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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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第2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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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炤仰起头,面目含泪望向张骏:“明公汉室之后,富有凉州。定东所言,并非为难使君。令居被围旬日,左近州郡皆作壁上观,惟马司马率军相救。其忠诚卫国之心,天日可鉴。今日蒙冤而死,炤身为获救之人,心难自安……”

    张骏起身,望了望同样跪地叩首的陶恒,又转头看了看跟着自己的数名护卫,对李延炤道:“定东且随我来。”言罢自顾自地向北侧而去。李延炤起身跟随在张骏背后,其后数名护卫随侍左右,便向灵钧台而去。

    到达台下,张骏喝止住那数名护卫,随后自己便拾级而上。李延炤见状,很自觉地解下腰间佩刀,递给一旁护卫,随后便跟着张骏的步伐,缓缓登上高台。

    “定东。此番令居得以大捷,击退刘胤。陈平虏曾言你当居首功,却不宜厚赏。你可知是何故?”

    李延炤闻言,至为讶异。略一思忖,已大致想明白其中关节,却仍做出一脸茫然的样子摇了摇头。张骏见状轻叹一口气,而后指向姑臧南侧,正是马平首级示众的那扇城门:“马司马率先救援,转手之间翻覆令居战局,我又何尝不知?今马司马沉冤而死,骏心中之痛,不输定东!”

    张骏自嘲般地摇了摇头:“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孤已失之一猛士,万不可再失!定东,此番你虽居为首功,平虏却言之不宜厚赏,正是如此!万望定东体谅孤之苦衷……”

    “待得朝堂肃平,今日之耻,孤必不忘!”张骏望向姑臧城内园墅阁楼林立之处,恨恨言道。

第三百二十一章 灵台问对(下)() 
“定东以为,此战之后,虏贼又将如何经略陇西?可还会再度起兵北进,攻略我州?”张骏郑重其事地望着李延炤。他仍显稚嫩的面庞上,此时却流露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与沧桑。

    李延炤抱拳叩地,态度极尽恭谨。马平之死已是无可挽回。而张骏身为一州刺史,完全没有任何必要在此事上与自己扯谎。既然他能与自己诉说当下的无奈与不甘,李延炤相信他方才这些话中,还是有很高的可信度的。

    “末将愚见,此番已并非建兴十一年时。虏贼也非十一年时虏贼。而陇西,更非十一年时陇西。自这些年陇西民户相继流亡进入我州,此消彼长之下,陇西地区如今已是荒凉破败。刘曜若此时调集大兵,自陇西北进,显然沿途郡县无法供应大军补给。”

    “既是如此,则刘曜若遣兵前来,势必要自关中调粮。而关中至陇西,乃至于极有可能成为两军战场的金城一线,路途遥远。我大可遣出游骑,袭敌粮道。同时在大河一线,筑垒据守。赵军若久攻不下,粮道又屡屡遭袭,势必首尾不能相顾,又值此春耕时节,倘若出兵不胜,靡费甚巨,则虏贼之国必不久矣……”

    张骏望着李延炤,眉头渐渐舒展开,神色之中也带上了几分欣赏的意味。

    “我州固然新胜,却无异惨胜。州治精锐先前也在沃干岭折损过半。当下守土自保尚且勉强,若要追击敌军,一战而定陇西,却并不可能。”

    “刘胤此番进兵,所率氐羌杂胡充任仆从军,数量近万。然在令居城下,亦是死伤惨重。后几日中,攻城主力已成为降赵之乞活军。此战之后,杂胡所部必惮于如此惨重伤亡,未必愿再为虏贼驱使。若虏贼再度进兵,多半会持观望敷衍态度。而刘曜欲安定关中、陇西局势,必不会命其本部与我等死磕。更遑论潼关以东,石赵仍在虎视眈眈。刘曜万不会集大兵而攻我州。”

    “敌虽无力集众而攻,我部却不可松懈。骑卒侦哨,由三十里范围增至百里,每哨由两日改至五日。密切注意陇西狄道、南安、陇西诸郡动向。倘若敌大批向各郡中运粮,我等便须调集兵力粮草,于大河两岸筑垒阻敌。务求高沟深垒,拒敌于外。若敌落败,则陇西氐羌多半生出二心,我州休养生息,再练精卒,备军械直取陇西,事成半矣!”

    张骏听得连连点头。末了,又转向李延炤问道:“如今永登既破,城守县令殉城。民户十不存一,定东以为,又当如何?”

    “明公可令就近广武、枝阳、令居各郡县抽调兵力,组成新军拱卫永登。亦可自诸郡县中抽调民户,前往永登,分给田地、耕牛、种子等,由民户自行耕种。然若要永登县恢复元气,大抵也得三五年光景。只是永登左近良田沃土,不可荒废。”

    张骏缓行至高台围栏边上,凭栏远眺南侧景象,而后又转身问道:“南侧既已无虑,定东以为,我州可否在此时经略西域?”

