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金城若是陷落,他们所筑的这座营垒,也就成了孤悬于外的死地。背靠大河,若是被数倍兵力的赵军围攻,就算自己麾下的士卒再强悍能战,崩溃也就是早晚之局。
情报方面仍然是有所缺陷。李延炤对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又加派了一支骑卒,前去侦察二十里外的那支集结赵军的部署。他首先想要确定那支敌军的人数以及实力,才能对下一步的策略做出一个准确的决断。
军议完毕之后,昨日黄昏派去金城联络的那名哨骑终于归营。在听取了这名哨骑的汇报之后,李延炤心中又是蓦地一沉。情况较之自己所预计的更不乐观。张阆返回金城时候,所率部下又遭到了虏骑的一通追杀。折损过半。如今金城郡中兵力,尚且不足二千。虽然城高池深,不过兵力不足之下,面对虏贼强大的攻势,陷落也就是早晚的事。
中午时分,派出侦察城南敌军动向的哨骑也相继返回。以他们所ti gong的情况来看,如今在城南二十余里外集结的敌军,数量已达四千,并且仍然在壮大之中。领军将领不知是谁,不过这些哨骑注意到,这支敌军之中,有不少于一千的匈奴骑兵存在。
李延炤拿出地图,边审视着这张已被修正过的地图,便回忆着自己在营中所做的那个大沙盘。可惜那沙盘经不起沿途颠簸,否则若是能搬来这里,所看到的事情无疑要直观许多。反复回忆之下,李延炤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点反复敲打着,却有些犹豫不决。
周兴与陶恒凑近李延炤,却见李延炤手指点着自金城往东南去的一处山口。那山口再向南十几里,便是哨骑所探赵军的聚集之地。而这处山口,也是唯一一处可以利用地利阻挡赵军的地方了。
令李延炤所踌躇不决的,却是此地之侧,有一条山中谷道可以绕过山口。他所虑便是万一对方派出奇兵,绕过这条谷道,突袭己方营地的话,那势必会使己方进退失据。一个不好便是完败之局。甚至会比在沃干岭遭遇失败的那些凉州精锐的下场还要惨。
李延炤并非不渴望胜利。然而他却不能冒这样的险。处于将帅的位置之上,自己的任何决定,所关系到的,都不再仅仅是一人之荣辱,一人之生死。一旦决策失误,将会有千千万万的士卒为自己的错误决策而丧命。而自己在这之后,又将如何去面对这些丧命的士卒家中父母亲人呢?
“司马所虑为何?”在一旁立着的陶恒,却是凑近李延炤,问道。
“陶百人长,此处莫不是有一条山中谷地,可以绕过两侧山口?我本欲在此处两座山口之间借地利之便以阻赵军,却想到这点,故而踌躇不已。”
“司马不知,此处山谷虽可绕行而过,但路途颇远,不下二十里。且路险难行之至。卑下以为,我等可出百余名兵卒,将此处谷口以山石巨木封住,而后路途之中遍撒蒺藜。若敌军来此,必知有伏。百余名军卒占据山地之险,守住谷口半天一天光景,还是不难做到的。”
“此处陶百人将来过?”李延炤支着头,疑惑道。
“前番我随冯将军西撤降凉,为避虏贼追杀,便走了这条路。”
“好!传令全军,带一日干粮,即刻出征!”
随着李延炤的号令,营垒之中众军都是随之忙活起来。由于辎重运输不便,故而被留在了北岸。此时各部纷纷出人,自浮桥渡河,而后前去辎重处领取了各部一日份干粮,营垒之中厉兵秣马,精锐尽出。李延炤不放心营中空无一人,还是留了两个百人队的老卒守营。而后令弩手与辅兵各出一个百人队,准备依陶恒所言前去谷口布置。这样分兵之后,李延炤自己所直属的兵力,便只有一千五百余人了。
饶是如此,李延炤也别无选择。留在营中让人围攻,无疑是下下之策。倘若主动出击挫敌,兴许还能为自己所部,以及那些仍在死命北奔的凉州军兵卒争得一线生机。
毕竟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如若你一昧退守求全。对方定然会认定你实力不足。他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全线押上。而若是主动出击挫敌锋芒,即使你力量再少,对面也会习惯性地认为你有所凭借,从而在展开对你的进攻行动之时,无疑将要谨慎许多。
各部划分统兵将领之后,便分别出营而去。李延炤亲率的一千五百人,已是最大的一股。而此时队中的那两百余名锐卒,已是尽着铁甲,扛着长刀,雄赳赳气昂昂地行于队首。平日里严格到几近残酷的操练为他们打下了良好的体能基础。如今即便他们负重较之后队的辅兵重上数倍,却依然健步如飞。直看得那群辅兵都为之惊愕不已。
