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却越转越快,李延昭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用尽力气拍着机器的舱壁,希望它能停下来,或者外界给自己一些积极的回应。然而什么都没有。
眼前缥缈的景象却依然一件一件一晃而过:战争,枪炮,硝烟……穿插着短暂的和平;百姓们一如既往地辛勤劳动,在黝黑的矿山,金黄的麦田里;再往前,脑后梳着大辫子的清朝官员在谈判桌上对着对面的洋鬼子点头哈腰,李延昭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动辄密密麻麻的两支军队在旷野中,在雄关前,在山林里厮杀;李延昭看着那些血腥的场面心惊肉跳;一幕幕飞速晃过,李延昭看到了道貌岸然伪君子们的阴谋;看到了勤勤恳恳的百姓们生计的艰辛劳动;也看到了残暴的将领和君王的血腥杀戮……
一幕幕的触目惊心他感觉身心疲惫,不忍卒睹……就这样,在这条逆着历史长河行驶的卑微的小舟中,李延昭渐渐地沉沉睡去……
另一边,操作机器的两名科学家目睹着他们的成果,紧张而又兴奋。
“不知道他能否完成他的心愿,再按照约定好的给我们一个反馈。”一个高个子的科学家兴奋地说道。
“他的心愿是什么?”另一个中等个头微胖的科学家一边问,一边翻开了手里的资料夹。
微胖的科学家翻开了资料夹,看了看又抬眼看了一眼那机器,突然眼皮一跳,感到血液仿佛毫无征兆地凝固了一般……
机器的液晶屏上,赫然显示着几个大大的字:A。D321
他飞也似地几个箭步冲上前去按下了机器的暂停键,然而似乎为时已晚。机器轰轰地响了一阵子,摇摇晃晃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舱门打开,里面却已经空空如也。
满头大汗的胖科学家一脸绝望地望向瘦高的那人:“完了。完了。”他只道是完了,半晌,狠狠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用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神情痛苦。
瘦高的那名科学家也惊慌不已。片刻之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液晶屏上显示的数字,问那位微胖的科学家:“公元321,那是什么时代?”
“东晋,五胡十六国!”回答这句话的胖科学家已经面无人色地瘫在了椅子上。*******************************************************************
与此同时,被穿越者李延昭,面对着面前陌生的世界,一样的面无人色,手足无措。广袤的旷野,青翠的山,还有尘土飞扬凹凸不平的道路……他漫无目的的在旷野中走着,脑海中却已乱成了一锅粥。他完全不知道作为试验者,机器令他所处的时间发生位移的同时,空间是否也已有所变化。否则如何解释出发时热闹非凡车水马龙的都市,现在竟已经成了广袤无边不见人烟的旷野?
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知日头从半空到了头顶,李延昭才看到从道路尽头的树林子里,三三两两地走出了一群人。他喜悦地呐喊着,方才的惶惑不安已消失不见,拔腿便向着他们奔跑过去。然而跑近了他才错愕地发现,这些人却是清一色的古代人装束,粗布麻衣显示着他们的家境并不富裕,粗糙的双手,佝偻的背,瘦弱的身体……无一不显示着他们遭受了地主阶级残酷的剥削,并且长期营养不良的事实。
这让方才还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寄希望于他遇见的是所谓剧组群演的李延昭的心,彻底地沉了下去……
而这些人也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看着一个发髻也不梳,穿着不知什么布料做的半袖和短裤的白净年轻人,用着惊愕和同样诧异的眼神看着他们。直到带领他们的里吏刘仲康上前与那年轻人攀谈起来,他们才收回了诧异的目光,低下头赶路。
