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郑冲命人将通春带回岸上去，让通春自行挑选要跟他返回日本的人选。郑冲知道通春一定不会选适才指认过他的那些水夫，而那些水夫郑冲会留在龙须号上，将来要是久留岛通春敢有什么三心二意的举动，郑冲便会将这些人放回日本去，然后这些人便会将通春杀害堀田正盛、鸟居忠辰的事捅出去，德川家要是知道了真相，是不会放过通春的。
而李明梅和罗少荃四人，郑冲则吩咐单独给两人安排一间舱室，将两人和九鬼家少主分开安顿，关押他们的舱室太过狭小，四人居住也有些挤了。
当下郑冲吩咐傅青主引李明梅和罗少荃去其他舱室安顿，自己却留在舱室内，好奇的看着九鬼隆昌。
九鬼隆昌一直跪坐在床榻上，好似老僧入定一般，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毫不关心，这让郑冲觉得非常奇怪。就算这位九鬼少主再是废柴，见自己家臣用汉语和别人商议许久，也该好奇的问一句吧，而他却连一句话都没有。
郑冲看着九鬼隆昌，而九鬼隆昌也看着郑冲，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后，郑冲皱眉用日语道：“通常不说话的人，才是最可怕的，我猜你是明白所有事的吧。”
九鬼隆昌微微一笑说道：“郑公子的才能让我感到畏惧，有时候我也讨厌自己的智慧，太聪明反而令自己很困扰。”
郑冲面色凝重起来，这九鬼家少主果然不是寻常人，当下道：“你果然很聪明，而且从头至尾，你应该是知道李明梅和罗少荃的打算吧。”
九鬼隆昌叹口气道：“比起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来说，我更喜欢钻研佛学，在佛家的大智慧面前，这些争权夺利无非是过眼云烟，强如第六天魔王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得个五十年幻梦一朝尽丧。”
郑冲不由得有些惊讶：“你小小年纪居然就看得这般通透，以你的才智若真要做些大事，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为何一副与世无争的态度处事？”
九鬼隆昌笑得很和煦：“烦恼源于贪念，刀斧加身也不过是瞬间疼痛而已，顺势而为能免去很多苦恼，何必一定要争个长短？”
郑冲有些受不了九鬼隆昌这种态度，当下摇摇头道：“你一个人的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你九鬼家呢？你就甘愿这样沦为别人的棋子么？”
九鬼隆昌依旧笑得很和煦，“棋子身不由己，但不用烦恼如何走下一步，当走成死棋时，还可成为一枚无用的棋子而得生路。郑公子，我九鬼家与德川家悬殊太大，无论如何谋算都难以翻盘，索性随波逐流，或能得保全呢？”
郑冲微微一鄂，想不到隆昌原来什么都盘算清楚了，他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相反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
“可德川家想要你的命！”郑冲奇道：“难道你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么？”
九鬼隆昌摇摇头道：“命谁都想要，但和一家兴荣比起来，又算什么？若是德川家取得我的首级后，能保九鬼家无恙，那我的首级甘愿奉上。为我一人性命，徒造杀孽，于心何忍？”
郑冲彻底无语了，九鬼隆昌说的不错，德川家的目的就是干掉他这个少主，而后过继一人去九鬼家继承家业，这是日本战国大名控制敌对势力惯用的手法。只要九鬼隆昌一死，德川家还真会就此放过九鬼家，从而保全族中所有的人。
九鬼隆昌很聪明，看得也很透彻，而且他还是个佛系少主，笃信佛法，所以这一趟无论李明梅和罗少荃如何折腾，他都不管不问，大有割肉喂鹰的感觉。
“你是觉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种做法很好？”郑冲话锋一转，决定换个方式来商讨此事。闻言隆昌微微一鄂，一双无欲无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只求自身的修为，只求自己能成佛，这是小乘佛法的修为之法，我觉得以你的胸怀，该当以大乘佛法的精神，普度众生，解救天下芸芸众生才是。一人成佛的功德怎比得上普度众生的功德？”郑冲开始了他的花言巧语，劳资不信挑不起你的争霸之心！
九鬼隆昌微微皱眉道：“一人成佛还是普度众生？”郑冲颔首道：“不错，你还不到二十岁，聪明才智极佳，别老想着割肉喂鹰、一人成佛。其实以你的才智，能为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就算是宣扬佛法，你也能普渡更多的人向佛向善！要是你现在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就算勉强成佛，也只是一人成佛，功德自然比不上普度众生。”
