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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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第2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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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岩话音方落,席间宋辑亦是起身拱手道:“使君,宋某也觉辛府君所议并无不妥。此番征讨陇西,务以争胜为要。李定东战守有序,部伍严整。统率万人之军,应是不在话下。况如今州中与虏贼数番交手之将已是寥寥。使君可以其为帅,另遣数位老成持重的副将辅之,以保万全。”

    辛岩与宋辑二人及其所能够代表的辛、宋两家,平素与阴氏便不怎么对付。张轨在时,为巩固自己手中的权力,有意无意地令凉州首席武将宋配与首席谋臣阴澹之间不怎么对付。而两家的后人,便陆续将这种对立自然而然地延续了下来。

    在这种对立之间,两股势力在利益的冲突与交集上,便显得尤为尖锐。因此当陈珍及其余人言及推举阴平时,辛岩首先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而若反其道而行之,推举李延炤的话,首先能给李延炤卖个好,况且辛岩与族弟辛翳、李延炤之间一直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合作。辛岩相信,不管李延炤最终能否出任这个总帅,就以他推举李延炤这事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辛岩虽然出言推举李延炤,但他所讲之事中,依然是夹枪带棒。他言及李延炤所部不论兵卒武备,皆是上上之选,堪称虎狼之师。而这些话,无疑也在提点张骏。他相信张骏能听懂这话中所蕴含的深意,更坚信在张骏的戒备和防范之下,李延炤决然不可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到时候,不论大小事务,饱受掣肘与困扰的李延炤,便必然会选择与他身后这个庞大的辛氏宗族合作。如此一来,将来不论诸事,但凡有好处的事,便少不了他们辛氏一份。

    而宋辑起身附议,也是看出了这一层意思。他自觉与李延炤之间,也存在着利益共同点,加之先前买首之事,与李延炤也算有过合作,因此便也指望着在其中分一杯羹。而辛岩当下正苦于鲜有属官动议支持他的提议,宋辑此时发声支持,对他而言不啻于瞌睡来了个枕头。

    张骏闻言,似有意动。他扭头望向一旁仍跪地叩首的陈珍,问道:“陈折冲意下如何?任用李长史为帅,是否切实可行?”

    陈珍沉声道:“珍只将合适为帅之人报予使君,至于任用谁人,全赖使君明断,珍不敢妄言……”

    陈珍以寒庶起家,到达今天这一步已实属不易。他也早就练就了这一番在张使君与州中诸多高门豪族之间游刃有余的功夫。尤其是这种可能会被推出去当作挡箭牌的事,陈珍更是能躲多远躲多远。方才张骏抛出这个问题,陈珍随即便毫不犹豫地将皮球给张骏踢了回去。

    陈珍觉得,张骏英察之主,自然事事喜欢乾纲独断。若不是州中这些高门的掣肘,张骏的境遇无疑要比现在舒心得多。更直观地讲,张骏是以一人之力,在与整个凉州的高门豪族拔河。先前许是因为他仍年少,那根麻绳在各家的努力下不断向他们那边偏移着。然而随着张骏经历的事增多,权术运用的老到,各家之间的矛盾开始凸显,用于拔河的那根看不见的绳索,便逐渐向着张骏这边偏移。

    对于陈珍来说,他便是那根绳子,在两头都足以决定他命运的作用力下,他根本不敢有哪怕一点点差池。因此他虽然忠于张骏,但是无力与其余各家相抗的情况下,他便只能像现在这样,持有一个谁都不得罪的中立态度。

    张骏亦是深知陈珍如此行事的不易。他对此也保持着一种难得的默许。因此在听闻陈珍的回答之后,张骏便偏过头去,看着另一边的阴元,问道:“阴司马觉得,此次择帅,以谁为妥?”

    阴元见张骏问他,顿时颇有种叫苦不迭之感。他忆及去岁令居孤城遭遇围困却无援之时暴怒的张骏,与他曾经说过的那些冷冰冰的话语。虽已经过一年,对他来说却仍是记忆犹新。

    阴元心念电转,在短短几息光景之中,已将前后诸事都想了个通透。若此时他持言反对,执意以子侄阴平为帅,出兵之后,便势必让阴平受到辛氏与宋氏的联合掣肘。而这两家所持有的巨大能量,是阴氏也无法一力相抗的。

    但在此时,除却汜祎,却没有一人站出来言及李延炤出任总帅之事不妥。当这个人选被陈珍划定在这两人当中时,阴氏便可以说已失去了州中所有高门豪族的绝对支持。宋、辛两家势大,属于任何人都不愿刻意得罪的角色。而即便是推举阴平,将来各家在此事上能够获得的收益也是未知之数。因此,这些沉默的大多数,便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

    阴元面无表情地思索着,试图找出一个翻盘的契机。而当他将所想之事回归到此番选帅的本质之上时,他顿时豁然开朗了起来。此番征讨陇西,乃是要去打仗。而能否获胜尚且是个未知之数。即便李延炤当下为帅,然而自己可授意派遣的部曲兵将,“无意地”给李延炤制造一些麻烦。

