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人得了急症,倒地抽搐呕吐不止,郎中来了,亦是束手无策,那人身旁的小娘子,都要哭晕了过去。小郎君无所不知,可否救人一命?”
张忘沉吟了一下,迈步向那得了急症的人走去。
百姓们见他肯出手,喜形于色,跟在后面去看热闹。
倒在地上的是一个年轻男子,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四肢抽搐不已。
一个粗布裙钗的女子,应当是他的妻子,跪在她旁边哭得撕心裂肺。
一个郎中站在边上,拎着药箱,满面的尴尬无奈。
有人赶在张忘之前跑到他们身边,嚷嚷道:“有救了有救了,无所不知的小张郎来了。”
张忘恼火地瞪了这人一眼,俯下身去,去号那男人脉搏。
他读的医书虽多,但是号脉这种事,是真的不会。故意有此行为,不过是为了给旁人一种高大上的感觉,好让他们对自己多点信心罢了。
百姓们全都安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忘的动作。
“嘴唇干裂,肌肉痉挛,呕吐这是什么症状?”张忘一边想,一边问那女子,“你丈夫发病前,可有什么症状?”
女子泪眼朦胧地看了张忘一眼,抽抽噎噎回道:“任郎这几日常有头昏之感,练武时尤感乏力,昨日不知道是否吃坏了肚子,腹泻了一日。”
张忘想了一下,猛然间瞪圆了眼:“不好,这是霍乱!”
他豁然站起身来,回身大喊道:“都散开,这是霍乱,传染了会死人。”
百姓本来围在一起看热闹,听他这么一说,顿时间吓得魂飞天外,一个个忙不迭地扎转身而去,眨眼间就给张忘等人留出了一大片空地。
张忘瞪了豆子和杨修一眼:“你们怎么还不走?”
豆子抓住他的衣襟,小声道:“你不怕死,我就不怕。我和你在一起,死一起死。”
“你有病吧?”张忘气得大吼,“和杨修在一起呆的久了,传染了他的傻气是不是?”
杨修一脸无辜,这又关我什么事啊?
“要是我没事,你们反而被传染了,我还得救你们。赶紧走,别在这里添乱。”
张忘暴跳如雷,连推带搡将豆子和杨修给赶得远远的。
这是霍乱啊,你俩当闹着玩的?
那一脸尴尬的郎中也没走,对张忘抱拳道:“我是郎中,或许能办上忙。”
“嗯,本领虽然不及,还算有良心。”张忘欣赏地点了点头,对那女子道:“你在这里哭泣无用,去求人摘艾草叶子来,准备好细盐,生姜捣酒,莫耽误我们救你丈夫。”
女子听了,连忙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去了。
张忘回过头问那郎中:“你会针灸吗?”
郎中连连摆手:“不会。”
张忘道:“你要不要学?我教你啊!”
郎中闻言大喜,随即又有些傻眼:“我没有针啊。”
“针灸针灸,不只是针术,还有灸术。你没听到我刚才安排那女子去准备艾叶吗?”
“准备艾叶作何用处?”郎中很是不解。
“我准备给此人内服药物,外用艾灸之法治疗。而这艾灸,就是针灸疗法中的灸法。点燃用艾叶制成的艾条,熏烤人体的穴位以艾灸达到治病的一种自然疗法。”
郎中来了兴趣,问道:“当如何治疗呢?”
张忘道:“本草纲目卷十一‘霍乱转筋,欲死气绝,腹有暖气者,以盐填隔盐灸脐中,灸盐上七壮,即苏。’这句话,你能听懂吗?”
