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廷闻言,郑重道:“此是自然。营中妇孺若是安分守己,不做那些危及我部下军士之事,本司马自会约束他们,不得侵犯营中诸人老丈宽心。事实上,我部士卒之中,有人方才借着兵器之机,进帐中窃盗者。我已勒令其归还赃物,并罚了此人二十军棍。待会便要当着营地中众人之面示众。还请老丈将我等的善意传达给不明情况的众人。若大伙配合我军,我等定然秋毫无犯。”
老者闻言,却是跪地向范司马叩头:“将军高义。老朽定然将将军的义举告知众人。”
没过多久,营地中众多老弱妇孺便在范司马和那名老者的召集之下集合起来。范廷及李延昭放眼望去,此间营地之中的老弱妇孺,足有万人以上,他们集合在营地间,将大帐及周围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的。
篝火前,便是那名偷窃财物的士卒邹复。此刻他俯卧在地上,身侧却是一个拿着长枪的军卒持枪肃立。此时出征在外,水火大棍那种器物却是不带的,于是军棍此刑只得拿未装枪头的一端枪杆来暂且替代了。
“经查,军士邹复借搜查兵器之机,进得帐中窃盗平民财物,按律本当斩首。然部众出征在外,念及其功,权且从轻发落,着二十军棍。望诸军引以为戒。”范廷在大帐前持剑肃立,向周边的军士高声讲到此番示众的前因后果。那会讲汉语的老者便将他所言的话翻译成胡语,讲述给身后集合起来的一干老弱妇孺。
一时间,听闻这消息的众老弱妇孺均是惊愕不已,众人四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止。
随着枪杆重击在肉上的啪啪闷响。人群之中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却是逐渐减小,及至于后来,竟是鸦雀无声。众人看着场中那名挨军棍的兵卒,却渐渐地对面前这支秋毫无犯、军纪严明的军队生出些许敬佩之意来。
二十军棍打完,邹复被两名士卒架了出去。想来这结结实实的二十军棍打完,邹复是得有半月光景无法骑马了。
聚集的老弱妇孺看完执行军法的这一幕,心中俱是震撼。此时他们面前的这些持刀巡视的兵卒仿佛高大了起来,众人已经开始觉得他们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李延昭与范廷二人交换一下眼色,随即走到篝火旁,面向着场中集合起来的那万余胡人老弱妇孺。
李延昭静静看着范廷,嘴唇翕动了两下,轻声道:“范司马,我来?”
范廷微微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你来。”
得到了范廷的首肯,李延昭随即清清嗓子,向前走了两步。
李延昭首先双手抱拳,对着那集合起来的万余老弱妇孺长长一揖道:“我们广武军不请自来,使得大伙受到惊吓,为此,我向大家道个歉,赔个不是,还望大家能理解我们的苦衷,对我们不请自来的行为多多见谅!”
那老者将李延昭的话翻译成胡语,不断地叽里呱啦对着那些集合起来的民众讲道。
“想必大家家中的青壮男丁去做什么了,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李延昭环视众人,缓缓道。“也许大家的部族都遇到了困难。然而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去渡过难关,无异于饮鸩止渴啊!”
老者将此话翻译出去,众老弱妇孺却都是面有惊色,一阵阵的议论纷纷又是频繁响起。
“如今,姑臧的平叛大军不日可达。而你们部族之中的青壮组成的大军,已在湟水边上折损了不少,如今也只剩六千余众。而西平、广武、晋兴三郡守军,加之姑臧来援的平叛大军,何止数万之众?秃发复孤起兵反叛,一意孤行。致使众多大伙的亲人眷属无辜丧生。如今更是辎重尽失,军无余粮。大伙的亲属,此刻正在荒野之中挨饿受冻。然而秃发复孤依然他一人一家的荣辱。置部族中的青壮于绝地,置大伙的亲人生死于不顾。势必要陷部族于万劫不复之境地!望大家速速醒悟,此时悬崖勒马,尚且来得及!”
老者听闻此话,亦是面色暗淡地将此话翻译给留守营地的众老弱妇孺。仿佛烧热的油锅里浇进了一瓢水,那些老弱妇孺沸腾起来。议论之声顿时不绝于耳。
前排突然站起几个人,面色愤怒地冲着李延昭便用胡语叽里呱啦讲了一大通话。李延昭定睛看去,却正是那秃发复孤的家眷。李延昭不无怜惜地看了他们一眼。在他眼中,这家人基本上已经是死人了。
“安静!请大伙安静!”李延昭不住地吼道。那老者也在一旁竭力吼了几句胡语,沸腾的人群才渐渐冷却了下来。
“我恳请大伙协助我们你们的亲人悬崖勒马,不要再跟随着势必会灭亡的秃发复孤一意孤行,将自己以及部族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了!我向大家郑重承诺,只要大伙协助我们,使得此次叛乱得以解决,日后官府只诛首恶,胁从一概不问!”