九鬼隆昌看着郑冲半晌后，方才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郑公子你这般劝说于我，是想挑起我的争霸之心，参与到棋局中来么？”
郑冲微微一笑道：“其实我的处境和你很像，我们明国的皇帝不信任大臣，稍有差错，便是杀身之祸。而我又有救万民于水火的大志向，要想完成这个宏愿，首先就要让自己活下来，而且活得不受人控制，成为操控棋局的人，而不是一枚棋子！这样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才能完成解救万民的宏愿！”
顿了顿郑冲续道：“我觉得你也可以，日本如今佛家宗派众多，一向宗为何能屡屡鼓动贫苦百姓？而你所念持的旧佛宗系却少有人支持，就是因为你们旧佛宗系没有争霸之心，逆来顺受。须知要救人先要自救，自己能活下来，方能完成宏愿。此刻你一人受苦只能救九鬼家一家族人，若你真有大慈悲之心，就不该只为自家，而要为了天下苍生。”
“我现下正努力摆脱身上的桎梏，只要自己的势力让人畏惧，你就能做你想做的事。而你也一样，当你统领志摩水军让幕府不敢小看时，你就能做更多的事！”
郑冲花言巧语给九鬼隆昌这个佛系少主立了一个伟大的目标，也不知他能否动心。
九鬼隆昌淡淡的说道：“郑公子这般苦心说服于我，是想让我做你的棋子？”
郑冲笑了起来，他忽然有种遇上知音的感觉，当下也不否认，缓缓说道：“棋局之内的人，其实都是棋子，只是有时候你能为我所用，而有时候我能为你所用罢了。你是九鬼家的少主，回到志摩水军之后，你若还是这副样子，无论李明梅和罗少荃如何努力，都是不能掌控志摩水军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做一个少主该做的事，而不是现在这样一味退缩忍让。”
第219章 文明与野蛮（）
九鬼隆昌也笑了起来，缓缓说道：“郑公子心思深沉，在下敬佩。其实郑公子此趟游说于我，是想一石二鸟吧。若我能振作起来，一者可尽快与明梅姐姐、罗大将一道掌控志摩水军，二来若是日后明梅姐姐和罗大将想领志摩水军与郑氏为难，只怕我也不会轻易答应。看来郑公子还是不太放心明梅姐姐和罗大将，所以想先留个后着。”
郑冲鼓掌笑道：“你很聪明，我这个人做事不喜欢看到事情失去掌控，所以我觉得你是可以利用的对象。既然都是聪明人，话说开来也好。”顿了顿郑冲笑眯眯的说道：“不知九鬼少主觉得我说的如何？”
九鬼隆昌也笑道：“不可否认，郑公子的说辞令我心动。若是没有这趟去志摩水军之行，或许我已经出家。出家后，我的确有宣扬佛法，拯救更多苍生的打算。关原之战后，各地都压抑了太多的冤魂恶鬼，需要佛法来超度他们，人们也需要佛法来慰籍心灵。所以，我会听从郑公子的劝告，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尽快掌控志摩水军，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完成自己的宏愿。”
郑冲满意的笑了起来，九鬼隆昌忽然又说道：“难道郑公子不怕养虎为患么？”
郑冲笑容微微一滞，但随即又笑道：“棋局错综复杂，能走一步看三步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世事若是皆在掌握之中，便会变得很无趣，有时候与未知的命运赌博，也是一种乐趣。你我年岁相当，今后若能携手创一番事业，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但若很不幸，将来不得不为敌，那也不必强求，能有你这样的聪明人为一生之敌，也就不会寂寞了。”
九鬼隆昌也颔首笑道：“我也希望将来不会与郑公子为敌，但眼下我俩的确可以先联手创一番事业！”说罢九鬼隆昌站起身来，走到郑冲面前，伸出右手来，郑冲上前与他三击掌，随后两个年轻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适才歃血盟誓乃是李明梅代九鬼家盟誓，而现下郑冲和九鬼隆昌的盟誓，才算是两家真正意义上的盟誓。
出了九鬼隆昌的舱室后，郑冲来到李明梅和罗少荃的舱室内，两人依旧没有安睡，见得郑冲进来，两人都站起身来。
“这么晚你还不去睡觉么？”李明梅奇道。
郑冲笑了笑道：“我这人是无女不欢，没女人睡不着。”
李明梅俏脸一红，啐了一口怒道：“滚出去！”罗少荃则急忙说道：“大小姐切勿动怒，郑公子是故意逗你的。”
李明梅也不知道怎么了，老是吃郑冲的嘲讽挑逗，只要被他一嘲讽挑逗，自己就会动怒，从而丧失冷静的判断。
当下李明梅深吸一口，按下怒火后，冷冷的道：“说吧，这么晚还来做什么？”