    张骏口中说出“西域”,不由得令李延炤乍然一愣。这个字眼似乎与他隔了千年光景,熟悉而又陌生。对于此时西域情形,先前李延炤倒也是早有耳闻。张寔时期,西都长安沦于胡尘。琅琊王司马叡南渡建立东晋,凉州与江左朝廷联络断绝,名为臣属,事实上已是相当于割据独立政权。

    而在这时节,戊己校尉赵贞不服张氏统辖,割据自立。自张寔以后,张茂也试图用各种手段将赵贞的地盘收归凉州,以打通西进的贸易商路,却皆是徒劳。张茂便委任李柏为西域长史。令其练兵敦煌郡。敦煌、晋昌二郡供给大军衣食,制备器械,以备进取西域。

    李延炤权衡思虑一番,随后道:“此时不妥。明公明鉴,此时正值春耕时节,敦煌、晋昌等地常年干旱,风沙又大。若不悉心耕种,很可能颗粒无收。在此时征募屯田戍卒,辅以李长史麾下进兵,得胜尚且好说,一旦战败,则数年筹备,顷刻便化作乌有。如此诚为不智,望明公三思。”

    “若此时务必进取西域,定东心中可有良策?”张骏心中不甘,便继续问道。

    李延炤眉头微蹙,眼望西北,思虑好一会儿,方才张口:“自敦煌西出,南可走阳关,北可出玉门。自两关而出,皆是沙海。然阳关之外,几为一片坦途。北线玉门外峰峦叠嶂,又多沙山石崖。颇为难行。”

    张骏见李延炤停了下来,认真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李长史回书之中,已将此等情况与我说明。然定东以为,我若进兵,当如何为妥?”

    “以李长史率大军西出阳关,大造声势,步步为营。务求令赵贞以为,我当自南面一马平川之地进击。而玉门出一偏师,可将规模控制在两千人左右。将卒轻装出发,步骑皆可。待李长史率军击海头西域长史治所,赵贞将率部驰援之时,再以偏师轻装急进,直取戊己校尉治所高昌……”

    “彼时,赵贞将首尾难顾。李长史所率精兵强将与偏师分进合击,一战击败赵贞,大军稍作休整,再扬鞭西进,则龟兹以南,于阗以北,疏勒以东,复为明公所有!”

    李延炤的提议显然打动了张骏。他兴奋不已地搓着手,在抬上来回走动着,面色也因兴奋而变得格外红润起来。见到张骏这等兴奋姿态,李延炤心中却是生出一丝隐忧,他又拱了拱手,继续对张骏道:“李长史若要进兵,务必处处设垒。阳关外一片坦途,若行出日久,赵贞遣轻骑偷袭粮道,大军顷刻便陷于危局!”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倘若这样一支军队进至沙海之中,后援断绝,粮草不继的情况下,用不了太久他们便会被拖垮。

    因此阳关外那种地理条件,令李延炤心中明白,不能害怕麻烦,务必要在粮道周遭筑垒,否则敌军断掉粮道,莫说数千兵马,便是十万人,也要渴死饿死在茫茫大漠之中。

    “定东言可自玉门出一偏师,这偏师之中,将卒给养又当如何配比?”

    “明公可自诸军、宿卫、各家部曲中择强健耐战者,每人配皮甲一领,环首刀一柄、长枪一杆、善射者弓一张,矢六十。余者负弩一把,矢四十,圆牌一面。干粮足支用十日左右。配骡马两千匹,驮负月余干粮、淡水。骑卒斥候百余,皆负长刀弓矢,前出二十里哨骑。偏师每日急进,择险地扎营,约莫十余日光景,便可直抵高昌城下。”

    李延炤虽然此时未实地考察西域情况,然而凭着前世中对此处地形地貌的一些记忆,初步拟定出一个颇具可行性的计划。

    张骏听闻这个完整的计划之后,心中也是颇为意动。自赵贞裂土自立以来,丝路断绝,这条商路带给凉州的巨大财政税收便通通成为泡影。

    在南侧虏贼的进犯已经被击退后的当下,毫不夸张地说,盘踞西域,阻断商路的赵贞,便成为张骏的眼中钉肉中刺。直欲除之而后快。

    “孤欲抽调定东前往李长史麾下,暂且充任主簿,可否?”张骏突然间的一番话,却令李延炤立时变色。

    他驻守令居已经数年之久。在这个小县城中的经营已可谓是根深蒂固。而若在此时将他调往李柏帐下充任主簿,虽说是升官,也有了实权,但让他放弃在令居经营出的这一切成果,李延炤倒还真的有些不甘心。

    许是看出李延炤心中疑虑,张骏又道:“定东尽管放手为之。可将汝原部属尽皆带往敦煌,暂归西域长史统辖。待西域肃平,再引将卒返回原籍,也并非不可。”