老者刚将此话翻译出来,前排那些秃发复孤的家眷便跳出来,竟意欲冲上前来厮打李延昭。旁边的一干军卒见状便上前将他们扭住。范廷铁青着脸看了一眼他们,大声喝令道:“押下去!”军卒们依言而行。将秃发复孤的家眷押到一旁的一顶帐篷之中,却只听得其中几个女子仍旧兀自挣扎着喝骂不休。
“我等的时间不多了。秃发复孤下一步很可能将直取长宁县城。众位的亲人多半亦会随他前往。我等只欲带着大家前去长宁,在长宁城头呼唤尔等的亲人,劝其切莫再助纣为虐。倘若反戈一击,擒得首恶秃发复孤,则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平叛之后,官府必定重重有赏!届时,立功之人,其家中定可生活无忧,饱食终日!”
老者将此话翻译下去,下方又是沸腾起来,不少人纷纷出列而行,站到篝火旁,满怀期待地看着李延昭等。
“他们都愿随将军去长宁,劝解自己亲人悬崖勒马,不再与官府为敌。”老者回身恭敬对李延昭道。
第三十五章 抵达长宁()
见得出列来到前排的人越来越多,李延昭不由得喜上眉梢:“好,好。”一旁的范廷见得此番景象,亦是连番道好。二人当机立断,从中选出一部分青壮女子,以及一少部分尚能骑马的老人。请众人回去牵出自己的马匹,便安排李延昭带领广武军骑卒百余人,护送这些贼军家眷前往长宁。
李延昭迅速召集了广武军的骑卒,众人收拾好刀枪弓箭。俱是将马牵来,随即上马列队。不久后,那些愿去广宁的贼军眷属,亦是牵着各自的马匹前来。范廷命人将他们的马匹用数根长绳相连,牵引在了一起。如此一来,更便于押送的士卒集中看管,也不至于让谁从中逃脱前去报信。除了将马串在一起,对他们其余的人倒是没有多加什么限制,也使得众人对这位将军的宽宏暗生感激之心。
秃发复孤的家眷亦是在将去长宁的队伍之中,然而他们的待遇可就没这么好了。三名女子,乃是秃发复孤的妻妾,以及他的两个儿子,俱是被五花大绑,并捆在马背上。一根长绳将他们的马单独串在一起,由押送的广武军骑卒重点照顾。这五人被捆在马背上还不老实,兀自挣扎不休。
见得众人准备已毕,李延昭与范廷作别,随即便上马喝令出发。众骑卒将二百来个贼军眷属簇拥在中间。催动马匹,便在哨骑的指引之下,直向长宁县城行去。
一路之上倒也算得平静。只有在木桥处,因木桥不宽,李延昭先遣五十骑卒过桥,随后将贼军眷属那些由长绳串起来的马匹分批牵过桥,随后的五十人亦是小心翼翼地过了桥,将前方一些不便上马的贼军眷属扶上马,这支队伍才向着目的地长宁县城奔驰而去。
先前出发之时派遣出去的骑卒此时已是有几人返回,向李延昭报告道长宁县城此刻仍旧安全,贼军尚未进至长宁地域。然而李延昭却不停地喊手下骑卒加度,他心中隐隐不安着,倘若贼军主力先自己一步围困了长宁,那么自己这么久以来所做的一切都将会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情况到了那一步,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李延昭骑在马上,双腿不住地试图去夹马腹,他此刻的潜意识就是快一点,再快一点。
若情势到了那时,自己便只有传信给范司马他派人至西平郡,麻烦西平千人督廖虎将军领军,将众多贼军家眷接去暂且安置在西平郡城之中了吧。想来拿下贼军眷属这一份功绩,廖虎应当是不会拒绝的吧。
自己呢?自己只有率领广武军属下这百余骑卒,寻找马都尉部,并与之会合,再将这两百余贼军眷属送至广武郡城,然后再按照最初告知太守大人的计划,与马都尉领着现今彼此两部所余的六百骑卒尾随贼军打游击吗?
