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融闻言,神色不由一紧,他一动不动,任李延炤给他披上那身铁甲。而后便自行拿起头盔,戴在头上。
李延炤随后去营中召集余下的近百骑卒,各自披好铠甲,准备好武器弓矢,携带干粮水袋等,待一切准备皆已妥当,这支骑卒便出城,李延炤早已安排好哨骑带路,这百来人便向着城外各乡里而去。
出城行不多久,李延炤与雷融便相继见到数波值守或是巡哨的骑卒。两边一听到马蹄声,皆是万般紧张,直到互相看到武嵬军的旗号方才放下心来。李延炤与各部将佐皆交谈了一番,却也没有得到多少有价值的情报。万般无奈之下,便继续启程,去往离城较远的各乡里。
百来号骑卒奔驰在路上,那阵阵马蹄声往往能在多山的周围传出很远。在哨骑的指引和带领之下,众人不过行了两个时辰左右,便在天色擦黑之前,来到一处乡里。
而当高举武嵬军旗帜的哨骑进入村中,却发现村中已是空无一人。然而却也未见血迹,尸体等虏贼来劫掠过的痕迹。疑惑之间,却见远处数百步外,有个土堡建在一处小高坡上。天色已晚,那土堡也随之点燃了不少火把,在沉沉暮色中映出土堡的轮廓。
那哨骑点燃火把,挥动了几下,示意身后的大队停下,随即他便一个人进至土堡下,向土堡上高声喊了一阵话。土堡上据守的乡民们听到不是胡骑,心中便也随之释然。不多会,那哨骑便发出信号,示意后队可以上前。
李延炤见状,便带着剩余的骑卒缓缓向前,不多会便已至土堡之下。堡墙上据守的乡民们又借着火把,细细观察了一阵,方才打开堡门,放这支骑卒入堡。
堡主人姓麹,名超,算是当地一个豪强。昨日有临乡遇袭的幸存者奔至此处,告知有虏骑肆意袭击州中乡里,这麹超便将乡民们集中到他家的土堡之中。今晨恰逢有虏骑来袭,见乡中无人,又见到这座土堡,便近前细观一阵,许是见堡墙上据守的乡民们引弓持剑,心知难以攻克,便集众而去。不过临走之前,还不忘在村子周围放了几把火。待这伙虏骑走远之后,随即被乡人们扑灭。
听过麹超讲了一通这几日遭逢乱事的情形,李延炤亦是颇多感慨。他仰头四望,发现在堡墙上不止有乡民,居然还有披坚执锐,手执弓刀的己方步卒。
带领步卒们在此据守的是一名百人长,隶属王诚麾下。李延炤见这些军卒们行止有序,所携干粮、军械、物资等亦是充足,除此之外,这些军卒还带来些许能够飞射短矛的橹盾车,不由得让李延炤感慨起这些中下层将佐思虑事情之周详。
如今正是产出夏粮的关键时节,给田里的作物除草捉虫几乎是必须。若在这时节无法下地劳作,作物至少要减产三成以上。本来收成就要看老天爷脸色,再减产这么多的话,真会给人一种活不下去的感觉。
然而来此驻防的士卒们带了三十余辆橹盾车,将之摆设到田间地头,乡民们便可继续下田劳作。倘若有敌骑来袭,左近的士卒们便可就近将这些橹盾车集中起来,结为车阵抵御虏骑的袭击,从而保护乡人们从容撤退。
李延炤叮嘱带队前来那名百人长,务必争取粮食自给自足,不给乡人们增加负担。那百人长表示所携军粮足够这一百人吃一月有余。若是军粮耗尽,仍需驻守的话,便可遣人前往县城通报给别部司马刘信,可以再度领取军粮。
巡视一圈之后,李延炤便欲离开。而在旁静静观察了许久的雷融,却忽然喊住了堡主麴超,问道:“不知麴堡主这乡中,可有前番逃难来的羌胡民众?”
麴超看着眼前这位高大的氐羌人将领,麴超仿佛也察觉到了他与那些羌胡民众之间的一些微妙联系。麴超点点头,道:“堡中所纳民户,确有十多家羌胡民众。将军若是想与他们谈话,卑下可将他们唤至此处。”
望着雷融点头示意可以,麴超返身去到堡中,不一会儿便带了数十老少妇孺来到堡中空地上的雷融面前。而行进队列中见到雷融的那些老少妇孺中,有十多人见到雷融,立即便奔至近前,挨着向雷融行礼。眼见便是雷融先前在部落中的部众了。
雷融见到这十多人,脸上顿时洋溢起满足的笑容,他一边招呼众人起身,一边看向其中年纪较大的一名老者,用胡语问道:“老丈,李长史将你们迁到这里来,生活过得可还好?若是受到何等不公,尽可向我陈说,不必顾虑。”
老丈听到这熟悉的语言,登时两眼便落下泪来,这反应看得雷融心中一阵发憷,只道是这老丈自搬来之后定然受了不少委屈,忙用胡语继续问道:“可是有人欺压老丈?”
