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城的那些令居县兵,几乎便是如今的金城郡中,唯一剩下的一支机动兵力。张阆将他们也投入进来,可见城上的战斗,已经危急到了何种地步。
上城的士卒们,很自觉地以数人或十余人为一组,各自组成一个个小的战斗集团,选定目标之后,便向着那些与自己袍泽们苦战的赵军步步紧逼过去。得到增援的据守士卒们,一时间士气大振,连同后方增援的这些士卒,一起展开了对于登城赵军们的搏杀。
张阆不愧为久战宿将。他见己方军卒们已渐渐在城上夺回了战斗的主动权,便命自己手下这些亲卫紧紧跟随着自己,直向赵军登城的几个云梯口杀过去。张阆手下有数名力士,都是手持长柄斧锤等威力巨大,却至为沉重的武器。
方才的近身搏杀之中,他们所发挥的作用并不大。然而此时,面对从云梯口不断上城的赵军步卒,这些力士们便拿起手中的武器,一步一步走过去。方才登城的赵军见这伙人气势汹汹而来,正要组织人手进行抵抗,当先一人手中的开山大斧已是横扫过去,当即便将一名赵军步卒横劈成两截。一旁的一名赵军士卒见状,被恐惧所胁迫着的他,当即便挥动手中的刀,意欲向着这收势不及的斧手劈下。
他的刀只及劈出一半,便已见那斧手身后,又冲出一名身披铁甲,手舞巨锤的悍卒。那悍卒手中的长柄巨锤,少说也有西瓜那么大,锤上还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钉刺与倒勾,直直地向他砸下,还未至近前,便已令人觉得遍体生寒。
那持锤力士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一锤直直砸下,对面的赵军士卒头颅当即便被砸碎,霎时间脑浆迸裂,直溅了周遭的凉州士卒们一身。先前挥动斧头的那名士卒回头望了一眼持锤士卒,略带不满地嚷嚷道:“赵老二!你他女良的不能轻点?看看你给他砸个稀巴烂,兄弟们又少了斩首一级的战功!”
那被唤作赵老二的持锤力士一手掂着巨锤,一手将沾满了鲜血和脑浆的手指放到嘴中吸吮了一下,啧啧叹道:“胡万!你嚷嚷个屁!这一级是老子的战功,老子不想砍他脑袋领功,就想把他脑袋砸个稀烂,你管得着嘛你?”
张阆也被溅了一身的鲜血和脑浆,他皱眉看着前方争得不亦乐乎的两名手下,顿时有种无奈之感。他张口斥道:“赵老二!胡万!你两个乃求的,又在搞些啥名堂?还不赶紧把垛口清出来,把他们云梯掀了,搭在我们墙上过年啊?”
两人听闻主将一阵叱骂,顿时都不再做声,各自提着手中斧锤,上前对付着自云梯处登城的赵军。
有了这些力士在前方开路,他们所选取的又是靠着垛墙一边,和据守在城墙上的令居县兵一起,隐隐对那些登城的赵军形成了侧击之势。又兼这些力士手中武器威力了得,他们身侧又有个别持长枪或是刀盾的士卒保护,一时间,斧起锤落,杀得他们眼前这一片赵军哭爹喊娘。
张阆见力士们在前方搏杀,云梯处一时又没有赵军攀登而上,连忙命令自己身旁一些手持特制长戟的士卒们,用戟上的横刃,架住云梯,而后数人一齐用力,将云梯向外推去。
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眼前城头搭着的这架云梯,便在众人的合力之下,直直向城下倒去……
张阆亲率自己手下这帮忠心卫士一路走一路搏杀,接连推倒数架云梯之后,随着登上城的赵军数量减少,战局更向着有利于金城守军的一面发展。那些手执斧锤的力士们一路横扫城头,鲜有匹敌之人。加之据守城头以及后来增援的那些以令居县兵为主力的军卒们,赵军在城上的空间正在被逐步压缩着……
到了天色擦黑的时候,这场艰难的防守战终究是落下了帷幕。城头上血流成溪,死伤枕籍。遍地可见残肢断臂,或是被腰斩,以及脑袋被打碎的赵军士卒。张阆手下的力士们此时也是筋疲力竭,一个个都握着手中的武器,或坐或躺在一堆堆死尸旁边大口喘着气。
张阆望向渐渐升起的上弦月,以及城外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赵军大营,城墙之上的累累尸骨,心情越发地沉重起来……'。'
第二百零三章 遣使和议()
当金城郡的又一封告急军报传回广武郡城之后,辛太守坐不住了。他当即派遣信使将这求援的军报向姑臧送去,并且叮嘱信使,一定不能停歇,务必尽快送达。