    如此一来,若是李延炤在陇西战事中表现不佳,不论战败或是无功,都是阴氏翻盘的机会。而到那时,推举李延炤的辛、宋两家,想必将会在此事之上失去使君的信任。

    想通此节之后,阴元笑吟吟地向张骏一拱手,道:“无论是谁,只要能够率州中将士征讨虏贼并且取胜,元以为皆无不可。元与李定东也曾数度谋面。其人治军严明,体恤士卒,部伍严整,堪为大任。征讨之事,使君全然可托付于他。”

    顿了顿,阴元又道:“护羌主簿谢艾,通晓兵略,行事严谨。刺史府主簿索铣,曾随在故西平宋府君麾下,久历战阵,勇不可当。使君可以此二人为副,与定东同往陇西。此三人戮力而为,虏贼必难持久,还望使君细思。”

    阴元的一番话表明了他现在的立场,在旁人眼中看来无疑是顺杆儿爬。然而此时他的态度,却令一干众人皆是惊讶不已。在场诸人皆以为阴元将要激烈反对,然而等了半天,却不料他竟然表态支持,一时令席间这些刺史府属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骏对于阴元的这种合作态度显然颇感满意。之前他与陈珍两人之间密议之时,听陈珍乍然提起李延炤,心中便有些意动。但想到州中诸多高门掣肘,张骏在选帅之事上,仍然有所保留,准备应对那些高门豪族激烈的反对而做出一番妥协。

    然而谁知,各家心怀鬼胎之下,选帅之事议了半天,竟议出来这样一个结果。对于张骏来讲,如此却实在是非常好的一个结果了。

    李延炤是先公张茂一手提拔的。张骏对其也颇多照拂任用,其忠诚首先是可以信任的。虽然张骏对他已生出了那么一些防范心思,不过当下来看,李延炤不论声名与实力,皆不足以支撑他生出二心。

    其次,州中临近金城一线的数番战斗,已经证明了李延炤的军事才能足堪任用,虽然对于他能否带领一支较大规模的军团成功作战并取胜,诸人皆是心中没底,不过张骏也相信,任命几员久历战阵的将领充任副将,即使先期作战不利,也势必不会输得太惨,仍是有翻盘和卷土重来的机会。

    “此番既已议定帅选,孤便与诸君同贺。今后还望诸位好生任事。此番举兵所用粮饷,便以州治府库支用三成,各家募集七成。部曲家兵等等,还有劳诸位相继调遣,暂归陈折冲统辖,驻宿卫营中日夜操练,以备征伐。”

    言罢,张骏举起酒碗,而在席间的一众属官亦是纷纷举起酒碗。不知席间谁率先喊道:“惟愿使君此番东征克捷,驱逐胡虏,光复神京,以慰先公!”

    “惟愿使君此番东征克捷,驱逐胡虏,光复神京,以慰先公!”众属官们纷纷依言而贺,随即相继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第三百六十三章 出征筹备(上)() 
    “迁护羌校尉府长史李定东转任校尉府司马,授昭武将军,假节,都督陇西诸军事,节制广武、武威、金城诸军。以护羌校尉府主簿谢艾转任校尉府主簿,刺史府主簿索铣任校尉府参军。广武太守辛翳任校尉府从事,为大军筹集粮饷,督运军械。望诸君戮力共进,克复陇西,勿负孤望。”

    宣读任命书的内侍笑吟吟地望着跪倒接令的李延炤,道:“李昭武,恭喜了!”

    李延炤接过内侍卷好递过来的那一卷任命书,抱拳退后,随即将任命书交给一旁的刘季武,随后又见内侍取过一柄旄节,双手奉上。李延炤深施一礼,随后赶忙接过。他左手拿着旄节,躬身道:“内官连日跋涉,至为辛劳。炤感激不尽,此处一点心意,还望内官笑纳。”

    言罢,李延炤招了招手,一旁立即便有军卒捧着一袋钱上前。李延炤右手拿过那袋颇为沉重的铜钱,又深鞠一躬,随后将钱袋奉上。

    那内侍见状,却故作生气:“某只是帮使君传信。昭武如此,莫不是看不起某家?”

    李延炤左手握着旄节,右手仍然捧着钱袋举在半空中:“炤绝不敢有此意。只是内官劳顿辛苦,炤于心不忍,聊表谢意而已。稍后炤备下薄酒,还望内官稍事歇息。”

    那内侍闻言,淡淡笑了一下:“李昭武如此诚心,某家便却之不恭了。”言罢他转向一旁,使了使眼色,一旁的另一名小内官便立即上前,接过了李延炤手中的那只钱袋。

    领头的内侍指了指李延炤手中所持那根旄节:“使君有言,这副担子可是不轻。惟望李昭武将之一力挑起。孤必不薄待昭武。”

    李延炤闻言,连忙下拜叩首:“炤不敢有负使君!”