老者抬起手臂,用脏兮兮泛着油光的衣袖揩了揩眼泪,随即便用胡语回道:“头人多虑了,此处明府与李长史已为我等安排好了耕种的田地,或是放牧的畜群。如今各家生活,比之在陇西之中,教刘曜这贼人压迫不知好上多少。耕户家中,县府还配备了耕牛,轮番由各家使用,并未因我等是羌胡而另眼相待。县府官员对我等的照拂与优待,已然恩同再造。”
“只是如今虏贼再度侵扰,我等难以下地耕种,心中焦急不已。但长史已派遣兵卒前来乡里护卫我等。今日又见头领在军中已然建功立业,老汉也为头领感到高兴不已。”
听老汉说了这通话,雷融心中稍稍放心了些许。他又望向四周其余羌胡民众,继续问道:“大伙可有不满之处,随时可向我言说。”
见众人皆默然,或是摇头,皆表示现下日子过得不错,雷融才终于是稍稍放心下来。他上前安抚众人一番,言及虏贼,愤然表示必将这些打扰他们生活安宁的狗腿子尽皆消灭殆尽。
一众人等骑马行出土堡,雷融却忽然纵马紧跑几步,行至李延炤身侧,转头对他道:“不知长史可有足够军马?若是有,我麾下战士之中,可优选出善于骑射,堪为骑卒之人。”
李延炤闻言眉头一挑:“若果真如此,雷百人将可是帮了大忙。不知麾下勇士若是转为骑卒,需要操练多久?”
“他们都是合格的勇士,无需操练便可充为骑卒,长史若不信,尽可试之!”
第三百四十九章 关门打狗(上)()
位于令居县东侧山脚下一片三里见方的谷地,先前便是令居骑卒的操练场。此时,这片土地亦是异常热闹。百余号骑卒正在其中往复奔驰。马上各身着骑卒皮甲,腰悬弓刀的骑士不时驭马做出转向、跳跃、急停等动作。
雷融骑马站在校场边上,冲那些尚在奔驰的骑卒们大声呼喝着。那些骑卒闻言,纷纷减缓马速,随后在雷融面前集合成为一个锋锐的三角阵型。
李延炤驭马行入校场,边行走便拍手赞道:“好,好。今日总算见到我氐羌男儿的风貌,委实感到震撼不已。毋须赘言,日后清扫陇西,涤荡虏贼,委实不能缺少诸君的助力!”
李延炤与雷融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便笑着问道:“雷融,这些儿郎们可是天生便会骑马?以至于如此娴熟。马术即便较之我操练了数年的精骑也不遑多让。”
雷融哈哈笑了一下,指着胯下马鞍两侧伸出的马镫道:“儿郎们所言,有了这东西,只觉骑马变得更为简便,故而才能如此娴熟。先前尚在陇西之时,我等也常见虏贼骑兵马鞍上装了这东西,当时还不知何用,现在看来,这东西当真是……妙不可言。”
从马镫被制造出来,而后装到马鞍上以来,凉州曾经保持了短暂的领先和技术垄断。然而任何事物若是风靡一时,必然会招致觊觎。刘赵在与凉州哨骑数番较量中,大多时候都是处于下风。直到他们从战死的凉州骑兵马匹上获得了这种新式马具的样品,随后大力仿制,并且为了保持优势而进行了技术垄断,只许寥寥数家工坊制造,并且专供军中,试图保持本部匈奴骑兵的高超战力。
的确在装备了马镫之后,骑卒的门槛降低了很多,而且能够使娴熟的骑兵更放心大胆地腾出双手来操作武器。本来就从小精于骑射的匈奴骑兵,更是变得锐不可当。先前刘曜命刘岳追击休屠王石武,并大败之的战役当中,马镫这种新奇玩意儿,也算是经受住了实战的考验。
“列队冲击!”雷融看到李延炤向他点头示意,随即便放开嗓门,高声喝令着麾下这些新近划归骑卒的儿郎们,向校场另一头的诸多草人靶发起冲击。随着他的高声喝令,排成三角攻击队形的骑卒们便立刻催动战马,直向校场另一头的草靶冲去。
这些骑卒,皆是雷融旧部之中的牧民。他们在已经农耕化的氐族部落中,仍然保持着很多农耕化之前的习俗。精于马术,便是其中一样有力佐证。
疾奔中的三角攻击队形,随着马速的提升而变得逐渐有些散乱。许是马力有好有坏,马背上的骑士也有勇有怯,在冲锋的道路上,三角队形逐渐因为散乱而变得有些难看。李延炤却依然注视着校场另一头排成方阵的草靶。直到这个有些乱的三角队形撞上那些可怜巴巴的草人。骑卒们手中扬起的长枪与环刀,转瞬之间便将这些草人劈刺得七零八落。
雷融仿佛也自行看出这个骑卒队列中所存在的不足,面对李延炤的时候,他稍显有些尴尬。然而李延炤却是不以为意。他拍拍雷融,指向那些被劈砍得七零八落的草人,对他言道:“瞧你麾下儿郎,个个都如同下山猛虎一般,端得是令人望而生畏!只是这冲击队形,待马速一提起来,便显得有些散乱。在校场上还好,若在战场之上,先冲击阵线的勇者,很可能便往往为后方怯者所累。雷百人将,这之后,你可要在操练中多多注意啊。”
雷融闻言,面色稍显尴尬,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拱手道:“长史教诲,雷某铭记于心。之后自然会令这些儿郎们勤于操练。”
李延炤微笑着点头,而后又继续问道:“方才去各乡里中巡视一番,感觉如何?”