金城郡中守军的元气,也几乎在赵军这几日疯狂而迅猛的攻势之中被消耗殆尽。城头上每日都在不断地减员,城中民户早已尽皆迁走,如今那些稍稍宽敞些的宅院之中,几乎遍布着金城守军的伤兵。城中所留的医师数量也极为有限,根本无力完全照顾到这些数量庞大的伤兵们。许多伤情较重的伤兵无力医治,便被安置在稍远一些的空房屋中,听之任之。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张阆的精神也几乎紧绷到了一个极限。他每日都在城楼之上督战,一连数日都没能睡好一个囫囵觉。往往困乏得支撑不住了,便到箭楼之内靠着简陋的墙壁打个盹。一旦听闻到外间的金鼓之声,便马上翻身而起,提刀便向外间冲去。如今虽然上游的两座浮桥仍在,然而广武郡赶至的箭矢军器等补给,运进来的数量还是可怜得很。
由于征召青壮从军,如今的广武郡中,妇孺老翁们都在下地料理农事了。凭着数量有限的那些工匠来赶至军器箭矢,确实是力有不逮。金城郡中剩余的这些弓弩手们,又大多都是隶属广武军射声营。即便如此,那些箭矢的巨大消耗,也只能支撑他们有一波没一波的齐射。弓弩的杀伤效果早已大不如前。而在箭矢用尽之后,这些弓弩手们也往往持刀上前搏杀。许多射声营老卒,也是在这种舍命的搏杀之中捐躯在金城城墙之上。
孙建雄望着自己手下越来越少的部属,也是由衷地感到一种揪心地痛。当初雄赳赳气昂昂地前来金城赴援,他足足带了六七百广武子弟。然而如今再看着城头上灰头土脸的部属,已是不足一半。不少弓弩手手中的弓弩都已在高烈度的战斗中绝弦,然而城中剩余的少量工匠,根本无法修补如此巨大的军器损耗,不少弓弩手,便使用缴获的敌军弓弩来作战。
这座城中,的人都已经尽力。那些无人过问的宅院中,不少重伤员嘶声哀嚎,直到生命渐渐走到尽头,随即被人发现并确认死亡的他们,便会被抬出这些宅院,而后统一放置到城南的一片空地上,架起柴火烧掉。张阆深恐这些死去的士卒尸体处理不好,而在城中引发瘟疫。因此严令阵亡士卒的遗体,必须集中到城南火化。
这个时代中,火化本是胡人的习俗。然而此时的金城郡中,完全没有可以埋葬这些忠骨的地方,也不具备将伤员和遗骸后送回广武郡等地的条件。因为这样做,便意味着战斗力的丧失。思来想去却没有一个万全之法的张阆,只得含泪下令将这些袍泽兄弟的遗体集中烧掉。现今城南,每天都要焚烧数百具遗体。焚尸所散发出来的焦糊臭味,几乎遍布全城的每一个角落。
再也不堪忍受这种绝境的张阆,替同样不堪忍受这种绝境的三千来名至今仍然活着的部下,发出了可能是他能发出的最后一封求援信。
金城北岸大营,在刘岳派数千兵力反复强攻了数次之后,终究还是未能取得决定性战果。如今韩宁也早从先前的种种失误流血中吸取了教训。他从军中挑选了数十名脚力好的士卒,轻装沿河布哨。令这些哨兵一俟看到赵军渡河的迹象便即刻接力向大营回报。这些士卒们自是尽忠职守。这些日子里,通过这些哨兵的回报,韩宁也率军成功地数次击敌半渡。被凉州军淹死在大河之中的赵军,已不下千人。
面对着当下的这种局面,凉州南部四郡与州治、武兴郡的壮年男子几乎都拿起武器上了前线,也不过就堪堪与赵军相持在金城一线。如今若非陈珍率领骑卒策动氐羌部落对赵军运粮队发动袭击,那赵军将可以把更多的兵力派往金城一线。若是如此,大河南北两岸的凉州兵卒,日子将更加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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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茂有些呆滞地坐在刺史府议事堂之中,面前是那封金城郡的告急求援军报。张茂深知,这信使前来的功夫,金城又经历了两日赵军的猛攻。虽然陈珍那边也送来了袭击赵军辎重粮草的数封捷报,然而张茂却是深深地感到,赵军兵势是如何的强大。
他们能够分出兵力一边保护自己的粮道,一边增兵对金城一线的郡城和大营展开数轮无休无止的猛烈进攻。然而自己只能交给陈珍一千余人,命令他去完成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通过对赵军后勤补给线的打击,以迫使他们撤兵。虽然陈珍仍然通过募发氐羌部落,完成了这个任务。然而当下的局势,却对凉州依然是不利的。
张茂不知道在陈珍的成功破袭背后,能对赵军带来多大的影响。他只知道。若是再不想出退敌之策,或是调来援兵,那么金城的陷落,几乎就是早晚的事。
张茂起身,刚想吩咐身边的常随前去请诸位属官前来议事,却见堂前有一名护卫前来,躬身抱拳道:“禀张使君,广武特使携伪赵使者于驿馆住下,前来通传面谒使君。”
张茂闻言,立时站起,略有些惊讶,却很快平静下来,他连忙对通报此事的护卫道:“速去驿馆使者前来!”