郎中略略思索了一下:“听懂是能听懂,只是不解‘七壮’是何意。”
“用艾条炙烤穴位,一壮就是一艾条。一支接一支地灸,灸几支就叫几壮。”
“原来如此,那本草纲目又是何书,不曾听过也。”
张忘假装没听到他的话,叹息道:“霍乱此病一旦泛滥,延祸数万百姓,我既然遇到了,便不能不管。我们此番内理外治一起来,能不能救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郎中频频点头,对张忘不由得肃然起敬。
过了一会,女子在百姓的帮助下,取来了艾草,细盐,和生姜捣酒。
张忘吩咐女子将艾草摘下叶子,用火烤干,捣碎成细绒,用手搓成艾条,然后指挥郎中给那昏迷男子灌以生姜捣酒。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张忘对郎中道:“我只知理论,不曾实践过,此事就拜托你了。”
郎中郑重道:“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份,我必竭力全力。”
张忘站起来便走,招呼豆子和杨修跟上。
豆子想要和往常一样凑到张忘身边,被他粗暴地拒绝了:“离我远点,我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带病菌,回去之后,我们三人必须要洗澡净体,为防万一。”
家仆听到这话,连忙一溜烟跑回杨宅,提前准备去了。
郎中依着张忘教的法子,对昏迷男子进行艾灸,一连灸了七柱。过了没多久,那男子果然缓缓睁开了眼。
女子见男子醒来,嚎哭一声,激动地昏过去了。郎中赶忙又去救治女子,手忙脚乱。
女子苏醒过来,对着郎中砰砰磕头。
郎中连连摆手:“别谢我,要不是小张郎教授我治疗之法,我也救不活你丈夫。”
女子回头去寻找,哪里还有张忘的影子。
“施恩不图报,真义士也。”郎中望着华阴杨氏的方向,一脸的崇敬。
“这小张郎是何人也,等我丈夫病好,我们夫妻必要登门叩谢救命之恩。”
郎中笑道:“小张郎姓张名忘字怀溪,华阴县人皆对他感恩戴德。我前几日领的酿醋之法,便是小郎君无偿传出来的。小郎君出身于蜀郡张氏,乃是名门之后。”
蜀郡张氏?
那女子闻言,愣在当场,自家男人便是出身于蜀郡张氏,自己嫁过去亦有好几年,怎么不曾听过张忘这个名字?
男子刚刚清醒,虽虚弱无比,,目光中却益见清明。
“任郎!你可醒过来了,吓死我也。”女子伤上前抱住丈夫,呜呜直哭。
郎中见男子虚弱不能行走,便用自己的瘦弱身躯将男子背了起来,问清了女子的住处,背着男子一路远去。
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过几日必去杨宅叩谢张郎授艺之恩,同时向他学习精深的医术。最不济,也要向他求得那本本草纲目。
本草纲目,到底是本什么书呢?自己学医数载,居然完全没有听说过,真是奇也怪哉。
第十九章 悲喜不由人()
张忘一行人回到杨宅,先泡在盛满热水的木桶里,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管家小心翼翼地守候在院子里,虽然心急如焚,却不敢派人进去催促。万一三个人里面有一个没有清洗干净身体,留下了疫症的病根,对华阴杨氏来说,绝对是毁灭性打击。
尤其三个人里面,有一个人是当朝太尉杨赐的亲孙子,杨家未来当仁不让的主人。
招工通告发出去后,整个华阴县的百姓,再一次疯狂起来。尤其是那些人丁兴旺的匠户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送来了自己阖家上下的卖身契。
管家一份卖身契都没收,将一些浑水摸鱼的无赖和闲汉都打出去后,按照张忘事先的吩咐,把这些有一技之长的人,统一聚集到了池塘边。
一群人分成男女,将池塘围了好几圈,焦急地等待着张忘的对他们的遴选。
张忘让管家把杨宅所有会水的家仆都集合起来,一同赶到了池塘边。
豆子洗得香喷喷的,偎依在张忘的身边,目光好奇地在那些人身上打量。
杨修也赶过来凑热闹,他觉得自己和张忘的差距并不在于学问,而在于行事的手段,所以抓紧一切机会观摩。
看到张忘出现,百姓们都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场面颇为吓人。
张忘找了几个大嗓门的家仆围在自己身边,让他们齐声向百姓们传话,随后便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家仆们面面相觑,随后在杨修恼怒的注视下,齐刷刷向百姓喊道:“小郎君说了,天气炎热,请大家先去池塘里凉快凉快,一、二,三,跳!”
百姓们听了这话,全都愣住了。天热归天热,也没有往池塘里跳的道理。谁也不知道这池塘里水有多深,万一淹死了怎么办?
“小郎君,俺不会水。”
一个胆子大的泥匠喊了一声,顿时引起一片附和声。
而就在这时,一个陶匠咬紧牙关闭上眼,转身便跳下了水。只是他也不是个会游水的,在水里猛呛了几口水,随即大呼救命。
张忘坐在树荫下,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一些会游水的百姓意识到了什么,不论男女,都返身往水里扑通扑通跳去,那水性好的,还顺便将那快要淹死的在水中给托了起来。
大胆的和脑子活络的人,总是少数,大部分百姓站在池塘边,满脸犹豫和为难。
张忘等了大概十个喘息的时候,便命仆人下水救人,同时让人将那些站在岸上的人,全都赶出了杨宅。
意识到这是一个对人心的考验,看到那些跳水的人都安然无恙的被救了上来,没有跳水的百姓一个个连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一面被杨宅的仆人推推搡搡往外赶,一面大声求情,希望张忘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张忘自始至终面无表情,没有为这些人心软。
既然决定好了卖身为奴,就要有身为奴仆的自觉。大笔的铜钱丢下去,买的就是你的忠诚听话。
这与尊严无关,这是买卖。没本事我可以教你本事,没有忠心,本事再高,与我何干?