若是自己没有及时赶到,使得长宁县城陷落的话,恐怕自己真的就只有这一条道路可走了。李延昭暗自悲观地想。
与此同时,广武军骑都尉马平,正带领着西平军骑都尉魏云,以及魏云麾下的五百余骑卒,在山林之中四伏而出。尾随着贼军。
贼军离开了湟水北岸之时,士卒俱是士气低落。方才南岸的那一幕幕他们已是尽收眼底。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自己这支队伍就折损了三分之一,以及的粮草辎重。任谁想想,都是胆寒不已吧。尤其看着那些一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地一起说笑的同袍,一个时辰后就变成南岸之上一具冷冰冰死气沉沉的无头尸体,或是走投无路被西平军逼到跳江。对贼军士卒们心理上的刺激更是冷酷而直观的。
也许不久后,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冷冰冰死气沉沉的无头尸体吧。这支垂头丧气的贼军队伍中,开始有不少的士卒都这样想到。
他们从随秃发复孤叛乱以来,第一次在心底意识到此事失败后的后果。当初起事之时,听从秃发复孤的蛊惑,说是部族的生存,他们没有想到会有那一天;后来攻陷了临羌县城,他们在临羌县城之中烧杀淫掠,四处抢劫,劫来牛羊粮食,以及各种自己看着值钱物事,他们还是没有想到会有那一天;直到在久攻不下的西平郡城之下,死去同泽的尸体掉到城墙脚下,渐渐摞起来有近一人高,他们还是没有想到会有那一天,直到亲眼看到河对岸,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同泽们在西平军毫不留情的进攻之下一个一个地刀剑加颈,死于非命。他们才开始渐渐意识到,他们自己,以及他们身后的部族此刻的处境。
马平与魏云带着五百余马裹蹄,人衔枚的骑卒,分成数组不远不近地吊在贼军队尾,或身侧,不停地试图给贼军制造一些麻烦,延缓贼军的前进。先前打头的几组人,又是在险道中间挖坑,又是砍了些树木,搬来石头等物将两山之间谷道堵得死死的。一会远远对着贼军放几箭,一会又爬上山顶,找些大石块等,待贼军沿山脚下经过之时滚动这些石块,向经过的贼军砸去。虽然往往滚不到贼军头上,这些石块就被山上的乱石堆草木等物挡住去路,然而他们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还是给贼军带来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这些家伙也滑溜机灵的很。贼军若是被惹怒,纵轻骑前来追击,他们便观前来追击的人数,若是远远少过他们这一部进行骚扰的人马,他们便假装逃跑,逃出一两里地,若是这些人还在追,他们便回身作战。将这些追杀的人马干掉。若是派出追击的人数多过他们,他们便真的纵马而去,逃之夭夭。一时间人困马乏的贼军倒也追不上这些无所却又挥之不去的小股骚扰部队。
而当贼军收拢部下,前行之时,过不多久,这些讨厌的骚扰部队又会出现,如幽灵一般地如影随形。搞得贼军将领们是头痛欲裂,苦不堪言。本就低落的士气,在这些官军骑卒不遗余力地骚扰打击之下,已渐渐接近崩溃的边缘。
贼军首领秃发复孤眼见得此种情况,倒生出过遣轻骑直取长宁县城的想法。毕竟官军骑卒四下而出,飘忽不定,附近又多是山林之地。想必这些骑卒已在附近山林之中时日已久,遣所部轻骑去予以剿灭,对方对附近地形比自己手下更熟悉,去的人少了,往往被对方反剿,去的人多了,往往连对方的毛都摸不到一根。然而仔细想想,若是尽遣轻骑直趋长宁,则余下步卒对付那些骚扰的敌军游骑更是有心无力。反之,前去长宁的轻骑亦是无力攻城。如此安排,无异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虽然可以最地威胁到长宁县城,然而攻取不下,却又有何用呢?
思来想去,秃发复孤还是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然而面对官军游骑的骚扰,他也只能令部下严加防范,如此一来,队伍行进的速度无疑就慢了许多。
马平藏在树林里,头脸之上尽是被灌木挂出的划痕。看起来已不复之前的英武,而是略显狼狈了很多。他顾不得自己脸上划出的血道子,而是带领着手下几十个人,在树林之中来回穿行着。
“快,到那边那块石头旁,再向路上的贼军步卒放两波箭!”马平对手下那一票骑卒道。
众骑卒依言,在树林之中猫着腰蜿蜒而行,随即众人到得马平所指那块大石之后,纷纷取出弓弩,居高临下地对着山下道路上的敌军步卒射出了两波箭矢。
马平举目遥遥望向远方长宁县城的方向,暗自心道:我已尽力了,李延昭,你那边也要快些啊。
李延昭和手下百余骑卒,带着两百余贼军眷属赶到长宁县城之下的时候,正听闻县城之中响起亥时的钟声。
李延昭暗自松了一口气,之前前去长宁县城通报的骑卒正在城楼之上,见得李延昭众人来到城下,忙趴到垛口辨认了一番,不多时,城门便已打开。
李延昭引着众人鱼贯而入。城门洞外却站着一个身着绿袍的官员,身后跟着一群各色袍服的官吏。李延昭见得此人,便心道可能是长宁本地县令县丞之类的人物,忙下马,将马缰交给身旁的刘季武。疾步上前准备与那官员见礼。
李延昭方才走到那官员身前,正待抱拳下拜之时,那绿袍官员已经对着李延昭长揖为礼道:“本官长宁县令任庆,特来感谢广武军骑都尉属下李什长以身涉险,解长宁县百姓危急于倒悬!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