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转身离开,韩宁却看到营门处,有几名士卒向着他走来,他定睛一看,竟是那些自己派出去的亲卫。
“余彪,赵诚和郑山呢?”韩宁惊讶地看着走回来的那寥寥数人。“张有、王大毛呢?”
为首的那名军卒一脸悲痛,他走上前来跪地泣曰:“都护,他们……他们都了!”
韩宁神色痛苦地闭上眼,在这尸横遍地的战场上站立良久,一语未发。
第一百八十九章 陈珍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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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焕带着永登县募集的那三千余新兵,用了一个半时辰,才算是将营墙上下的惨烈战场初步清理出来。
在清理过程中,苏焕不知道跑到一旁吐了几次。直到最后,感到已经吐无可吐的苏焕,甚至将胃里酸水都吐了出来。苏焕手下士卒,也多半都吐得昏天黑地。在打扫战场的过程中,这些临时征募的新兵,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战场的残酷。
有些人,一边拖着尸堆中那些半截的尸体或是残肢断臂,一边走着吐着。这些新丁们的表现一旁那些方才血战厮杀过的老兵们纷纷嘲笑不止。
这些老兵苦战竟夜,此时依然刀不离身。本来昏昏欲睡,然而看到这些永登县兵在一旁出洋相,不少人都是捧腹大笑。而更多人则是面有悲戚地看着那些永登县兵所搬动的袍泽尸体,默然不语。
这一战,伤亡太惨重了。几乎人人都有故交或是亲人好友在这一战中丧生。望着那堆积如山的尸体,人人都明白,自己的家人或是朋友,就在那里,一夜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现在就已经变成了无生息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巨大的尸堆之中,阴阳两隔。
永登县兵们,纷纷费力地将那些尸体搬开,然后将己方军卒与敌方军卒分开。一帮韩宁属下的凉州精锐们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方才粗粗打磨好的环首刀。每当那些永登县兵们拖出来一具赵兵尸体,他们便利索地上前,手起刀落将尸体的人头砍下,然后堆放在一旁。
这些人头,便是此次的军功。这些士卒们砍赵军脑袋时候动作利索,面无表情,然而当他们望向被抬到另一侧摆放好的己方士卒遗体时,神色中都透露出掩饰不住的黯然来。
待时间已至黄昏时分,清理战场的一系列工作才算是接近了尾声。在大营西门北侧挖出了几个巨大的坑,永登县兵们正将友军袍泽的遗体纷纷抬上板车,而后推着去到那些坑边,准备埋葬。
赵军士卒的遗体,被砍下头颅之后亦是被那些永登县兵搬上板车,而后推出大营东门,东营门此时已经修复完毕。左都护韩宁下令,隔着一百余步的距离,将这些赵军士卒的无头尸体,构筑成了一个巨大的京观。用以警告那些贼心不死的袭营赵军。
营地外遗留下来的那些匈奴骑兵,以及赵军的尸体,也都被一一砍下头颅,然后依样处理。
战后统计很快便报到了韩宁的案头,清理战场的结果,斩敌首级计一千三百六十三颗,己方士卒阵亡一千零八十七人,重伤三百一十三人,轻伤数百……
递上这份报告的苏焕,面有忧色地望着韩宁。韩宁望着这报告,也是沉默不语。
此战是赵军溃逃,因此他们的重伤员,皆是来不及搬运走。而己方重伤员却能够存活下来。就算这个伤亡数字,己方与敌方也近乎是一比一的。
没有可战之兵,才是最让韩宁感到丧气的事情。
苏焕看着韩宁纠结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设想:“韩都护,我部征募新兵,皆是从去年安置在我县的流民中抽选,这些人倒也明白此处若是守不住,家乡便会遭到胡人劫掠。因此战意坚定。只是训练不足,不堪使用。韩都护不若下令在众军中抽调官佐,对这支新兵加以训练,日后若赵军再来,也可与之一战。”
韩宁闻言,连连点头道:“目前也唯有如此了。苏司马,稍后我会在各军之中抽调官佐,回头调拨给你充任教头,这些新兵,便委托你全权训练了。”
“末将从命。”苏焕拱手为礼。
“如今局势难支,我也望苏司马与各将上下一心,共同抵御此次危局。”韩宁面色依然凝重,望着苏焕悠悠言道。
苏焕闻言,又是恭敬抱拳:“我等已是无路可退。去年方从关中颠沛流离来到此地,若是此地再失,我等又能逃去哪里?”言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两人皆是默然片刻,帐外站班的士卒却掀开帐帘而入,抱拳叩地道:“禀都护,平虏护军陈珍受命节制三军,已至广武郡城,派出使者前来军中,正在帐外,求见都护都护示下。”
韩宁听闻,沉默了几息功夫,而后坐在几案后悠悠叹了口气:“庙就这么小,却供着这么多尊神。这仗要怎么打?”