下午申时末刻,这支部队到达地图所标的那处谷口。此处两山之间,宽度约莫五百余步,两侧山头也皆是悬崖,断难行上。在谷口做了一番布置之后,前方哨骑已传信回来,那支赵军距此地已经不足十里。
辅兵们又去到一侧山林之中伐了一些木材,匆匆赶制了一批拒马,横放在军阵之前。拒马前方,也被撒上数量巨大的铁蒺藜。李延炤几乎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都用在这场战阵之上。毕竟如今实力有限,场场不仅得须将士死命,而且更得庙算无遗。
在这一场场尽心竭力的算计之中,李延炤未曾发觉,他自己的统筹与掌控,甚至于谋略,都在不断地上升之中。战场上刀光剑影的拼杀,背后仍然是将帅之间的智斗。名将,也通常是由战争中学习战争,从前人的鲜血与失败中汲取教训,并完善自己的谋划,依靠对战场形势的敏锐嗅觉做出准确的判断,从而带领手中的士卒去争取胜利。
李延炤身披铁甲,手执长刀,随那两百余名铁甲锐卒站到了前排。首排是持盾蹲身的辅兵们,而第二排,便是一排手执长刀的铁甲锐卒。在他们身后中央,数百弩手持弩而立。两侧则是持长枪的辅兵。
毕竟这时代很少有双手步兵以血肉之躯硬抗骑兵冲锋的先例。这支精兵虽然经过严格的训练,却从未经历过真正的实战。步卒们的勇气能不能够坚持到敌军崩溃,尚且是个未知之数。自己单独领军在外作战尚属首次,李延炤心中唯有异于平常的紧张之感。
或许他已经用尽了一切能够鼓舞士气的手段。然而在这个黄昏发生的战事之中,他唯有自己以身作则,拿着刀和军中的普通士卒一样站到一线。这样或许不是一个将领的明智之举,不过也是最能够鼓舞士气的一种办法了。
等待了大半个时辰,前方渐渐显现出来赵军的旗号。随即哨骑报来敌军方位,须臾之后,山谷中排成数列并行的赵军士卒,看到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大阵之后,已是缓缓散开,成为一个紧密并行的方阵,前进至一箭半之外,随着对面将佐的命令缓缓站定。两方士卒互相怒视着,在一刻钟之后,他们便将在这片对他们来说都很陌生的土地上进行一场殊死搏杀。
李延炤站在前排,缓缓地扣上了自己的铁miàn ju。他身侧的士卒们也纷纷戴上miàn ju。在这场未知的战斗中,他们的主将已经站上了一线。这意味着他们自己,已没有任何可以后退的理由。
赵军步卒们缓缓站定,而赵军中那些匈奴骑卒,则不远不近地游走在步卒方阵的后方。而作为被监视对象的那些步卒们,却只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列阵完毕的凉州军兵卒。全然不知究竟谁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第二百八十三章 南岸阻敌(二)()
建兴十五年三月乙丑。【。m】宜安葬、出行、祈福、破土、立牌、移柩,忌作灶、入宅。
而在李延炤面前,则是黑压压的一片赵军步卒缓缓行来。他们虽然队形略显凌乱,不过在身后那一千余名匈奴骑卒的监视之下,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击破横亘在他们面前这支凉州军,而后继续向前,向前。直到争取到匈奴人所期望的那种胜利。
或许攻取凉州之后,南阳王会兑现他之前所许下的承诺,给予苦战还生的他们以应得的赏赐。然而眼前这支敌军,却阻断着他们的愿望。
透过miàn ju上的孔洞,望着步步紧逼的赵军步卒,前排持枪盾的辅兵与严阵以待的铁甲锐卒们,皆是紧张的双手冒汗。人人都是紧握着wu qi,蓄势待发。
李延炤将长刀顿在地上,面色凝重地望着向本阵冲击的赵军。前排仍是那些持刀盾,每遇战阵就被当做炮灰一样消耗的氐羌武士。他们没有精良的甲具,很多人手中甚至连块遮蔽身体的盾牌都没有。便这样乱糟糟闹哄哄地向着凉州军本阵冲击而来。李延炤右手一抬,将手中长刀高举起来,后方各将佐麾下兵卒见状,便随着他们的口令与竹哨行动着。
“备!”后阵之中率领弩手的魏旭高声喝令。随着弩手们将背后背着的弩机整齐划一地取下来,魏旭又借着吼出第二道口令:“控!”
后阵之中,一片吱呀吱呀的弩机上弦声。不过几息光景,弩手们已纷纷将弩机平端。凹槽之中,也放置上了闪着寒光的箭矢。
氐羌武士们的前排,已经进入了弩箭的杀伤范围,随着前排李延炤手中长刀斜斜前指,魏旭拼尽全力大吼一声:“放!”
