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春分,二月中旬,这一月的轮回才挨了个一半;年前失守砸坏了章老爹的义医馆,这赔偿的钱尽数从景异的荷包里掏了去。
泛红泛黄成色不好的银子故意摆在了上头,可年老人精的老章头却是整个荷包囫囵个全包了,把堂堂于府景少爷多年的积蓄一网打尽,竟还说不够愣生生赔了一个多月的列钱。
百般节俭忍住在月中领钱,可没想到竟只剩下这可怜巴巴的一两三分银,大概连桌像样的酒席都置办不起,这往后半月府中打赏府外应酬可该如何是好。
十六岁少年心中有愁事,没人瞧见的时候一张白净的小脸苦得皱巴巴的,顾及脸面不管如何借口这份心中苦涩还不能与人说去。
“景异!景异!”
是老祖宗的声音,景异下意识的就站住了脚步,整个府里也只有她才敢直呼其名。
“老祖宗。”
乖乖巧巧的走到了堂屋里,江南水乡的四合院随时都能给人一种私密的空间感,与人相处之时倒是安心得多。
“嗯。”
潘老夫人鼻息里出了声,拄着梨木拐杖坐在扶手椅上,背后的六扇屏风水墨画着一堆骑马奔腾的军士,为首将领外笼铁甲内袭长袍透着儒雅透着杀气。
“老祖宗,有什么吩咐给孩儿吗?”
“哼,倒也没什么,奶奶这一把老骨头了没什么吩咐能够你们这些年轻孩子了。”
“老祖宗您这是哪儿的话啊,孩儿年纪轻懂得少,若没了老祖宗的吩咐教导往后日子该何处寻教训,遇人遇事不迟早得吃了亏?”
景异的回答大概是哄到了老太太的心眼缝儿里去了,本面无表情的老祖宗一句话后就眼里透了笑意,抬手摸摸景异的头显然心情好了多。
“景异啊,你平时寡言可是嘴里没少抹了蜜,奶奶知道你自小聪慧不用人教可是还是得说你两句。”
“老祖宗吩咐,孩儿听着呢。”
“哼,你这幅恭顺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我那倔强的儿子,”老太太随口不知是夸还是骂了一句,拄着手杖站到门槛钱抬头看着四合围起的黑瓦,“十六年了,嗯奶奶没想过你能长这么大,也没想过你还这像你爹。”
“我爹?”
景异忽然瞪足了眼,十六年里这是他第一次从这位老太太的口中听到关于自己身生父亲的消息。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就像前几归了族谱的于家外族,说冒出来就冒出来看不出前面是好是错。
可到你身上,这聪慧像你爹,骨子里的正直倒是像极了你娘,”不管景异的任何反应,老太太自顾自的说着,眼里好像是有画面,可没两句话却到了头,停在那里,不说也不动。
良久。
“景异啊。”
“啊?”
“进京去吧,替奶奶去瞧瞧你那个混在朝堂里的哥哥。”
说要进京,潘老夫人一句话就把景异打出了于府,带着这个月不多的列钱自儿个去置办路上的东西去。
全心意想着老祖宗口里说的爹娘,景异出府大门走了两条道这才恍然想起身上的银两哪儿够;府里的钱来钱往走账记录潘老夫人明明熟知在心,自己身几个叮当响分明再晓得不过,这么就把自己打出来怕还是对砸了老章头义医馆的惩罚。
说是义医自然是不挣钱的,医治的也是城里吃不上饭的穷人家,景异不用多想也知道那老章头分明就是打劫,拿自己的积蓄补充那个本就破破烂烂的小医馆。
心中肚里吐槽归吐槽但路上旅途改用的银两还是得想办法去凑的,老祖宗说过了二月春风足了再走,这一路北上少不了使钱安定的,大抵估摸高低得要个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啊,能买上四头猪了,景异深感自己的压力不小。
‘嘭!’
心不在焉的景异忽然和某人迎面撞了一下,两人纷纷到底,还好没下雨不然又是一身的泥。
“你没事吧。”
“没事嗯?怎么是你!”
大眼瞪小眼,景异手头上还保持着帮人掸灰的动作,可是一抬头整个人都快僵住了,真是,冤家路窄。
第十二章 于世秋()
“于世秋!”
景异叫出声来,眼神瞬间变成了敌意。
面前之人三十岁的模样,扁平的五官瘦长的面颊,八字小胡下是微微勾起的弧度。
这是一只带着剧毒的毒蝎,也是一只混在狼群高傲的孤狼;第一次见面时景异就是这么评价这位于氏外族的,直到今时景异依旧这么觉得。
上次在老章头的义医馆里这位于世秋祸水东流不知为了什么,使了手段让景异误砸了大半个医馆,他以为做得不留痕迹但事情还没完景异就反应过来了,也感受到了这位于世秋的谋略手段。
知道也是没用,于世秋是于家外族,真要说起来还要从于谦在朝做官说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于延益位极人臣这家乡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的亲戚就都冒出头来了,拿着不知何时的老族谱愣是将于谦入了谱中。
于大人仁慈,祖宗血脉这种事情也向来做不得家,族谱一出枝叶一寻这些族人就算是定了下来。
姓氏家族一向以作为成功之族人为中心,自然于大人的‘于’就成了宗家,而那些攀附着的‘于’就成了分家,成了于家外族。
外族也是族人,在杭州钱塘老家自有扎根,可自从夺门之变后人情阎良一度未有人理会这潘老夫人,还是成化二年长子于冕平反官复原职之后外族才派人过来帮衬。
于世秋就是来帮衬的外族人,也是管着扬州于家字号生意的领头羊。
“景少爷,别来无恙啊。”
“四叔,安好。”
于世秋问了景异便该回答,虽然景异不姓于而姓景但老夫人说了,景异也是于家子弟是她潘氏的孙子,所以,认真论起来这于世秋还是景异的四叔。
两人都站直了身子,在这人来人往的扬州城街道上相互打着哈哈,暗藏在皮肉笑下面的是相互之间的猜忌。
忽然,嘴角斜勾着弧度的于世秋却是猛的一收笑意,冷着连凑到了景异的身边。
“景大少爷,莫要责怪,上次是四叔不对,可是也为了于家的生意不得不做出的一些让步;你年岁已然不小,可懂?”