雷融闻李延炤提及此节,倒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踌躇了半天,方才道:“之所以强求长史带我去看看乡人,也多半是因本人对于乡人如今状况,多半放心不下。如今既见他们或耕织,或放牧,足以维持生计,属下亦对长史颇为感恩。”
言罢雷融又眼望远方,长叹一声:“而今我身处军中,便唯有尽心竭力,带好麾下军卒,与长史一同守卫乡土,远拒虏贼……”
李延炤望着天,悠悠叹了口气,随后又问道:“雷百人将,你可想有朝一日,能够回归故土,置数十亩田地,养一群牛羊,衣食无忧,耕织为生,一生一世,过得安乐富足。世间再无战乱,百姓乡人,也再不用流离失所……”
雷融听闻李延炤竟发出如此感慨,登时便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李长史,这等世情,似乎唯有在梦中可得一见。唉,其实我等何尝便想背井离乡,来到此处谋生呢?惟情势所迫,不得不为啊……”
随后,雷融又满怀希望地望向南方——那是他们这些氐羌流民家乡的方向。发了好一阵呆,他方才叹道:“若那一日有望到来,我等武人便是捐弃此身,又有何憾!”
“若人人都愿为天下公,那日又何尝遥远?”李延炤微笑着望向雷融:“天下并非总会乱相环生。乱事日久,人心思安。而人心所向,便是人和之意。雷百人将,我辈武人既生于世,惟愿一身本事毫无用武之地,方才是李某毕生心愿矣。”
雷融却是听得满头雾水。他挠着头,不解道:“李长史何出此言?我闻他人言道一身本事毫无用武之地,总是觉得满腔悲愤,不知何处相诉。为何长史言此,却能如此平和?”
李延炤哈哈一笑:“雷百人将,我辈武人毫无用武之地,不正是天下安泰平和,百姓安宁度日之时吗?若到那时,我等即便毫无用武之地,此生又有何憾?”
雷融思虑半晌,终是体味到李延炤话语中深意。随即便释然与李延炤相对一笑。
二人视线转回校场之中,雷融见到骑卒们组成的三角冲击阵型又复散乱起来,当即便纵马上前,用胡语大声地呵斥了一番。校场中带队操练的小校闻言,只得无比尴尬地返身抱拳,随即便带领所属麾下继续操练。
李延炤留下雷融继续操练这些士卒,他便折返回营。依当下情形来看,这支骑卒因有着较好的基础,稍加操练便可将之投入战斗。这也正是令李延炤稍稍感到宽慰之处。
李延炤与秦大勇等跨入营门之时,却正见曹建率百余骑卒入营。随即与待发的陶恒捧着地图计议一番,陶恒所部便相继出营,去往城外。
如今情势较为繁杂。令居城中只有五百余人在刘季武的率领下留守。其余各部大小将卒则是率部尽出。曹建此前巡视了县中靠南侧诸乡里。然而所得情报也仅有最近一日虏骑出没的讯息。如今各乡里或由豪族据堡而守,或由武嵬军步卒前往拱卫。而那些小股虏骑,每至一地,凡见有坞堡或是武嵬军步卒据守,一时难克,便立即引众而去,且绝不再次在附近出现,行踪端得是鬼神莫测。
令李延炤倍感头疼的,正是当下骑卒寡少。如今既已派步卒前去筑垒封锁了各渡口,然而忙活了两三日,却仍未寻到大队虏骑出没的踪迹。
李延炤招招手,唤过浑身灰土,尚未及去休息片刻的曹建,取过了曹建手中标注了巡哨地域的地图。只见令居南、西两侧均已打上巡视过的标记。而这些巡视区域的最外围,便是先前虏贼入境之后,首次袭击的数个乡里。
李延炤凝神看着地图,苦思冥想良久。手指指向地图上一处区域,随即又觉得不能肯定。便仰头望向曹建,问道:“曹督觉得,敌骑会往何处藏匿?”
曹建躬身道:“属下觉得,若我是这支敌骑之将,势必会引军,以令居与广武交界处的山区,为藏匿之地。”
李延炤闻言颔首,微笑道:“都会换位思考了,不错。然敌骑为何选此处藏匿,可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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