话音未落,数百支弩箭离弦而去,在空中交织着,发出凄厉得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呼啸以及死亡的召唤,直直向着向本阵冲来的氐羌武士们飞去。不过几息光景,那些氐羌武士阵中,便纷纷传来箭矢入肉声,以及倒下的人们心有不甘的惨嚎之声。
倒地的士卒挡住了道路,使得身后的袍泽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绕过或跨过他们而行。敌军的冲锋速度便因此而迟滞不少。
须臾之后,凉州军本阵又射出了第二波箭矢。速度慢下来的赵军步卒方阵之中,随着这片箭雨的覆盖,又有为数不少的武士倒地。带队的将佐大声喝命着,随着他们的严令,阵中持盾的那些氐羌武士纷纷大步上前,在阵列的首排匆匆组成了一排盾墙。
令居县兵随后射出的箭矢,杀伤效果便降低了许多。不过首排步卒们举着盾前行,也严重地拖慢了后队方阵的前进速度。赵军便借着这个缓慢推进的时机重整队形。不过一小会儿的工夫,便又组织起数排持盾武士,换位到前排,斜举起手中盾,阻断了令居县弩兵对本阵的攒射。
在组织起有效防御的同时,随着对方主将的调度,足有近千名汉军gong nu手来到阵后两侧,准备对令居县兵组成的军阵发起箭袭。
眼望着对方越来越紧密的队形,李延炤面色也是凝重起来。他再次高举手中长刀,遥遥指向天空缓缓划了一个圈。
看到李延炤发出的xin hào,心知肚明的各队将佐们纷纷召集部属,向前方盾阵靠拢。士卒们结成紧密队形,准备应对敌军即将开展的冲击。
“战锋营刀盾兵,上前!”李延炤压着嗓子大吼一声,这声音穿透战场上的嘈杂,传入在他身后的周兴耳中。周兴闻令,亦是重复一遍:“战锋营刀盾兵,随我上前!”
言罢,李延炤所率第二排长刀兵侧身,第三排周兴所领刀盾兵则与长刀兵侧身而过,举盾顶在前方。而就在两排战锋营刚刚完成互换之后,一波箭雨,便已经自头顶上黑压压地盖了下来。
尚未来得及聚拢的令居县兵们,眼睁睁地看着箭雨越过头两排由步卒们构成的盾墙,向着自己的头顶上盖了下来。猝不及防的令居县兵,根本无力做出有效应对,便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射倒了一大片。中箭者的哀嚎开始弥漫在阵中,不少人看到身旁的袍泽被箭矢射倒在地,便蓦地生出一种恐惧与畏怯来。
魏旭所在的弩手阵中,也至少有三四十人中箭倒地,其中也包括站在首排的他。他的右肩肩胛上中了一箭,箭矢从筩袖铠肩甲与身甲中间的缝隙射入,穿透魏旭内层穿着的薄弱皮甲牢牢地钉在他肩窝上。仿佛是箭镞钉在骨头上,令他感到异于往常的锥心疼痛。
魏旭强咬着牙,尝试了几次要将这支箭矢从自己的肩窝出拔出,却稍稍一使劲便感到钻心的疼痛。然而令他更加揪心的,是自己所率的这支弩手队伍中,已出现了慌乱恐惧的征兆。在对面箭雨袭击之下,后排已经出现了一些士卒,或趴伏于地,或转身便欲往后退。
魏旭用左手拉过胸前挂着的竹哨,放在嘴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吹出一个长长的哨音。后排那些士卒听到这声哨音,俱是一个激灵,然后望向站在前排,肩胛中箭却依然对他们怒目而视的百人长。
“司马尚在前排,你等如何有颜面逃遁!”
魏旭的斥责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声,传到后方那些士卒耳中,不由得使他们微现愧色。随即便停下自己的行动。然而紧随其后,又一波赵军的箭雨接踵而至。
“御!”随着左右两侧的辅兵将领的呼喊和调度,两侧的辅兵们纷纷举起手中盾牌,而后层层将弩兵护住。结成一个方阵,里外三层,皆是手持盾牌的辅兵。
辅兵将佐们虽然发现了问题,也及时作出了应对。不过却已是为时略晚。弩兵阵中中箭倒地者此时已是将近百人。几乎便去了三分之一。赵军的箭雨依然在向这边覆盖,中箭倒地的士卒也无法搬运至后方。万般无奈之下,仍然站立的袍泽们只能尽力不踩到他们,剩下的,只有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辅兵们举起盾,再射来的箭矢便纷纷被盾牌挡住。然而各个盾牌之间的缝隙,还时不时有箭矢射进去。被盾阵保护起来的弩兵们,仍然是惨叫连连。陆陆续续仍是有人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不一会儿,弩手们已经是察觉到了对面赵军gong nu手的射击规律,趁着他们射击的间隙,百多名士卒迅速架着负伤存活的袍泽们向着后方奔去。辅兵们所护持的圆圈之中,顷刻便只余百来名弩手。
两方反应过来之后所布置的防御都是堪称典范,因而在之后的缓缓接近之中,gong nu等远程攻击手段,再未对双方造成成规模的伤亡。不过若以战果来看,无疑是令居县兵这边的弩手吃了大亏。而赵军gong nu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