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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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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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勇看着城楼上密密麻麻的箭矢,神色开始变得无比凝重。

    陈山重重地拍了拍程勇的肩膀:“怕了吧矮子。”他冷笑两声:“战阵之上,你可没什么功夫去害怕。”

    程勇仍在细细体会着陈山方才与他讲的那一大通话间,陈山已经冷笑着行去一旁的城楼后躺下准备小憩片刻。

    入夜,从外面看来整个令居城都陷入了沉寂。然而城上零星的火把映照下,还是能看到城上每隔一段就有数名士卒在垛墙边据守。借着那些零星的火把照射出的一片片昏黄光亮,这些士卒忠实地履行着他们的职责。

    李延炤上南城巡视一圈,部下们这种尽职尽责令他稍稍放心。连着近两天未曾合眼,阻挡不住的困意终于是匆匆袭来。李延炤揉着眼睛,轻手轻脚地行下城楼,打算回到营中将就睡一觉。

    然而行至半途,李延炤心中对于敌军明日可能采取的行动又在心中猜度与思量了一番。预计的敌军行动无非几种:要么继续强攻南城,要则转向猛攻东城。或牵制南城而主攻东城。反正依敌军现今的兵力,四面围攻确不太现实。而除过东南两侧城墙,其余两侧一面环水,一面背山,也着实不适合集兵进攻。

    一念及此,李延炤便转而向东侧城头而去。他之前所虑皆是直面敌军营寨的南侧城墙,对于东城几乎没怎么在意过。敌军首日在南城遭逢重挫,次日很可能便选定东城进攻。如若东城准备不足,后果便不堪设想。

    唯一令李延炤稍稍放心的,便是据守东城的将领是曹建。虽然在自己起起伏伏的道路上,他与曹建之间渐渐已出现分歧,并且也曾经出现过分道扬镳这种事。不过对于曹建治军及军事指挥上的才能,李延炤还是给予充分肯定的。

    行至东城城楼下,正迈步上行之时,李延炤忽然便听到城墙上一声喝问:“谁?口令!”

    李延炤停下脚步,略一思索,道:“平,回令!”

    黑暗中的声音不假思索回道:“虏!”李延炤拾级而上。借着朦胧的月色行至阶梯上端,便看到一名手执弩机在阶梯上端女墙后据守的士卒。

    李延炤自行尝试对口令做出一番改革。为了防止细作混入城中,遭遇巡兵之后先行发问套取口令,他按照后世军中采用的形式,将口令拆分为两部分。如今日口令便是“平虏”。巡哨士卒先行发问,被问人回答头一字,而后要求回令。哨兵再以后一字作回令。如此可最大限度防止口令在传递过程中的泄露。而一旦一方回答不上来,另一方可当即便将对面当做探子拿下,再细细审问。

    阶梯上持弩据守的士卒不意前来的竟是军中将首李司马,忙放下弩机,抱拳告罪。李延炤摆摆手道:“无妨,你做得很好,值守就应提高警惕。”见那哨兵神色放松下来,李延炤又问道:“不知你们曹司马现下在何处?”

    哨兵拱手道:“回李司马,曹司马现下正在城楼上。”

    李延炤点点头,又问道:“曹司马何时来城楼上的?”

    哨兵想了想,答道:“几日之前曹司马率部登城搬运武备器械,便再也不曾下城。”

    “好,我知道了。你且好好值守。”李延炤嘱咐哨兵几句,便立即转身向城楼处行去。他本以为自己为了将令居守住已经够拼命了,却不意曹建这名下属,竟然比自己还要拼。李延炤行至城楼附近。便听黑暗之中数人大声喝问道:“谁?”

    李延炤道:“我,李延炤。”

    行至近前,那几名出声喝问的士卒甩燃手中火折子,点燃了一支火把照亮了方圆两三丈的范围,方才看到悠然前来的这位将领正是李司马。

    城楼拐角处站起一个身影,伸着懒腰,声音显然疲惫困顿至极:“谁?大晚上的,大呼小叫个什么?我不是喊你们未遇敌情,不要一惊一乍的么?”

    “曹建!”李延炤听那声音,急忙唤道。还在抻着懒腰的曹建乍然听闻李延炤的声音,困意顿时尽去。待到他细细观察,看到火把照耀的那片区域,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之后,也是顿感猝不及防。

    “末将曹建,拜见李司马。”清醒过后的曹建也丝毫不含糊,立刻行至李延炤身前行抱拳叩地之礼。李延炤赶忙上前将之扶起:“不必多礼,速速请起。我等责任重大,不意曹司马竟以城楼为家,尽责至此,李某也不得不道一声佩服。”

    曹建抱拳垂首:“哪里哪里。司马谬赞了。属下不过是担忧这些士卒失职,故而日日在城上据守。今日虏贼强攻南城一日未果,想必明日必会对我东城有所动作。我也不得不谨慎行事,严防死守……请司马放心,建与东城共存。建若在,则东城在,东城亡,则建俱亡!”