李延昭已经明了了自己的处境,于是想想自己之前略知一二的可怜兮兮的古代礼节语言之类的,刻意地用出来并与刘仲康交谈。刘仲康倒是很好奇他的身世,然而每每问起来,李延昭总是一脸苦相,支吾着难以回答。刘仲康心下虽有疑虑,但见这个年轻人虽然不愿明言身世,然而举止之间谦恭有礼,落落大方。便也不疑有他。问清楚了李延昭无处可去,便顺势邀他同行。李延昭正求之不得,便爽快地应邀同行。
此去凉州,刘仲康亦知其艰难险阻,路途遥远不下千里。然他带着的这些百姓之中,老弱妇孺几近七成。大包小包拖家带口,即使集中了几家殷富人家的五头耕牛拉着四辆牛车驮运行李,队伍每日前进的路程依然不足四十里,心下一算,至少得有月余光景才能凉州地界。
想到路途中的难处,刘仲康不由得心下黯然,好似前路黯淡无光。继而想想雍州依然忍受着胡人残酷压榨与屠戮的其余百姓,又觉得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的决定带领众人免于饥馑和兵灾。
一日间,李延昭也想了很多。除了心中暗骂贼老天之外,他更多的便是细细思量着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该如何自处。曾经在后世,自己也看过几篇穿越,内里主角要则身怀绝技,要则对穿越过去的历史走向如数家珍。更逆天的有好些主角带着一大批现代黑科技或是各种超越时代几百上千年的枪械穿越过去,王霸之气一震,各路小弟纷纷誓死追随,而后高举大旗横扫六合逐鹿中原。
然而现在的李延昭,什么都没有且不说。就算是对于穿越来的这个时代他也几乎可算是一无所知。他只知这个年代五胡乱华,中原大地各路诸侯,甚至于控制个把州郡甚至县城的草头王都不甘寂寞,扯着大旗做虎皮。愣是把好端端的,一个历经两汉治世和短暂的三国乱世都未经太大破坏的一个中原和关西大地搞得那是,千疮百孔,十室九空。
直到这一天来和刘仲康的攀谈中,他才渐渐了解到,原来这个时代,不止是有中原无休止的战乱和杀戮。在西北地区,竟还有一方汉人治下的净土,凉州。现今的凉州,名义上仍旧是东晋帝国的附属,统治凉州的张氏家族,受封于东晋,屡屡阻挡刘氏匈奴汉国对西凉之地的破坏和军事进攻。凭借着几道雄关,刘汉居然竟真的寸功未建。于是西凉之地,对于依然苟活在中原胡人铁蹄之下的汉族百姓士子来说,已不啻于是难觅的一方净土。
思虑回想了很久,倦意袭来。李延昭翻了个身,终究还是困意占了上风。不由得裹紧了身上刘老先生给他的一床粗布毯子,双眼闭合,不久便沉沉了梦乡。
第三章 跋山涉水()
次日清晨,李延昭是被营地中忙忙碌碌的声音吵醒的。
他坐起身,迷糊着揉了揉眼睛,揭开刘老先生给他的毯子,悄悄走出了二壮为他搭建的小窝棚。映入眼帘的是晨曦之下忙碌的景象:妇人们在临时挖就的土灶旁烧火,准备煮饭,老人家们愁容满面地在一旁带着孩子们嬉戏;年轻人们陆陆续续拆掉昨晚上临时搭建的窝棚,有些干燥的木料就地劈成柴火去煮饭。刘仲康也坐在山腰的一块石头上,逗弄着一个小孩子,看样便是他自己的孙子了。
李延昭见状走上前去,冲着刘仲康拱了拱手:“刘老,早。”
刘仲康见是他,也笑着拱手回礼:“公子昨夜可还安歇得好?条件所限,难免粗陋了些,还请公子切勿见怪。”
李延昭连忙摆摆手:“刘老说的哪里话,天下之大,相聚即是缘。何来见怪。倒是晚生要多谢刘老和各位叔伯兄弟们的关照。”
刘仲康连道不敢。李延昭又抱过了刘老的孙子,小孩子细皮嫩肉,脸颊红扑扑的,睁着一对浑圆的大眼睛有点怯怯地望着他。
刘仲康颔首笑道:“此子乃是老夫家小孙,今年还未足三岁。平时倒也是乖巧,就是怕生得紧。”
李延昭将孩子抱还给刘仲康,道:“不妨。晚生就是想问问老丈,现下我们走到哪里了?”
刘仲康答道:“昨日宿营之前,我便已支使几个青壮去附近探查过一番,此时我们大约刚过扶风郡,自出发起算,业已过了七日光景,约莫一月开外便能到达凉州境内。”
李延昭不由得皱了皱眉。一月的路程实在是太长了,他担心难免的会出现许多变故。
思虑了片刻,他充满担忧地开口对刘仲康道:“刘老,此去凉州,我们队伍中多是老弱妇孺,行进缓慢,晚生生恐日久生变。”
刘仲康亦是一脸忧虑:“老夫亦知如此行进深为不妥。然则这些都是某治下的乡邻百姓,忍受胡戎官府的残暴压迫时日已久。此去凉州逃难,任谁也决计不忍抛弃老弱。”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对着李延昭拱手为揖:“公子见多识广,可有何见地?”
