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将佐们也相继吹响集合整队的竹哨。
在鼓声与哨声的号令之下,战锋营、骑卒营、健锐营相继集中整队。随后合兵一处,以战锋营居前,健锐营居中。而骑卒营卸去马甲,留十余骑看守。其余骑卒喂了一些马料,便前去两侧,成为这个阵型的两翼。
一声令下,整队完毕的令居县兵又向着谷中仍残余的赵贞所部本阵挺进。先前曹建率军直冲这里,往复两次,确实令赵贞颇感意外。然而他手下最为精锐的部曲围绕在他身边,奋力抵挡着曹建麾下这些具装甲骑的冲击。往复两次之后,马匹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而这支护持在赵贞左右的部曲,虽然在之前的两轮冲锋中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却依然集中着,阻挡着曹建的下一次冲击。
曹建手握战刀,正打算发出号令,让麾下骑卒再行冲锋时,他身侧一匹军马却忽然哀鸣两声,而后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口吐白沫不止。马上的骑卒猝不及防,一条腿便被压在战马身体之下。那骑卒发出阵阵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直令人听着便觉战栗不已。
曹建眼望身旁诸士卒,见马匹已多半呈现不支之态。为防方才的惨剧再次发生,只得下令全员下马准备步战。一俟跳下马后,立即便有两名士卒上前,费力地将倒地的战马身体抬起一些,将被卡在马匹身下那名士卒的腿抽了出来。
“弟兄们,敌军主将赵贞,便在这阵中!开战之前司马曾有明言,‘擒斩敌主将者,赏万钱,官升三级!我部如今马力不济,已了无退路。不如曹某人带着大伙,上前搏他个终生富贵,锦绣前程!’”
“杀!杀!杀!”士卒们听闻曹建的激励,俱是高喊着或手持长枪马槊,或拔出腰间环首刀,嘶吼着向敌军扑去。转眼便已与前列的敌军厮杀成一团。接受激励的骑卒们即使此时未骑马,体力也有些透支,不过仍是如同下山猛虎,挥起刀剑奋力杀入敌军阵中。前列的令居骑卒脚边,渐渐堆起敌军士卒的尸首。
曹建率麾下骑卒不停地向面前敌军劈砍着。然而随着敌军潮水般涌来,失去战马优势的骑卒也越来越疲于应对。阵中渐渐有了伤亡。然而这些骑卒却是别无选择,唯有跨过倒地的或生或死的袍泽,继续奋力前进,玩命地砍杀敌军。人人都暂时忘却了其他,心中只回想起战场上的一句铁律:你不杀敌,敌便杀你!
就在曹建疲于奔命的当口,一个冷不防,左臂已是中了一刀。中刀后的曹建惊怒交加,一时间也顾不得去处理伤口,反手一刀便劈在砍伤自己的那名敌军士卒天灵盖上。对方的皮盔在刀锋下宛如纸糊的一般,曹建这一刀,又是用了自己七八成劲道,砍实再看,敌军半个脑袋几乎都被他削了下来。
然而麾下这些骑卒再悍勇,也终究是饿虎架不住群狼。随着敌军不要命地围上来,前排的骑卒竟再也推进不了,反倒随着伤亡出现,还被优势敌军逼得渐渐有后退之势。
曹建心中愈发不安与惶急。他环视战场,努力想找出赵贞所在。然而入眼的除了密密麻麻的敌军,什么也看不真切。他右手举刀,又劈倒一名扑上来的敌军士卒,随即便高喊道:“弟兄们,往阵中杀!擒斩赵贞者,上至使君、长史,下至李主簿与曹某人,皆重重有赏!”