    “属下惟使君马首是瞻!”李延炤感念张骏在种种安排上,对他的照顾与重视,当即已感动得无以复加,忙抱拳叩地,表示忠心。

    张骏望着面前这个承载着他希望的年轻人,上前虚扶一记,并解下自己腰间佩剑,递到李延炤面前:“此剑乃是先公所赠,骏将之赠予定东。稍后我自会发下谕令,见剑如节。定东可自任何郡县中调集军械物资。令居城防,我自当请辛府君遣军接管,定东大可放心而去。”

    “此番伤亡严重,营中将卒且需修整几日。还要制备器械,调集粮草财货。请使君允炤宽限十五日,再往敦煌,向李长史报到。”

    张骏缓缓点了点头:“定东此请,合乎情理。可自准备妥当,再行领军出发。途径姑臧,若有何所需,大可找寻陈平虏。我自当令他与你行些方便。”

    “使君保重,炤就此别过。使君厚待,炤感激涕零,不敢稍忘。待凯旋之日,再往此地与使君一叙。”

    张骏望着李延炤的背影远去,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不由扶住栏杆,望向西北方向遥远空旷的云天,暗自喟叹一番,仰头之时,却见数名护卫已登上高台,静静在旁侍立。

    “下去吧。”张骏收起心绪,而后迈步向阶梯而行。数名护卫紧随其后,缓缓行下远看巍峨雄伟的灵钧台。

第三百二十二章 西域长史() 
苏抚望着李延炤,神色中满是凝重。自州治归来之后,李延炤将率令居县兵前往划归西域长史李柏麾下的消息已是不胫而走。自令居之战后幸存下来的诸令居士卒也皆是犹疑不定。他们毕竟以令居本地人为主,若是乍然前往敦煌,准备征伐西域,多数人大抵都不知他们将何去何从。

    苏抚对于李延炤的感觉同样基于此事。要说苏宛云与李延炤之间的情意他一点都没看出来也是不可能。总之,在两人这种模棱两可的暧昧之中,苏抚也早已嗅出一丝颇不寻常的意味。

    虽然心有疑虑,但最终苏抚仍是带着苏宛云自郡城赶来。在县府后院中相见。辛彦显然也嗅到这次会面之中不寻常的意味。他刻意找借口回避开双方的会面,却在县府正堂之中不时装作溜达一样,悄然目睹了两人会面的大部分过程。而对此反应颇为迟钝的李延炤,则对此毫无感觉。毕竟在他心中,与苏宛云之间的相遇乃是他自己也从不轻易触碰的一片净土。

    饶是如此,两人在县府后堂的会面,仍是引起辛彦为首的数名县府官长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他们并未征得李延炤的知悉甚至同意,便在县府内堂的墙根下旁听了一下午。然而成果却是让他们颇感失望,除了人人都鞠一把同情泪之外,料想中少儿不宜的场面似乎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无疑让乘兴而来的辛明府及褚司马等人败兴而归。然而李延炤攀上苏氏小姐高枝的消息,也就在此时不胫而走。

    先前永登之战中,苏玄据守城头,阖城死战。永登最终虽仍陷落。然苏宛云等一干明府家眷,亦是早已转移。

    虽然逃过虏贼破城的一劫,然而亲人战死,颠沛流离的旅途,种种打击亦是接踵而至。令苏宛云这位原先养尊处优的小姐,亦是尝遍了人间疾苦。先前自关中逃难至河西,虽名为逃难,然而一路上颇得苏玄及苏氏部曲荫户诸多照顾,苏宛云其实并没吃什么苦。反倒因为苏玄的心机和钻营,在河西之地找到了新的立足点,继续成为衣食无忧的豪族。

    正因如此,当国破家亡,亲族战死的噩耗传来,这名孤苦无依的女子开始体验到了人生的残酷与反复无常。苏玄在永登之战中战殁,相当于令他失之怙恃。而此后苏抚在广武军中任职,李延炤则远调敦煌,则令她更感人生无常,孤苦无依。

    “末将奉调入敦煌,惟愿小娘子好生保重,来日再会,还想再听小娘子高歌一曲。”李延炤内心虽然很想就此将失之怙恃,孤苦无依的苏小娘子揽入怀中,张骏托付给他关于西域的那一份重任,却还是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他权衡再三,终是压抑住自己心底的情感,装作面无表情地说了如上这番话。

    而这番话听在苏小娘子耳中,已不啻于委婉的拒绝。深陷孤苦无依情绪中的她,也因此而更添烦恼。然而面对着从始至终都波澜不惊的李延炤,她又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来。

    “叔父阖城俱亡,此后漫漫长路,我惟踽踽独行。但有时愿高歌一曲,也不知奏与谁听……”苏小娘子喃喃自语似的低泣,却让李延炤不由得开始深深的自责。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更不能给予对方任何承诺。

    玉门关外,风沙漫天。谁知道此战之后,自己究竟是凯旋而还还是埋骨黄沙?在没有把握的时候,李延炤不愿带给别人任何虚妄的希冀,因此,他对于苏小娘子表露无遗的心迹,选择了装傻充楞一般的沉默。

    “广武郡中,我还有所别院,是府君所赠。戎马倥惚之间,也没多少机会前往居住。”李延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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