李延昭叹了口气:“若想行进,唯有抛弃一应无用行囊,轻装出发。老弱乘牛车,青壮轮流前出打探情势,方保万全。”
“老夫这就去劝说大家丢弃无用的行李,依公子言轻装赶路。”
刘仲康的劝说并没有费多大的功夫。这些长期被胡人压榨的平民百姓可谓是一贫如洗,现今除了勉强果腹的食粮之外,哪来那么多的身外之物呢。除了几家殷富些的人家,基本没人提出异议。
后来在李延昭与刘仲康一齐上阵的轮番劝解并许诺大家可以保留些许值钱物事,前提是不得影响赶路之下,那几户人家也勉强同意了这一计划,各自到各家的车上,把不需要带的东西一齐整理了出来。
按李延昭的计划,牛车与牛也进行了重新分配,两辆略大一些的牛车套上了四头牛,用于老人和体弱多病者乘坐。另两辆牛车一辆套上一头牛,另一辆则没有,队伍中的青壮负责轮流推拉。这两辆车上,装载上了全部的口粮。不再由各家各户肩挑手提。无疑会使行进速度大大加快。
早上的餐食是小米粥。李延昭对此并不陌生,他也知晓小米此时被称为“粟”,是五谷之首,易于种植,耐旱使得它在干旱少雨的西北地区颇受欢迎。然而现在端在手里的这碗小米粥清汤寡水的。李延昭知道刘老也是口粮以期能够多撑得一些时日,便摇摇头苦笑着一口一口往嘴里灌着几乎可以说是白开水的米粥。
饭后,刘老应李延昭的建议,令大家将大锅洗净,土灶填埋毕。一行人便又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前出探路的青壮已依照李延昭给刘仲康的建议出发了,其中两人先行,他们带着不少红布条,约定约莫一里路便在路边显眼之处系一根,以指引方向,另出两人至队伍两侧里许观察情况,约定有事即迅速回报。
李延昭前世曾入了两年行伍,此事正是暗合行军之法。刘仲康虽然不通兵法,然而对李延昭的此番布置亦是深以为然。毕竟安全才是此去凉州该当首位的事。
李延昭在探路的青壮出发前便已分别嘱咐过他们应当注意的事情,譬如行进应在山上,这样便能观察到更远的情况;如何通过身边的情况判断方向;如何寻找水源,什么样的地方适合宿营等等。青壮们领命而去,望向他的眼神竟莫名多了一些敬畏。
此时道路中行进的队伍,老人们已依言上了牛车,虽然他们依然兴致不高,然而相比前一日,少了路途劳顿,他们的神情竟也有了几分神采。青壮们有的拉有的推着一辆牛车,车上摞着一袋袋谷物或是麸皮。那些本来是要被胡人征走的粮食此时正在大家的一致努力下摞在了牛车上。众人的一念之差让他们把自己的粮食和命运握在了自己手中,而免除了被胡人压榨奴役,冻饿而死的悲惨境遇。
每前进一里,李延昭都会看到路边的红布条,然后他会自然而然地上前去摘下他们攥在手里。一路无话间,日头已近晌午,李延昭数了数手中的布条,二十六根。他兴奋地上前找到刘仲康,言道今日行程可过五十里。刘仲康一直以来愁眉不展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然而不多时,前去探路的青壮却返回队伍中,向刘仲康报告说前方七八里的样子,有官兵在搜山。李延昭方才刚刚因为队伍速度加快而产生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心里蓦地一沉……
“前方搜山的官兵有多少?”李延昭唤过探路的青壮,依言问道。
“大约两百来人。”那青壮答道。
李延昭心下一凉。百多平民若是遇到这两百来官兵,真就是羊入虎口,断无生理。心下不由得为自己的决定庆幸了一阵。
队伍停下了,大家听说前方有官兵搜山,不由得万分紧张。此时若是他们逃往西凉的意图被胡人的官府知晓,定然难逃灾厄。个别妇人甚至小声地啜泣起来。
李延昭心中愈发焦急起来。然而此时无端的慌乱并没有作用。他决定自己去探查一番。
“大家莫慌,官兵离此尚有七八里远,可见他们搜山并非针对我等。我愿前去探查一番,视情况再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请大伙稍安勿躁,速速入山林掩藏行迹。”
刘仲康亦走上前来,说道:“对,李公子所言极是,大伙速入山林。二壮,大勇负责把牛车牵到路北侧的林子里藏起,大伙上路南山林中小憩片刻,待得李公子前去探查回来,我等再做计议。”说完又冲旁边的两位青壮道:“大郎二郎,你们与李公子同去,多多照应李公子一下。”言毕转头对李延昭道:“此二人是老夫长子次子,李公子若有吩咐,尽管支使他们。”
李延昭想了想,便也欣然应允。他对刘仲康的各种安排也毫无异议,遂与李家的老大老二三人一起,沿着山脚在刚才那位探路的青壮的带领下,向前行去。
李家老大名叫刘季文,老二刘季武,兄弟二人的皮肤都透着健康的古铜色。然而老大高而健壮,老二却文文弱弱的模样。三人一路谈些家长里短,时势国运之类的,约莫行了一里半的样子,引路的青壮便回过身道:“就是这山,随我来吧。”
这小山约莫几百米高的样子,山上没路,四人拣着稍微平缓的地方一路前行。这座山上植被倒是颇为茂密,故四人也不再担心暴露行迹的问题。爬了约莫一刻辰的样子,探路的青壮走到一块大石旁边,对三人道:“就这了,对面山上还有官兵。”
三人依言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