郑冲笑了笑道：“我来是想提醒你们俩留心三点，其一便是记得回去后定要查出志摩水军中与德川家勾结的人。其二便是记得与我郑氏联络，有什么难处大可到界港、江户港、长崎港去找我郑氏商会联络。接下来我们郑氏也会有商船直接到鸟羽港与你们志摩水军交易。其三嘛，切记不要小看你们那位少主。”
前两点也还罢了，两人都听进去了，但最后一点两人听了之后都是皱起眉头。
李明梅哼了一声道：“你少在那里挑拨离间，少主可是个善良的人。”
郑冲摸着鼻子笑了笑道：“不听就算了，当我没说过。”说完郑冲便告辞离去，临到门口，他又忽然回头看着李明梅道：“我救你两次，难道还不能抵消你那父仇么？”
李明梅轻咬红唇，跟着捏紧粉拳说道：“你放心，待我报了父仇之后，我会把命还给你！”郑冲叹口气，摇着头走了。
次日天明，监军大人侯隆睡了个好觉，起身来后闻得甲板上一阵吵闹，出舱来看时，却惊讶的看到明军士兵押解百余名俘虏上船来，顿时吃了一惊。
“这、这些俘虏是哪里来的？”侯隆瞪大眼睛问道，正巧黄道周也来到甲板上，看得这情形时，也是大为惊讶，连声问道：“怎么一夜之间多了这许多俘虏？”
张永铲上前朝两人躬身一礼后道：“回禀监军大人、黄老先生，昨晚倭贼偷袭我战船，幸好公子察觉得早……”当下张永铲便绘声绘色的将昨晚战事说了。
侯隆听了之后大喜过望，连连搓手笑道：“郑守备不愧是海上龙须儿，这般厉害，一夜之间就击沉倭贼六艘战船，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黄道周则皱眉道：“想不到这些倭贼如此大胆，居然敢犯我海疆，袭我战船，真是胆大包天！”
侯隆接着问道：“那你家公子呢？”张永铲道：“公子爷带着护卫和夜不收小队去海岛北面收拾战场去了，那边海中还有不少倭贼首级没割……”
郑冲很不喜欢割死人脑袋这种感觉，但没办法，他必须把自己这个弱点消除掉，他更不喜欢自己身上还有弱点。昨晚见得两个倭贼首级的时候，他居然发现自己还会感到恶心，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他必须强迫自己克服这个弱点，这样才能让自己更加强大。
而消除这个毛病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亲自去割人首级，天还没亮，郑冲便带着两艘小船来到海岛北面，这里漂浮着许多倭贼尸首，能练上很久！
打扫战场割首级是明军的传统，首级是用来算军功的，不过以前这种脏活都是寻常士兵来干，这次却是由公子爷亲自领队，这让许多明军士兵都感到诧异。
郑冲才割了两个，便已经干呕了几次。但见得船上明军士兵们熟练的用挠钩将海面上的尸体勾过来，然后麻利的一刀割下脑袋来，谈笑自若之时，郑冲忽然觉得衣冠禽兽这四个字很适合现在大家。
明军士兵们一边热烈的说着家乡趣事，一边干着这割脑袋的事，他们温和而又残忍，好一副文明与野蛮交织的画面，这是这个时代的无奈，人类在迎接真正文明曙光之前，总要经历这些的。
小船上的首级渐渐堆得多了起来，郑冲慢慢吐啊吐的也习惯了，一个现代文明人想要融入一个与他格格不入的时代，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可惜打捞起来的战利品少得可怜，久留岛通春说过，他的六艘战船里还装了不少的金银和货物，可惜都沉在了海底。郑冲没打算派士兵冒险下去打捞，这么冷的天气会要人命的。于是郑冲打算记好这个海岛，等夏天时候再派人来打捞便是了。
龙须号在一个时辰后来到海岛北面和郑冲的打捞队会合，看着一筐筐的首级吊上甲板来，监军大人趴在船舷边吐得更厉害了。可惜点验首级是他这个监军该干的活儿，于是侯隆吐得胃里空了之后，捂着鼻子继续这份苦差事。
勉强点了两筐，侯隆实在受不了，他也只能随便点个大概之数也便作罢，对郑冲道：“郑公子，后面首级让你手下点个数给我，咱家盖印坐实便是了。”
郑冲看了看黄道周，黄老先生也是一脸的扭曲，让他一个文明的传播者看这么野蛮的场面也是为难他了。
最后首级数量是麾下士卒点验完，用石灰盖了后，存在船舱底部，只等着上岸后交当地官府复验后便会就地掩埋处置。
对于死人头，侯隆更感兴趣的是那些倭寇俘虏如何处置，他与黄道周的意思是押到山东登岸后，派人进京献俘，皇上很久没有高兴过了，战胜倭贼，献俘一回，应该能让皇上高兴一阵。
郑冲却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两人的提议，这些俘虏虽然是通春挑剩下的人，但郑冲还有大用的。这些人自秋田官兵卫、井口四郎以下，还有七十余人，他们都深恨通春，也亲眼见到通春杀害了堀田正盛、鸟居忠辰，乃是郑冲留下制约久留岛通春的后手，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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