言罢,曹建怒目圆睁,再将面前一名敌军劈倒。
就在此时,一直埋伏在山谷两侧反斜面上的数百健锐营士卒听闻阵后鼓声,自山坡上纷纷冲杀下来。先前准备好的巨石,因此时两军胶着在一处,犬牙交错,为免误伤,已然是用不上了。这部士卒的冲击,分散了敌军本阵的注意力,也令压力巨大的曹建所部得以稍稍喘息。
李延炤集合起来的士卒们很快便相继抵达谷口附近。谷中厮杀回声不断,听上去犹在耳边。望着已陷入敌军重围的曹建所部,李延炤吹响了口中竹哨进攻的信号。
这声信号一出,两翼陶恒所部骑卒便率先交叉冲出,各自选定一处敌军阵型薄弱处冲去。与此同时,挟胜而至的战锋营、健锐营士卒,也纷纷鼓噪着,举着手中兵器,向着谷中敌阵冲击而去。
当陶恒所率骑卒冲破敌军两道最为薄弱的阵线,转而向阵后冲去,准备重整队形的时候,已换上一身士卒服色,藏在中军中的赵贞知道,这一次,自己的失败已是近在眼前。
他心有不甘地望着倏忽而至的战锋营冲垮了己方军阵的外围阵线,全军都已开始动摇的时候,方才在一帮幕僚亲卫的苦劝之下骑上一匹马,与数十名亲卫向一旁谷道飞奔而去。赵贞一走,被主将抛弃的士卒们也渐渐失去斗志。在李部不遗余力地打击之下,许多人开始丢下兵器,表示投降。
最后一支顽抗的敌军授首之时,李延炤仰头看一眼天色,沙漠中漫天蔽日的黄沙仍是间歇性地肆虐着,然而逐渐西沉的红日却昭示着现下的时刻,已是将近黄昏时分。
俘虏的鉴别工作进行得很快,李延炤知道赵贞已化装成普通士卒逃离战场,登时便懊悔不已。此战虽说算是击溃了赵贞所部主力部队,然而高昌城中仍有两三千军卒,赵贞逃脱回去继续组织顽抗的话,己方还不知又会出现多少本可以避免的无谓伤亡。
战前李延炤已派出联络哨骑联络已攻克海头的李柏。战后清点了敌军俘虏的数量,令李延炤不由得暗自吃了一惊,这些被俘的敌军人数足有两千余,比自己麾下的士卒们都还要多。仅凭自己一部,显然是难以看守这些俘虏。李延炤便将这些俘虏暂时集中在战场附近,而后收集了战场上敌军遗留下的武器装备等远远地堆放起来,又派了百来号骑卒看守。随后便押着这些俘虏回到营地。
回营之后,李延炤命士卒们在营地外又竖起一道营栅,为这些俘虏搭建了一个简易的集中营。随后又派一名骑卒渡河前往海头联络李柏,请求调派人手,看管俘虏。李柏得知李延炤已力挫赵贞所部主力,登时惊喜不已。次日黎明时分,李柏留一千人守卫海头,自己调运足额粮草与大军所用器械等,亲率剩余四千人渡过北河,来到李延炤所部营地。
“主簿克成大捷,深孚众望。柏得主簿臂助,实乃三生有幸。”李柏见到在营外迎接的李延炤,登时便上前把住李延炤的手臂道。
“挫败赵贞,实乃将士用命,炤不敢居功……”李延炤谦逊地一躬身,使得李柏对其又是好感倍增。
“定东以为,下一步,我等当如何而行?”李柏望向李延炤,认真地问道。
“炤以为,我当略作修整,迅速北进,讨平高昌!”李延炤抱拳躬身:“此战虽胜,却未能擒斩赵贞。若待其修整毕,再集大兵,我部不能速胜,劳师在外,日费千金,已落下乘。请长史明断……”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克复高昌(下)()
李柏所部于北河北岸再立一营。与李延炤所部将此番的战俘夹在中间。夜间为防战俘暴动或是逃跑,两营巡视值守士卒皆是严阵以待。如是又过了两日,调派的军粮与物资军械等等皆是送入营中。战俘也被分别押走,去往海头治下各县中,由本地郡县兵代为看管。
海头本就是西域长史府治所,李柏对此也颇为熟悉,驻节海头的官员甚至于乡绅等等,对于凉州军的入驻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抵触。得益于凉州军的秋毫无犯,海头城中百姓生活也是一切如常。若非城头时不时还能看到插在土墙上的箭矢,以及城上的血迹等,任谁也不会相信数日之前,这城墙上还发生过一场并不算太激烈的战斗。
辎重齐备之后,李延炤与李柏便合兵拔营,向北而进。沿着赵贞来时的道路而去,准备对这个不自量力的戊己校尉展开最后一击。虽然之前赵贞所部主力基本覆灭,然而对于攻取高昌,不论是李柏还是李延炤,皆是心里打鼓。李柏还好一些,毕竟高昌左近的情况他还是了解一些。然而李延炤对此,就是两眼一抹黑,一问三不知了。
夜间在谷地中宿营时,李延炤令健锐营士卒攀山而上,为大军担任警戒哨。李柏望着两侧山上时隐时现,健步如飞的健锐营士卒,对左右道:“人皆言李定东练兵有法。往日只道是他人以讹传讹。今日得见,方知果是名副其实。”
李柏按照自己记忆中的模样,画出了一幅高昌城的城防地图。随即便召两军百人将以上前往军议。诸将入帐站定,便见李柏身后,已将他所绘的巨幅城防图悬之于上。李柏也未过多废话,直指那幅城防图,向诸将介绍高昌城的基本情况。