护卫躬身领命,而后退出正堂,便飞跑着去了。
张茂心神不宁地起身。此番刘曜先遣来使者,却让他倍感惊疑。就以当下情势来论,虽然陈珍率部在陇西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使得赵军粮草辎重近期接济困难了一些,不过凭赵军的实力,却依然能够应对。陈珍昨日传回的消息,在赵军加强了对于粮道的防备力量之后,仍然擅自出击的氐羌部落已在陇西连连折损。
虽然期间,陈珍也组织了几次大规模的突袭,然而面对赵军日益加强的守备力量,突袭粮道的行动渐渐加重了损失,而且所取得的收获,也远不如之前丰厚。那些衣食无着的氐羌部落抢够了越冬的粮食物资,如今面对这日益增强的防卫,已是萌生退意。
而金城一线,就更不用说。面临赵军连日的迅猛攻势,金城一线的守军已是岌岌可危。而陈珍协调的三千晋兴军却还是在晋兴至金城中的山脉中翻山越岭。严峻的局势本来已一度压得张茂有些喘不过气来,然而此时听闻赵军遣使前来,张茂惊疑过后,却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双方战线目前还是在胶着中,此时遣使前来,多半便是商谈和议之事。
刺史府的属官闻讯前来,张使君用于临时接见伪赵使节的这间大堂,瞬间便被这些属官占据得满满当当的。使节未至,一时间众位属官互相之间交头接耳,这间方才还至为冷清的大堂,此时却显得热闹非凡。
“使节到!——”外间随侍的嘹亮汇报声,立时打断了大堂之内的熙熙攘攘。一干属官皆转头望向门口,看着广武郡的信使,引得数名高鼻阔目,皮衣裘帽的胡人进得大堂来……
第二百零四章 节哀顺变()
李延昭如今已能下地走路。然而由于负伤之时失血略多,仍是感觉虚弱不已。加之牛母日日以泪洗面,自觉有愧的李延昭竟无法直面这位悲伤的母亲。于是他便整日待在屋内,也不出去走动,只是其间托刘季文将寄放在郡府之中的那只装满了铜钱的大箱子运了回来,而后又托刘季文之妻上街购置了些日常用度,给牛母送到了家中……
这些日子除去养伤,便是听刘仲康给巧儿教书。端得是让见惯了刀剑兵甲的李延昭感到有些无趣。然而身体羸弱,加之对牛母的愧疚,使得他宛如被圈禁一般。每日所能做的,无非就是教教巧儿习字,或是与她一同玩玩射覆、投壶。数日下来,伤口渐渐痊愈的李延昭,也愈发觉得这种闲适恬淡的生活开始有了乐趣。那些点点滴滴的琐碎事情,开始填充着他的生活,渐渐使得他开始偶尔忘却那些刀光剑影,舍命搏杀。
只是偶尔当他自处的时候,他会望着天花板,想着之前战场上的那些惊心动魄,那些一往无前,以及那些注定难以被忘却的血泪。这些事情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每日夜深人静之时,都在伴随着他。
终是有一日清晨,正堂书房内传来巧儿的朗朗读书声,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刘仲康的纠错提示。李延昭走到窗前,费力地掀开窗户向外看去,外间却是一片阳光明媚,刘仲康的小孙子正在与牛二壮的幼妹两人在院内嬉戏玩耍。刘季文已扛着锄头去料理自家田地,刘妻却正在院中看着两个孩子,面上洋溢着宠溺的笑容。
李延昭迈开步子,缓缓走到院中。刘仲康的小孙子看到他,连忙奔上来喊他李叔叔,缠着他请求他再做几只孔明灯给他。李延昭也是微笑着摸着那小孩子的头,轻声言道:“雀儿乖,等叔叔晚上给你做,好不好。”
刘季武妻见自己孩子对着李延昭纠缠不休,连忙上前斥责了几句,并对李延昭连连道歉。李延昭却是根本没有在意,忙不迭地宽慰了她一番。而后正欲拔步向院外走去,却看院门忽然被推开,而后牛母挎着个篮子走了进来。
牛母看到李延昭,神情瞬间一愣。而后一直红肿得眼睛,却又是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李延昭也愣神了片刻,而后便对着牛母直直地跪了下去……
季武妻见状,连忙将雀儿抱回屋中。而牛二壮那个只有八九岁的幼妹,便留在院中手足无措地看着两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怯怯地叫了一声阿母,便缩在井台之后,不再出声。
李延昭涩声对默默垂泪的牛母说道:“二壮……他是为救我而死……而他……唯一放不下心的,也是您和他的妹妹……”
听闻李延昭提到自己的儿子,牛母又是哭得更伤心了,他此刻也是委顿在地上,右手的指甲紧紧地掐到了她自己手掌中的肉里。
“我与二壮多年袍泽……情同手足。”李延昭说着说着,泪水也抑制不住地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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