    李延炤听闻曹建坚定地表露出来的决心,不由得有些感慨:“常言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也是李某没本事,拉不起更多队伍,才劳累诸军困守孤城,前途未明啊……”

    曹建抬起头望向李延炤,眼神中却透出一种莫名的情绪。他拱拱手:“请司马移步,属下有事不明,要请教司马。”

    李延炤点点头,随后便跟着曹建一同向城下行去。到了城门洞中,曹建停住脚步,拽住李延炤的臂膀,语调急切地问道:“务请司马如实告知。我等,还能否盼来援军?”

    李延炤不知曹建竟出言问到这个问题,心神一动,猜度了一番,也知曹建如今心神不宁,大抵是心中已出现了些许动摇。不过困守孤城,外无援兵这种事,实在令人难以看到任何希望。曹建出现这种情绪,李延炤倒也不以为怪。

    短短一瞬间,李延炤心中已权衡思量了一番。面对着曹建的催促,最终还是苦笑着摇摇头道:“曹司马,外间有无援兵,如今即便是我,心中也是没数……”

    他抬头望向曹建:“早先我部自南岸撤回县城,哨骑四出前往找寻刘胤主力踪迹之时,我便遣出数拨信使,前往郡城、各县乃至姑臧、武兴等郡通报军情,并求取援助。然而各郡县府君县令等人均含糊其辞,我私下揣度,多半便是不愿前来赴援。至于原因,我也是不清楚……”

    曹建闻言,缓缓松开抓着李延炤胳臂的双手,深深地叹了口气:“李司马,我等多年的交情了。不瞒你说,如今城上城下,各军士卒这番模样,建窃以为,能凭城据守旬日,已是奇迹。若外无援兵,则很可能连这一旬都坚持不下去……”

    “如此说来,并非建怯战畏死。只是司马勤恳经年累月,方才有如今麾下这支强兵。”曹建捶胸顿足地道:“不论县中骑卒,还是铁甲步卒,莫说放到郡县兵中,便是与韩璞所率那些州治精锐相较,也全然不落下风。司马如此辛苦经营得来这支强兵,莫非尽数折损在此城之中?这却非建一人,也非全军将卒之所乐见!恳请司马早做打算,为司马计,也为城中这三千将卒计!”

    李延炤缓缓摇了摇头:“曹建啊。我等其实自关中逃难来此之时,便已是没了选择。投军之选究竟对与错,我如今也是没有计较。只是如今在其位,便不得不谋其政!我等弃守令居,率部突围,固然可留存这支县兵。然而虏贼若获令居,大可屯驻于此。以彼两万之众,集诸郡县之力,可还能奈何得他?”

    曹建垂下头,开始沉默起来。李延炤又继续道:“若至彼时,虏贼大可以令居为本,进可威逼姑臧,退可横扫广武。你我家人,可还有一日安宁?”

    “若你贪生,我大可凭着我等之间关系,另指一人代你,你便在天明之前,由此门出城返回郡城吧。再也勿要回来……”

    曹建听闻李延炤如此言道,顿时大急,连忙跪地叩首:“司马息怒!末将并无独自逃脱之意,只是想为司马及诸军指一条明路!若司马决意据城死守,建必生死相随!请司马宽心,建在东城在,东城亡则建俱亡!”

    李延炤望着跪在地上叩首的曹建,心中一时也是思绪万千,沉吟半晌,他才悠悠道:“起来吧,曹建。你家中妻儿老小俱在,不同于我,除却从筠便了无牵挂。你有求生之意,也是人之常情。今夜我不问你,你若要逃,尽可拿着我的令牌出城。只是明日日出之时,我来东城,若你还在,我便视你愿随我死守此地。若再有今日这般言语动摇军心,我必军法从事!”

    曹建闻言,已是战栗不已:“末将不敢,今夜之后,亦必誓死追随司马……”

第二百零四章 固守令居(六)() 
对于曹建的剖白,李延炤犹疑着,最终还是选择性地相信了他。毕竟就算他趁夜离开,逃回郡城,想必在郡城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与其那样,不如跟随李延炤在县中死战。但凡能够活着走出去,功劳绝对都不会小。

    “曹司马勿要绝望。辛明府与我等同在城中据守,他业已向分任各处方镇的叔伯发去求援信。我等建功只在今日。即使不幸战殁城中,想必府君也绝不会亏待曹家老小……”李延炤望着曹建,努力试图用自己的话来使曹建打消心中顾虑:“我也由府库中拨出一笔丰厚资财,令刘季武携带北去避难。一旦刘季武得以返回,这笔资财就将发放到各家手中,以为抚恤……”

    “司马高瞻远瞩,大人大量,末将实在惭愧得紧……”曹建颤声道。李延炤见曹建这副模样,心中也平添几分酸楚。他上前扶起曹建:“大丈夫立于世间,盛世之中,当怙恃老幼,为一家之柱。乱世中,自当披坚执锐,成就功业。名垂青史,以显父母方为上孝……”