卫兵抬头看了韩宁一眼,随即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罢了罢了,且让陈护军的使者进帐来吧。某也想听听,这陈护军有何破敌妙策。”
卫兵闻言,领命而去。不多时,帐帘掀开,一名顶盔掼甲的将佐走进帐中,对韩宁深施一礼。
见得来人,韩宁一下便从几案后弹了起来:“是你?”
来人哈哈一笑:“不错,韩都护,正是在下。”施礼过后,那人抬起头,却正是宋小虎。
“令尊将宋小郎君调回州治,不正是让小郎君躲躲这战火么?为何小郎君也突然来到此地了?”韩宁笑问道。
宋小虎闻言苦笑:“调令下来我去找李百人将辞行之时,百人将满是讥讽之意祝我高升,如今连韩都护也颇看我不起,我倒真是觉得,此番随陈护军来这前线,是来对了。”
韩宁闻言却是连连摆手:“不不不,韩某绝无此意。只是宋老弟不是调入姑臧戍卫之中了么?却乍然来此,令我感到惊奇罢了。”
宋小虎又是苦笑一声:“如今莫说是姑臧戍卫,便是使君的刺史府护卫,也多半随陈护军而行。我州南部四郡十多个县,都几乎再也无兵可调。情势所迫,连家父也前往晋兴郡,厉兵秣马,准备出征救援陇西了。”
韩宁闻言,点了点头,道:“如今局势,的确危如累卵啊。却不知宋老弟代陈护军来此,可是陈护军有何示下?”
宋小虎闻言,随即正色道:“陈护军命我持节来此,正是想调用诸军之中骑卒。”言罢,宋小虎抖开手中一块布包裹着的权杖,紧走几步,递到韩宁案前。
韩宁静静注视着那根权杖,面色凝重地站起,缓缓道:“我营中目前仅有百余永登县骑卒。令居县骑卒昨夜在营墙上与赵军血战竟夜,伤亡惨重,如今仅余数十人。广武骑卒如今主力虽尚在,然而皆在上游几十里外保护浮桥,宋老弟得亲自去宣令了。”
宋小虎点点头,道:“无妨,如此一来,广武军的李百人将,想必也在上游了?”
韩宁右手扶额,声音沉重道:“李延昭昨夜苦战,身负重伤,生死未卜,我已令其属下将其送回广武郡中医治,如今尚未有回报……”
宋小虎听闻这一系列消息,心情顿时变得沉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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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集结骑卒()
宋小虎沉痛道:“当初在军中,李百人将尚且还只是个喂马的什长。那时曾得他仗义相救。不想今日,竟听闻此等噩耗……”
韩宁也是面有悲戚之色道:“我等昨夜遭逢虏贼突袭,虏贼攻势凶猛,北侧与西侧营墙先后告急。令居县兵抵挡不住……延昭率广武军四处支援。然敌众我寡,我等已打算战死此地。延昭一直率军在墙头奋战,受其感召,广武军卒也皆是死战不退,孰料一场恶战下来,广武军已是损失惨重……延昭本人也是身负重伤,得永登县兵前来赴援之后,方才被士卒们抬了下来……”
宋小虎怔怔出神,却是一语不发。
“唉……”韩宁叹了口气,而后悠悠道:“陈护军调拨我部骑卒,我可以调给他。然而我部据此要地,不容有失。能否让宋老弟回去向陈护军说明情况,再调拨部分步卒来此大营?”
宋小虎点点头:“韩兄且宽心,我定然回去向护军禀报他向此处派遣些许步卒前来。”
韩宁抱拳:“那便有劳宋老弟了。且随我来。”言罢起身,引着宋小虎,向帐外走去。
宋小虎亦步亦趋地跟在韩宁身后,出得帐去,帐外候着的几名随从,立即跟了上来。
宋小虎招招手,那几名随从便牵着马,跟在他身后,一直向着营中永登县兵的临时驻地而去。
下午打扫完战场之后,韩宁曾命苏焕抽调了两百多永登新兵,将大营中滞留的伤兵往郡城送去。这数百伤兵一被后送,大营中便显得空落落的了。
此时的大营,仍然到处都残留着大战之后的痕迹:折断的旗杆,遍地可见的暗紫色血浆,还有营门附近赵军首级堆出来的小山……衣甲残破,浑身是血的士卒们,来来回回地在营中穿梭着。昨夜经历一番恶战后的士卒们或是在帐中睡觉,震天的鼾声在十几步外都清晰可闻;或是三五成群围坐在一小堆篝火旁,用沾满血迹和灰土的手,抓着一块胡饼狼吞虎咽……
韩宁望着那些士卒脸上木然的神色,轻轻喟叹了一声。
几人穿梭过大半个营区,而后来到永登县兵驻扎的那片营帐,找到了苏焕临时充当驻所的帐篷。帐外值守卫兵见到韩宁,皆是按刀立正。韩宁摆摆手,示意免礼,而后便掀开帐帘,走进帐中。
两人进得帐去,随从们自觉地在帐外站好。帐内的苏焕,正在抱着一只木盆,大吐特吐。他身后的几案上,正摆着一碗粟米饭,粟米饭旁还有一个小碟,碟子里盛装着一块暗红色的肉干……
“呕……”苏焕看到韩宁进帐,面有尴尬,然而还是抑制不住地呕吐了数次,方才放下木盆,站起来面带尴尬,向着韩宁拱手为礼:“小子不才韩都护见笑了……”
韩宁看着苏焕那涕泪横流的脸,强忍住笑,走到案前看着碟子中的那块肉干。
苏焕面带尴尬,大吼一句:“胡大!你他女良的就想看老子出丑!是不是?”