    吩咐护卫军卒将这几位内侍待下去稍事休息。屋中一片寂静,待得那些内侍走远之后,堂中却蓦地欢快了起来。刘季武、曹建、周兴、陶恒、王诚、雷融、秦大勇等数人一同施礼道:“属下恭祝昭武高升!”

    李延炤见这几人一副欢快神色,心情却蓦地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他苦笑一番,道:“各位不要急着高兴。此番征讨陇西,使君任命我为帅,并非好事,实是将炤架在火上烤啊!”

    屋中诸将闻言,却都是有些不解。陶恒抬起头来,皱眉问道:“使君任用昭武为帅,允昭武节制三郡之兵。这是好事啊,何来架在火上烤一说?”

    李延炤摇摇头道:“陶百人将,现下州中皆是各高门豪族掌握话语。此番却任用我为帅,难道诸君不觉蹊跷吗?”

    李延炤继续说了下去:“单从兵事上来论。倘我克定陇西,这些高门豪族在使君面前有举荐之攻。且各家所怀那些心思,诸君亦是心知肚明。倘若陇西平定,谁又不想来分上一杯羹?且使君此番只授假节,与我的,只是在军事上的专断之权,却没有治权。将来陇西之地,还不是那些高门豪族的地盘?”

    这时代持节分为数个层级,假节、持节、使持节、假节钺。而假节属于其中最低一级,职权只在军事之上,战时有临机专断之权,可斩不从军令者。但却没有治权。持节平时可斩杀无官位之人,战时则可斩杀二千石以下大员。使持节则如同使君亲临,平、战时,皆可斩二千石以下大员。至于假节钺,是皇帝直接授予,可临机专断,斩杀节将!

    凉州与东晋朝廷之间通信中断日久,自然不可能请来假节钺。张骏本人也只是未经当朝皇帝授予确认的使持节。因此这个假节,也只是张骏将诸先公留下来的旄节拿给李延炤,赋予他在军事上的临机专断之权而已。

    “何况此番为炤备选副将,使君竟一口气指定三人。谢长史自不必说。那索铣先前在宋督护手下任牙门将,久历战阵,又是高门豪族之人,自然远非善茬。辛翳起先是炤之上官,想必此时心中也决然不可能愉快。使君如此行事,意味深长啊。”

    李延炤对于他自己现下的处境,倒是有个基本认知。正如他所言,当下将他扶上这个帅位,当真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一系列的安排之下,可谓是暗流涌动。之后所行诸事,不但要面对诸多副将部属的掣肘,也要面对张使君自己的疑心。

    “既然如此,司马意欲何为?”刘季武闻言,细思片刻,当想通其中关节之后,便也忧心忡忡地向李延炤发问道。

    “无需多虑,我等且先制备军械,调运粮饷便罢。无论如何,且将我军自己的粮饷军械备齐。嘱咐工坊,多造箭矢。虏骑善于骑射,若无强弓硬弩,我军必定大为吃亏。”

    “谨遵昭武军令!”下方一应诸将闻言,纷纷抱拳领命。

    “刘督,曹督,且同我一同前往工坊,瞧瞧李匠头最近可是造了些什么新奇玩意儿。”李延炤招招手,吩咐刘季武与曹建二人跟上,随即便先行出屋。众将跟随外出之后,除却刘、曹二人,其余便纷纷归于自己营中。

    三人出营之后,沿着街道行走了两百来步,便来到工坊门外。自前番氐羌民自行集结冲击府库之后,工坊周围便布置了一队士卒轮班值守以护卫这些工匠。以防任何突发情况给工坊带来损失。

    李延炤率先迈步进入工坊,映入眼帘的便是在堂外叮叮当当工作着的铁匠们。而堂内的墙上,地上,则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上了漆的弩机。许是正在阴干。而三人一同跨入堂内,却正遇上李良。

    李良见到李延炤,忙躬身行礼道:“草民见过李长史。”李延炤方才调职,加了昭武将军这等杂号,消息还未传开,故而李良不知。而李延炤也并未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亦是笑着冲李良回礼道:“李匠头,辛苦。”

    李良见李延炤回过礼之后,便起身端详这堂内仍在阴干的诸多弩机,忙出言对李延炤道:“草民与工坊中诸匠人,前番得悉长史欲制弓弩,以抗虏贼,便以武库中积存之弓为本,制备弩臂、弩机等。至今已是完成了三百具弩。还请长史验收。”

    言罢,李良拿过两具弩,交给李延炤一具。李延炤仔细地查看着手中弩机,李良便在旁介绍道:“长史,此具弩机采用生铁铸造,工匠们先前对这具弩也多进行了一番试用。弩力虽不算大,不过射出弩箭也算平稳准确。”

    李延炤弯下腰,用双脚蹬踏着弓臂,将弦拉开,挂于机括之上。随后平端着弩,向四周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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