池塘里的百姓都被救了上来,张忘命人带他们去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开始在这些听话的人里面遴选。
跳水的百姓,男人居多,女子只有可怜的三个。毕竟众目睽睽下跳入水中,对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是需要极大勇气和牺牲精神的。
张忘随口问了问,知道两个人会织布,一个人会刺绣,便大手一挥,全都要了,连考察都没有考察。
他命仆人给三个女子各发了一吊钱的赏,然后让她们回家,将她们的家人全都带过来,许下了待遇相同的诺言。
三个女子喜极而泣,风一样的跑出了杨宅,跟在后面照顾的仆人,撒开了腿,都追不上她们。
因为留下来的男子有三四十个,张忘没办法偷懒,开始一个个考察他们。
说的书多的好处,在这时就显现出来了。
不管对方是陶匠、木匠,还是酿酒师傅,张忘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竟能问出关键性的问题,并对他们的回答加以正确地判断。
一些人笨嘴拙舌不会表达自己,张忘也不介意,耐心地一步步引导,让他们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从而对他们的真实水平打一个合理的分数。
其中一个打铁的汉子,唤作韩舞的,回答完张忘的问题后,多嘴说了一句:“俺就孤零零一个,没有家人,小郎君选了俺,可以省下大笔钱财。”
张忘打量了一会儿,问他:“你为何不挑几个远房亲戚冒充家人,好从我这里多领钱呢?”
韩舞撇嘴道:“小郎君自打来了华阴县,做的全都是善事,华阴百姓,但凡有良心的,谁不感激?俺要是带了亲戚来坑小郎君钱,那还是人吗?”
张忘摇摇头:“你的心是好的,但是没有家人牵绊,我怎么放心用你?”
韩舞见张忘竟然因为他是一个人就要弃用他,顿时急了:“小郎君放心,俺韩舞一定忠心耿耿,决计不会让小郎君失望。”
张忘沉思了一会,说道:“这样吧,明日之前,你能找个媳妇,我就许你跟我一同去洛阳。“
韩舞惊得眼睛都瞪圆了:“这么短时间,俺上哪里去找媳妇?再说,俺要是有钱娶媳妇,也不会来这里了。”
旁边的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忘对管家道:“提前支取他六个月的月钱,让他去找个媳妇。他若找得到,我便用他。他若找不到,让他留在华阴,慢慢做工还钱。”
管家答应一声,转身去了钱库。
韩舞这才意识到,原来张忘根本就不嫌弃他,只是特意用这种方法,来帮他一把罢了。
他冲到张忘身前,猛地跪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拍着胸膛道:“俺韩舞这条命,以后就是小郎君的了。”
“命都是我的了?”张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你的意思是,以后你给我干活,我就不用付你月钱了?”
韩舞一下愣住了,粗糙的大脸上顿时有汗珠滚落,好一会儿才问:“不给月钱,那管饭吗?”
张忘踹了他一脚:“快滚去领钱吧,明日见不到你媳妇,我可真不给你月钱。”
韩舞腾地从地上爬起身来,跟着仆人就往库房去了,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万一真领不到月钱,他可就有大乐子瞧了。村口的瑾儿一直对我不错,他爹却始终看不上我,如今我去求亲,应该没问题了吧
张忘将所有人都问了一遍,又留下了技术过关,性格也淳朴的九个人,便命仆人将剩下的百姓都领了出去。
选上的人高兴地无法言表,没选上的人如丧考妣。
杨修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对张忘佩服之余,对权力也有了一丝的领悟。
原来有权的人操纵漆别人的命运来,就是这么简单。
张忘将所有事都处理完毕,仰天躺在树荫下,目光幽幽地望向天边。
洛阳,老子就要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第二日,张忘郑重其事向杨离辞行,带着豆子,杨修,数十位家仆丫鬟,还有他们的一家老小,浩浩荡荡直奔洛阳。
杨离颇有良心,派了十辆马车和二十名仆人一同前行。
京城第一剑师王越看着这近乎于百余人的队伍,头皮发麻。一个人护卫这么多人,压力真的是有点大啊!
这些仆人看着强壮能干,真遇到盗贼了,只有束手就缚的份。可怜华阴杨氏数百年大族,处于皇室和长安大军的双重压制下,连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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