帐外值守的胡大听到苏焕的怒吼,立时浑身一激灵。苏焕出任永登县司马时日已久,长期与军中粗汉浸淫在一处,他自己不知不觉地也变得粗鲁了起来,全然不复士族子弟的那种清高。
韩宁用两根手指,轻轻拈起碟中的肉干,而后张开嘴,将肉干送入嘴中,随即便咀嚼起来。苏焕见状,又转身抱起盆:呕……
韩宁无奈地向宋小虎耸耸肩,而后转向苏焕,道:“州治委任陈珍为平虏护军,全权调度沿线各处兵马。陈珍遣使前来调我部骑卒前去支援。你所属的永登县兵,有多少骑卒?一并调拨给陈护军如何?反正我军如今坚守营垒,骑卒作用也是不大。”
苏焕又吐了一番,而后站起身,点点头,道:“谨遵都护所命,末将这就前去将骑卒们集中,而后跟随使者前往陈护军军中。”
韩宁在帐中找了一处坐垫,而后便跪坐下去。苏焕领命之后,便转身出帐集合骑卒去了。
片刻之后,永登县所属的一百余名骑卒,已是牵出了各自的战马,而后在营中空地集中起来。闻讯而来的韩宁带着宋小虎来到军前。苏焕正在对骑卒们讲话。
“州治派遣陈护军调兵破敌。陈护军召集尔等前去集中。此后,尔等便归陈护军暂时统辖。外出作战。请各位兄弟奋勇杀敌,建功立业!”
永登骑卒们此时神色都有些疲惫,不过众人还是勉强应是。
“都没吃饱饭吗?声音大点!”苏焕此时站在军前,威风凛凛,方才抱着木盆大吐特吐时候的狼狈相已经全然不见。
“谨遵军令!”永登骑卒们精神一振,大声应到。
正当众人准备出发时,韩宁却看到营寨东门处,又驰来二十来骑。那些骑士在营门前勒马,然后与守门的军士们交涉了一番。那些军士随即便搬开门前的拒马,放这些骑卒营中。
“那边那些骑卒,又是哪部分的?”韩宁侧过头,问一旁的苏焕道。
苏焕面带疑惑地盯着那些骑卒看了半晌,然后摇摇头道:“这些骑卒,并非我属下。”
韩宁扭头对前排一名骑卒道:“去,叫他们过来!”
那骑卒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引着那二十来骑驰过来。那些骑兵近了,众人才看到,当先几人马前俱是挂着数颗人头。领头的将佐一身百人长服色。队伍中还有数人骑着马,同时牵着身旁的马,众人定睛细看,那些被牵着的马背上,各都有一名士卒横放其上,被套马索牢牢地拴在马背上面。
那一行人走近,宋小虎看着当先那将佐,已是出声唤道:“曹建!”
曹建回头一看,便下马走过来,笑道:“宋小虎啊。”
两人寒暄几句,韩宁已走了过来,道:“曹建,你可是李司马部属?”
曹建见到韩宁,抱拳躬身道:“韩都护,末将正是李司马属下。昨夜突降暴雨,李司马令我率部前出警戒,我部出营疾行五十余里,看到河面上有敌军渡河,便折返回来报告,谁料返回之后,却发现已有一支虏贼骑兵攻打营地。我等见营中已有戒备,一时半会又无法返回,只好再次折返,谁料却先后遇到数支敌军哨骑追杀。我等进退不得,只得苦战一番,斩杀了那些敌军哨骑。”
韩宁望着前面数匹马上挂着的人头,连连颔首,而后道:“你部斩级多少?自损多少?”
曹建神色中颇有几分自豪:“斩级十三,自损六人!五人阵亡,一人重伤。”
韩宁点点头,然后又道:“此功我自当为尔等记上一笔。如今,州治派遣陈护军前来,调度节制诸军。陈都护遣使前来,欲从我处借调骑卒随之破敌,尔等也跟随同往吧。”
曹建抱拳道:“都护有令,属下未敢不从,只是没有李司马军令,属下不能……”
韩宁摇头叹息:“李司马在昨夜苦战之中身负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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