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武郡中,我还有所别院,是府君所赠。戎马倥惚之间,也没多少机会前往居住。”李延炤强压下心中喷薄而出的妄念和情感,尽量用陈述般的语调言道:“若小娘子觉得寄住堂兄门下,多有不便,不妨便前往郡中,为李某看好这间别院吧……”
说完,李延炤自怀中摸索半天,掏出一串钥匙,郑重其事地放在苏宛云面前几案之上:“小娘子若无处可去,便可前往暂住。若觉不妥,仍来去自由。定东之门,与小娘子之间,永无羁縻牵绊,也无锁钥之隔……”
言罢,李延炤冲屋外大吼道:“廖如龙!进来!”
屋外听着两人对话,正纠结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廖如龙,听闻李延炤厉声令他进屋,忙不迭地在门外整整衣冠甲胄,随即便推开门,行入堂中。
“我在广武那间寓所位置,你可知晓?”李延炤装作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地看向呆立在门边的廖如龙,如是问道。
“属下知晓。”廖如龙抱拳叩地,摇曳的盔缨在李延炤眼中却显得分外可恶。他强压住心中不快与怒火,对廖如龙道:“你且带苏小娘子前往。小娘子所需一应物事,即刻办妥。若是有所怠慢……”
李延炤怒目圆睁,吓唬廖如龙一般道:“军法从事!”
“属下遵命!”廖如龙不敢马虎,马上抱拳应命,随后自去一旁提过苏小娘子随身携带的行李细软等。出门便交给两名亲卫,再去前院之中,将之放置在骡马所拉车辆之上。
“小娘子且在广武稍待。一应衣食支用,自有人送至府中……”李延炤脸不红心不跳地吹了个他之后将要一直践行的事务和目标,而后便自起身,向苏小娘子告了声罪,自顾自便离开了县府。
廖如龙与数名军卒一直一脸诌媚地候在前院。之前屡次征战,早已令他们心中渐生倦意。然而显然李延炤也是懂得他们辛劳疾苦,就此给他们安排了这样一桩差事,却无异于一桩美差。人人自然是奋勇争先,简直比在战场上砍虏贼的脑袋瓜子还要积极不少。
告别了苏小娘子,李延炤便前往县府工坊之中,查看返归县城的诸工匠工作情况。虽然陆一那一支留守的工匠的遭遇令这些人皆是唏嘘不已。然而他们也是没有太多选择。唏嘘感叹归唏嘘感叹。返回县城的次日,工坊中的数口高炉便已经开始了运转。消失月余的金铁相击之声,亦是渐渐自工坊之中传出,声闻数里。
之前的令居之战中,除去游荡在外的骑卒,伤亡比最低的恐怕就要数披甲执刀的战锋队了。与在外游而不击的骑卒不同。战锋队可是人人皆据守城头,硬碰硬地在旬日之间,与虏贼战斗不下数十场的精锐。这支精锐在令居城头无疑充当了救火队的角色。每当城上何处虏贼攻至,辅兵力战不敌之时,这些充作生力军与预备队的铁甲步卒便纷纷执刀而上。往往在弹指之间血战一场,当面之敌便立即溃散。
这种强悍的战斗力,也为他们在虏贼之中赢得了一个可怖的声誉。因战锋营人人皆在作战之时脸戴面具。一往无前,且在战斗中奋力厮杀,毫不手软,那些羁縻归附赵军的乞活军部众,早已开始将这支特殊部队称作“鬼兵。”盖因其强悍的战斗意志,精湛的战斗技艺,总能挽狂澜于既倒。也令他们这些归附的士卒无所适从。
谁在战场上也不愿意面对如此强大的敌军,便连能征惯战,走南闯北罕逢敌手的匈奴本部骑兵,也皆是见识过这支战锋营的过人之处。令居之战后,李延炤手下这支战锋营,便被各级匈奴将佐列入最不愿面对的敌人之一。与白马氐的杨难敌几乎并列而行。
而李延炤对此却浑不自知。只是战锋营展现出来的无比强大的战斗力,令他不由得暗自心动。因此在战后,工坊恢复了正常的生产活动之后,李延炤便当先将制作战锋营款式的铁甲,作为工坊需要落实的第一要务。
知悉了陆一那队人的遭遇之后,对于工坊中的这些工匠来说,这些虽未亲历的惨痛遭遇也已成为他们之间的一块心病。在李匠头为首的诸多工匠费神工作之下,区区一个县府的工坊,竟然以每月产出五十余件全身铁甲的速度增加着产出。之前偶尔出现的消极怠工的现象,自此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令居工坊之中。人人皆是紧握着手中工具,一锤一锤地敲打着令他们感到颇为心安的钢铁长城。
经过近一季的准备,七月初,李延炤便将令居县城防务移交给前来接管的郡府射声都尉孙建雄所部,而后便率领着近千令居正兵,与临时征召的千余辅兵,踏上了西去敦煌的漫漫路途。
李柏麾下西域长史府治所,如今暂居敦煌城中。临时委任的他,治所本应在西域境内海西城。只是因为戊己校尉赵贞的临时反叛,方才暂时居于敦煌城内。
李延炤率军到达之时,正值八月。当是敦煌一年之中风沙最大的季节。近两千士卒行出不过十里,人人便皆是灰头土脸,望上去狼狈姿态,一言难尽。好在这支军队的基干已经历过令居之战那等残酷场面,对西域左近这种恶劣环境,倒也不觉有异。
当两千士卒浩浩荡荡直抵敦煌城外十里之处,李延炤透过时隐时现的风沙,便发现远处沙丘之上,有一支身着晋军服色的军队等候着他们,似是迎接。便赶忙派出通传军令的传令骑与之接洽。过后得知,果是李柏亲率麾下亲卫出城迎接。
李延炤令麾下加速前进,终是在半个时辰之后抵达沙丘之下。浑身灰土的李柏对此情此景显然已是习惯。也不顾自己形象狼狈不堪,下了沙丘便至李延炤军前,高声问道:“令居李司马何在?”
