因此,不管是从动机、过程还是结果而言,这名士卒的私自离营并未给他人带来严重的后果,其夜半时分悄悄离营,也并未影响到军队的形象。因此李延昭觉得,其实窦通的这个行为,在法理上讲,也算是轻微情节。

    至于营中士卒,多半是对窦通的遭遇抱持同情态度的。不管是从值守士卒悄悄放他出入营地,还是广武郡城当日值守城门的士卒,巡夜的士卒,均是没有与他过多为难,由此也可见众人对他的态度。这种情况下,庞司马的处置方式非但不足以服众,起到震慑作用,反而有可能引起反效果。使得军中士卒对过于严苛的军法产生怨忿与抵触情绪。

    或许这种怨忿与抵触在短期内看不出什么,然而将来也许会有另一件或另几件事成为导火索,从而将这些士卒的怨忿与抵触激化成愤怒,从而爆发出来。如若有这样一日,那才是真正的难以收场。毕竟营中一千五百人士卒,即使打个对折也有七八百人。若在有心人鼓动之下发生营啸之事。恐怕想要弹压都是无法。

    然而很显然的,那位铁面无私公正执法的庞司马,此时是完全不能体会李延昭的心情,以及他做出那个处罚决定的深意的。庞司马此人执法只知凭借那些枯燥的军法条律,而完全不知体悟人性。在李延昭心目中,这位庞司马更适合去掌管财务,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执掌军律。军律虽然确须严格执行。然而体悟人性,张弛有度,才是李延昭所认为的上策。

    腹诽了一阵子,对这些事情细细思虑了很久之后,李延昭也感觉困了,于是他便就在窗下和衣而卧,很快便了梦乡。

    一连三日,李延昭就在这阴暗的武库之中度过。定时会有自己营中的士卒前来送饭,并清理夜壶。武库门口显然是庞司马增设了哨位。每逢自己手下骑卒前来送饭之时,武库门口把守的铁甲锐卒都是不许前来之人停留太久。然而别的事,他们倒也便乐得睁只眼闭只眼。

    这三日,李延昭过得并不如自己之前所设想的一般难熬。庞司马将其关在这武库之中,使得李延昭闲来无事,便开始研究自己身旁随处可见的这一堆堆兵器盔甲。各种兵器的形制,手感,打击点,使用方法。不同规格的弓弩,箭镞,各自不同的应用范围。研究一阵之后,他便拿起这些兵器,在窄小的武库空间之中肆意挥舞耍动一阵。

    因此,三日过后,不管是轻巧便捷的刀剑枪戟,还是势大力沉的斧钺锤锏。李延昭已是样样都琢磨了个透彻。乃至于各种规格的弓,臂张弩、蹶张弩,李延昭也是对其有了新的了解,并在心中总结了对于这各种兵器的全新应用之法。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李延昭就在这间小小的武库之内,对于这时代主流的武器军备,都有了全新而且皆是出自实践的认知。

    李延昭挥舞了一通兵器架上沉重的开山大斧。当感到自己身心俱疲的时候方才把那些兵器放回原位,然后找个角落坐着思考一番。

    此刻他心中倒是油然而生一种奇特的心情,心里想着自己的这般奇遇却真是如同走了狗屎运一般。便连前世避之不及的禁闭,也堪称关得极好。自己非但没有上次关禁闭那种虚脱一般,乃至直想发疯的无力感,反倒是给自己关出了一通奇遇,关出了许多宝贵的经验。

    “哈哈哈哈,老庞!你这个禁闭可真是,关得极好!极好啊!”李延昭在武库之中神游物外,顺便喊着发了一通感慨。却让旁人闻之,完全不明他究竟是在叫好呢,还是说反话讥讽。

    门口站着两名看押李延昭的铁甲锐卒,听闻李延昭在武库内的这一通莫名其妙的大喊,不由得彼此对望一眼,却都是摇头叹息。

    “唉,这禁闭之惩,看来果真是凶残。”一名铁甲锐卒开口道。

    “可不是。”另一名锐卒开口与同伴分享着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某听闻,今日下午被放出来的那窦通,双眼无神,都是被他们骑卒的两个队率一齐进去拖出来的。出来之后,口中尚且反复念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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