    曹建拱手,语气坚定道:“司马放心,建言东城在则建在,绝非说说而已。请司马放心,若东城失陷,建唯有与东城俱亡。”

    “城中尚有待命军卒近千。但凡不支,曹司马可速遣兵卒报信于我。我自会派城中军卒登城支援。”

    望着曹建的背影一步一顿地走上城墙阶梯,李延炤心中大石方算落下。虽然心中明知令居无法久守,却还是抱定万一之希望,领着部下军卒们阖城死战。毕竟令居也是他自己职责所系,不管因何故丢了令居,他都无法自圆其说。而如若未死在战场,却死在法场上,对李延炤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莫大耻辱。

    他离开东城,准备返回营中小憩片刻。行至原先工坊所在那片房屋之时,却只听其中哀声不断。李延炤便想起,如今工坊中工匠已俱是不在,这片工坊早在开战之前,便被他下令作为安置伤兵的临时医馆所用。

    李延炤信步行去,推开两扇木门来到工坊院中,却见几名医士在其中往复穿梭,一地横七竖八地放在草席胡床等物上的皆是负伤士卒。疼痛袭击着他们的神经,使得这些士卒不住地哀嚎叫痛。而有些人不知是痛劲已过,还是支撑不住了,悄无声息地躺在其间,气若游丝。

    在院中值守的一名伍长与两名士卒首先发现了李延炤。那伍长上前躬身抱拳。李延炤却摆摆手示意免礼,看着院中横七竖八的伤兵,问伍长道:“伤员用过饭了吗?”

    伍长神色中平添几分为难,思虑半晌才道:“方才亥时时分,火头军是前来分过餐食。不过好些士卒疼痛难忍,饭食难以下咽……”

    李延炤一个一个伤兵查看过去,果然见到不少士卒身侧摆放着半碗粟米粥或是半截啃过的胡饼。不少伤兵见到这位巡视的披甲将佐,发现是李延炤之后,不少伤兵强忍着伤处传来的痛楚,再也不敢发声。只是额头上的冷汗却仍兀自流淌不休。

    “诸位血战一天,我也知诸位苦。但是饭总是要吃的!”李延炤望着一地的伤兵,顿感痛心疾首,他行至一个躺在草席上,已断了右臂的士卒身前。那士卒强忍疼痛,双目圆睁定定地望着李延炤。

    李延炤跪在地上,扶着那士卒靠上了他身旁的柱子,而后拿起他放在一旁的整碗粟米粥,用手摸摸温度,感觉尚温。李延炤便端着那碗粥,凑近那士卒嘴边,拿起碗中调羹舀了一调羹的米粥,而后递到那士卒嘴边。

    那士卒见状,眼前已有泪光闪现。他咬着牙强自忍受着来自伤处的剧痛,又嗫嚅着道:“李……李司马。这样……如何使得……”

    “张嘴!”李延炤坚定又不容置否地道。那士卒含着泪张开嘴,吃下了军中首将喂向自己的第一勺米粥。

    周遭的军卒见得这一幕情景,吃惊之余夹杂着感动,似乎已经忘却了自己身上的伤痛,哀嚎之声乍然便小了很多。李延炤一勺一勺地喂着,面前军卒一边龇着牙吸溜着凉气,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到碗里温热的粟米粥中。

    在一旁看顾受伤士卒的军卒与医士见状也纷纷丢下手中事情,行至那些手臂受伤,行动不便的士卒身旁,拿起他们未动的晚餐,吃胡饼的掰碎,吃粥的则如同李延炤一样一勺一勺喂着。被喂饭的伤员们皆是默然不语,一口一口享受着同泽们的情谊。

    李延炤用调羹划拉完了伤兵碗中的粟米粥,将最后一勺喂入面前伤兵口中。看着他费劲地吞咽下去,出言问道:“吃饱了吗?”伤兵用完好的左手衣袖揩了揩眼中泪水,而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李延炤又起身查看了一番眼前伤兵的伤势。见他右手几乎失去了整个小臂,心中不由更添酸楚。世间任何事都有一定的代价。然而真切地让他看到如此沉重的代价转嫁在这些年轻士卒的身上,他们或永远地倒在沙场上,或如现今眼前人一样,因战致伤致残,乃至今后解甲归田的生活都成问题。因而心情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在这间简陋的野战医院里,伤兵们大多不言不语地吃着东西。偶尔响起几声因伤痛难忍而发出的呻吟。李延炤穿梭在伤员间,每一名眼望着他的伤员皆是眼含热泪。这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持续着,令努力想摆脱它的李延炤也有些无所适从。巡视完一圈之后,他坐到了院中心,在满院的伤兵注视之下,解下自己前胸的竹哨,放在嘴边轻轻吹了起来。

    李延炤鼓动着唇舌,试了试音。没过多久,一曲悠扬苍凉的音调已从他口中竹哨处缓缓吹出。这音符飘荡在工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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