前汉汉武帝时期,西域都护府设立不久,受武帝派遣,贰师将军李广利领军出征,平定西域,途中,见此地地势高敞,人庶昌盛,便称此地为高昌壁。初元元年,汉元帝又在此处置戊己校尉一职,专事屯垦。与西域都护府呈掎角之势。高昌和海头便相继成为西域重镇。
高昌城略呈长方形,南北长而东西稍窄。整个城的防御体系分为外城、内城。如果加上戊己校尉赵贞私募兵士,为自己治所也建起一道坚实的宫墙作为防御工事,如今高昌,计有三道墙。
外墙基宽近四丈,高逾三丈,夯土筑成。周长估算下来,约莫一千六百余丈,共计九门。而自这些情况来看,眼前这座高昌城,依然称得上是一座坚城。高昌北面临山,不适应由此发起进攻,其余三面地势平坦,毫无阻碍。若要攻城,凉州军的选择也有很多。
不过这种严密坚固的三层防御,的确很令人头痛。若不是先前已将赵贞所部主力击溃,抵达城下的凉州军,便要面对防守这座坚城的八千士卒。
“诸君有任何想法,都可畅所欲言。”李柏介绍完高昌城及其附近一应自然情况,便环视众人言道。诸将眼望李柏挂起来的那幅高昌地图,神色之间皆是陷入一番思索。
“长史,如今敌军人手不足,即使城中戍兵尽皆登城据守,也不过两人据守一丈宽度。我军大可白日中猛攻南城。敌势不支,则必调其余戍兵前来协防。我等大可遣支精兵悍卒,趁夜绕往城北,寻机一举而克。”
李柏抬头望去,见说话之人正是李延炤麾下曹建。登时便赞许地点了点头,而后抬头问众人道:“诸将对此可有其余看法?皆可明言。”
李延炤抱拳道:“长史明鉴,炤以为,白日中猛攻南城尚且不够,可制作数台投石机,日夜轰击城西南或是东南角。即使敌军城坚,一时无法轰塌,也务必令其感到危急。若偏师出奇,能够顺利登上北侧城头,便在北城城头及左近纵火以为信号。届时大军可集众而攻。”
“攻破外城之后,长史可严厉申饬军纪,禁止士卒滥杀无辜,抢掠财物。随后进围内城,以弓矢缚降书射入内城中,申明擒斩赵贞者给予重赏。敌留驻城中将卒,皆赵贞自左近乡里募集而来,对其不算死忠。如此大可令其将卒离心。我等静候一日,若无人献赵贞而降,三军再攻内城不迟。如此一家之言,还望长史参详。”
李延炤讲完他自己所言计划,见李柏微微颔首,而后抬头环视四周,问道:“诸君以为何如?”
帐中诸将互相对视着,从神色中各自探询了一番意见,随即纷纷拱手道:“我等附议。”
“既然如此。”李柏望着诸将,正色道:“明日寅时末刻,全军开拔。此去高昌尚有二三百里,各部骑卒前往各处哨骑,务要将敌军动向,打探清楚!”
“是!”帐中诸将各自躬身抱拳,随后相继出帐。
“定东留步!”李延炤正退行几步,要转身出帐的当口,却听闻李柏出言相留,忙转身行礼道:“长史若有吩咐,敬请明言。”
“前番我见你部士卒攀山越岭,如履平地。感慨不已。现下便问定东一句,你部可否先行前出十里,以为大军前驱?”
李延炤登时一愣,而后行礼道:“长史吩咐,炤未敢不从。抵达高昌后,炤必率部择地为大军立营。”
“有劳定东。先前北河大捷,我已遣信使返回州治通报。如今我等进军高昌,万望诸将同心协力,再奏凯旋。”
“北河克捷,皆赖长史明断。炤未敢居功……”李延炤如此言道也并非违心之语。先前尚在敦煌之时,兵分两路这个提议便是得到李柏首肯的。倘若没有李柏的信重,此事倒真的未必能成。
李柏哈哈一笑:“定东过谦了。此去若能克定高昌,想必使君不会吝惜赏赐。”他行至李延炤身旁,拍了拍他道:“不若定东引军至我帐下,共治西域,如何?”
李柏讲出相邀之语,令李延炤登时吃了一惊。他忙拱手道:“广武当面,陇西尚且未定。数年之间,虏贼已两度犯境。炤麾下将卒,家小又多在广武郡下。移镇西域,恐多有不便……”
李柏本是试探性地问一下,听李延炤如是回答,便也只能在心底暗自叹口气,而后回转身行至几案前:“定东既已有定计,我便不再强求。克定高昌之后,我当上表使君议功,再送定东引军东返。”
“谢过长史。”李延炤再次施礼,见李柏在几案后坐下,又挥了挥手,便返身出帐。
归营之后,李延炤便即刻召集诸将,清点兵员、军械、粮草等。并带了十数名工匠与医士。次日寅时,便全军开拔,顺着谷地继续往高昌方向而去。
健锐营中一个百人队的轻装步卒先行攀上两侧秃山,为全军充当哨探。数个骑卒小队也先行前出。望着辎重皆装运完毕,李延炤随即便下令全军开拔。
历经十日跋涉,李部作为全军先锋,已至高昌近郊。其间仅仅受到个别小股敌骑的骚扰。然而在己方骑卒的反击之下,这些受命前来袭扰的小股敌骑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再也无人敢贸然来惹这支先锋部队。
到达高昌近郊之后,李延炤便命士卒就地扎营,挖掘壕沟,构筑拒马。此地树木稀少,显然无法立起营墙木栅,不过壕沟拒马等,这些令居县兵弄起来可是一点也不含糊。
除去立营之外,这支县兵还将左近一切搜刮得到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