这副画面颇有一番喜感。然而李延炤心中早已顾不上计较这些。他连忙下马,将缰绳交给一旁亲卫,便上前与李柏相见。两个满身灰土,看上去皆是狼狈不已的人,便这样紧紧地握着手寒暄着。
“定东率军死守令居,其刚烈气节,当是令柏至为折服。”初次见面,李柏也并未摆出那副没什么卵用的官架子。反倒如同一名求贤若渴的上官,出城十余里相迎。令李延炤不由得更添感动。
“长史言重了。定东领军守土,本分而已,万万当不得长史赞誉。”李延炤紧握着李柏的手,听他讲着这些夸奖的话,不由得脸红到了耳朵根。霎时感觉惭愧不已。
“定东无需过谦。”李柏眼望李延炤身后皆是满身灰土,虽狼狈不堪,仍军容严整的李延炤部下,道:“定东且随我同来,营房早已为三军备妥。将士奔波劳累,也当即刻入营歇息……”
李柏临时驻节的西域长史府,便在敦煌城内靠中心的位置。此时西域各处宗教信仰,仍是以佛教为主。李延炤率部入城,不过拐了三五街道的光景,便已看到数处佛寺浮屠。
第三百二十三章 敦煌练兵()
李延炤自来这个时空之后,尚且首次碰到能与自己在酒之一道上拼个势均力敌的人。李柏仿佛深不见底的海量,接连喝翻了大伤初愈的刘季武与曹建。连陶恒都在李柏连绵不绝的攻势下左支右绌,狼狈不已。
长史府正堂之中,粗瓷酒坛已是摆了满地。两军赴宴的将佐们或伏在桌上人事不省,或找个托辞借故离开。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的宴席进行到当下,只剩下上首的东道主李柏与侧席首位的李延炤仍是频频举碗,宴饮不休。最终,将府中李柏所筹备的酒坛皆豪饮一空之后,宛如无底洞般的李柏终是支持不住,趴倒在了上首几案之上,转眼便响起鼾声。
李延炤见李柏瞬间便沉沉睡去,心中也不无得意。他起身去一旁拍醒诸多自己麾下将佐。他们沉睡了不下半个时辰,酒意已稍稍退去。而李延炤虽然对这时代宛若醪糟的米酒感到不屑一顾,却也架不住量多。此时走路也是东倒西歪。与略微清醒一些的诸军将歪歪扭扭地行回营中。
李柏备下如山般的酒水,其用意也就是为了杀杀这个新胜的县司马的威风。孰料他精心准备良久,也对自己的酒量无比自信,却依然是在阴沟里面翻了船。被李延炤灌倒在长史府大堂之中。
好在李柏不胜酒力而醉倒的时候,他周围的一干部属们早已纷纷趴伏在几案上不省人事。而当他稍稍醒转之后,看着一片狼藉的大堂与东倒西歪的部属们,立时便羞惭得难以自持,悄无声息地便溜回长史府后堂中睡大觉去了。
李延炤将赴宴的一干将佐带回营中,立刻便命左右护卫打来凉水,将这些部下们弄醒。刘季武、曹建、陶恒等人皆是心中有数。一俟醒转,虽走起路来仍是七扭八歪,不过好歹能够清醒地听话与说话了。李延炤也不与这些老部下们虚客套。直截了当地对他们言道:“如今我等前来敦煌,是为客军。前程命运乃至全副身家,仍是掌握在别人手中。”
李延炤的话语,令麾下将佐们顿时清醒不少。而接下来李延炤的安排计划等,则更是令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自今日起,营中步卒每日披甲持兵,带齐战时所需各种物资,每日徒步跋涉二十里。阵列操练、武技操练,一刻也不得放松。骑营士卒则即刻分批前出,分别往玉门、阳关左近,侦知各路友军及关外敌军所部动向。出关的令符,稍后他自当前去问李柏讨要。”
而战锋营士卒,是整支令居县兵中最为精锐的所在。他们的一举一动更是牵动着多方神经。李延炤对于这支能征惯战的队伍也没打算投闲散置,高高挂起。除却每日操练之外,战锋营还要担负起己方营地的值守巡哨来。
毕竟不论是友军,还是那些关注着此地的人,若是都能目睹或耳闻令居县兵威武之师的气象,也必然会为他们自己加分不少。更重要的是,这些披挂铁甲的步卒,无疑更能向他人展现令居县兵强悍善战的那一面。
虽然先前战事中,人数本就不多的战锋营士卒在连番苦战之后损失颇重。不过战后李延炤几乎立即便将经历过令居之战的相当一部分辅兵编入战锋营中。这些士卒经历了残酷的战场,早已克服了自身对于死亡的畏惧。加之绝大多数人都目睹了袍泽在自己身边倒下的惨景,对虏贼早已可谓是恨之入骨。
这样一些新近加入战锋营的辅兵,也给战锋营带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之前令居县工坊之中每月产出全身铁甲五十领、经过四月赶工,如今装备到战锋营中的铁甲,已是足足有五百余领!正是这些工匠们拼劲全力提供了可用的武器装备,如今的战锋营人数规模较之当初,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而在李延炤及刘季武一如既往的残酷操练之下,这支军队的成长,也仅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随着令居之战中,县兵将佐大批大批地战殁阵亡,如今尚能幸存下来的将佐,不论是先前令居本部,还是李延炤自己的班底、还有其余一些来历稍不相同的中基层军官,皆已提级。刘季武仍任百人将。这位仁兄允文允武,属于那种“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全能型角色。李延炤对他也是甚为看重。随着周兴伤势尚未痊愈,被李延炤留在县城中养伤,刘季武便当仁不让地成为主管战锋营的百人将。
曹建仍主掌军法,任别部司马。只是他主掌的部下变为李延炤作为试点改革而新设立的健锐营中。此营士卒由参与了令居一战的老营步卒与辅兵合编而成。经过工坊的努力,这支军队也皆是配发了新式武器装备:每人一领护身御寒的皮甲,一口环首刀。只是当今这把环首刀,与之前的环首刀大不一样。
在李延炤的大力倡导,及工坊中的工匠们自发进行的技术革新之下,如今灌钢冶炼、包钢夹钢进行锻造的办法,也早已在工坊之中普及开来。这批环首刀,也正是用新式的包钢、夹钢之法锻造而成。与之前军中所用刀剑有所不同的地方便是,这刀刃口的夹角较大。如同诸刃长刀一样,刀刃的两面夹角形成斧刃形状。
这种形制的刀剑,在战场上更为坚固耐用。因为斧刃的形制,使得他们在劈砍到坚硬物体,诸如敌人身上的骨头,以及他们所穿金属质地的铠甲之时,由这些坚硬物体反馈回去的力量会被宽阔的斧刃吸收。对于较厚刃口的损伤,其实是比较有限的。
这些坚固耐用的刀剑,便保证了军队的作战连续性,也无形之中减轻了不少后勤辎重方面的压力。除去这柄暗藏玄机的新式刀之外,健锐营士卒每人还配有圆牌一面,拓木步弓一张,箭矢六十支。李延炤初步的想法,是想将此营打造成为一支精锐的山地作战部队。因此除了武器之外,这支规模足有八百人的轻步兵还会在行军作战之时携带大量的绳索、挠钩等攀登用的工具。
来敦煌郡之前,李延炤已是带着这些士卒,在令居县左近的山野之中专攻攀登练习,以及弓矢练习。这些士卒如今基本已能够进行基本的攀登作业。只是弓矢上的功夫,也实在不是能够几个月便练出来的。虽然启用曹建作为教头,与主管健锐营的百人将。这位猎户出身的神射手自是不遗余力地对自己的手下倾囊相授。然而在这些人操练中命中草人木耙的表现来看,他们的准头,也实在是令人难以有什么期待。
自知要打造精锐绝非短期功夫的李延炤,却依然是令曹建每日严格操练。却并没有过多苛责隶属健锐营的将卒们。他心中明白,到了这个时候,大伙确实已经尽力了。
然而当下县兵已经全员移驻敦煌,加之张骏急于收复西域的心情先前便已表露无遗。李延炤心中也是愈发具有紧迫感。尽管这些士卒进展缓慢,却依然每日都在城外设立的射击校场之上操练。如今曹建也找到了好方法。令众人练习裾弓之时,他令每人胳膊上都要缚上足有五斤重的石块或木头等作为配重。裾弓瞄向校场上那些草人木耙等。
这种枯燥的操练进行了足有十余日,见士卒们对此怨声载道不已,曹建方才将箭矢发放给他们,允他们可捆缚配重,而后对校场上的靶子自由射击。
一整日功夫下来,曹建看着校场上远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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