于世秋在耳边小声说的话虽听起来像是解释但实则十分的刺耳,景异心知肚明他是吃定自己的意思但口头上还不得做出回答,“四叔,景异已经束发,四叔也早已而立,家里的生意和家里的人,熟轻熟重心里自有掂量吧。”
景异说得模棱两可,可理解为大家心中都有秤愿意为了生意做出让步;也可理解为人比生意重要连着一点都拎不清那于世秋三十几岁的年月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随即于世秋的脸色便是不好,但沉默片刻之后却是哈哈大笑,拍了拍景异的肩膀只摇头也不言语不知何意。
“卖身葬父,卖身葬父!小女子力可扛鼎,路过的官人买了定不上当”
忽然,街道前面传来一阵十分怪异的叫卖,说是葬父可是那叫卖的语气总有种设坑让人钻的赶脚。
“景少爷,卖身葬父这年头可不多见,少爷你还是独身吧,不如一同前去瞧瞧,若是丫头模样俊俏四叔便掏银子买了作你一暖床丫鬟当是赔礼!”于世秋忽然起兴建议,不容景异有和反应就硬拖着去凑那热闹了。
人群已经里外围了三圈,个个小声议论着,有惊奇的也有说骗局的,但最多的还是一副要流口水的嘴脸。
景异和于世秋穿着打扮都是富贵人家的,腰间的配饰头上的金丝发束都显示着身份,所以很容易就挤进了里头,低头一瞧果真有一妙龄少女守着一具尸首。
这尸首当真惨不忍睹,面容塌陷就像是被一只狗熊当面拍了一巴掌似的,全然瞧不出个本来模样了。
“各位善心的官人行行好,小女子年方二八,力大无穷,买了做妻做妾做仆都心甘情愿只求能葬了爹爹”
地上坐在着的少女四下央求着,但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坑求,假把式做样子的摸了摸眼泪但却是脸上干的不见一丝水迹。
“景少爷,这女子倒是好生奇特啊,要不买了家去。”于世秋一脸玩味,胳膊肘捅了捅景异的肋下示意他仔细瞧瞧。
景异这回倒是真真心里有点害羞了,毕竟少年难免会想些暧昧之时,但毕竟洁身自好连女孩子的手都还没摸过呢。
“四叔,你的好意景异心领了,你还是自己买的自己受着吧,异就不夺人之美了。”景异回绝,连连摆手。
于世秋瞧了倒也不气,反而跨步上前就是要掏银子,但还未等银子落地那对面人群却是涟漪般散开了去,让出一个壮硕的身影出来。
“且慢,她本小爷瞧上了!”
眉梢下意识的一跳,景异熟知这个声音,这厮的老子是家里生意的死对头,平日里没少打过交道。
果然,抬头一瞧真是那位,没成想连买个丫鬟都能给碰上。
“易虎,你要和我争?”
“于世秋,怎滴,我爹怕你小爷可不怕你!”
景异坐观其变,瞧着这位活像是只大老虎的易家公子和于世秋迎面直对,但侧眼余光扫了扫却是觉得这于世秋身上的气势都好像冷了三分。
“滚,你还没资格和我说话。”
片刻,下巴微微上扬的于世秋却是当众说出了这样的话;易虎年岁不大刚刚弱冠而已,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他娘个姥姥的,姓于的,你羞怒小爷!”
“你是个什么玩意,还敢自称爷。”
“小爷我是你老子!”
三言两语这易虎便是怒了,仗着身子强壮三步并两步就跨上身前,扬起巴掌就是要扇。
“明日你家码头有货可能要到不了了,你老子知道了大概要算在你头上。”
巴掌带风,生生的止住在了于世秋的脸前,易虎脸色青蓝一片眼珠子瞪得像是铜铃。
“你威胁小爷!”
易虎咬着后槽牙质问,可周遭瞧热闹的除了景异之外都不知道他在说的什么。
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干净的手帕,于世秋伸出了自己修长的右手缓缓举起拍在了易虎的脸上,而易虎就这么生生的让他拍得脸啪啪响,拍完这才仔仔细细的擦拭了手指。
第十三章 怪力少女()
这易家大公子竟然吃了威胁,景异瞧着多少有些诧异,要知道俗话说得好,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易虎就是初生的牛犊,帮衬自己家的生意没多久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
“三万石的货,三个底仓,皮袋内衬木箱外封,若是沉了河兴许还能捞上几口咸汤尝尝。”于世秋轻声说着,完全不看面前的易虎,伸手一推便将这只牛犊子似的易虎给推开了一旁。
“姓于的,你别太得意,运河上又不是我一家的船在跑,你于家的商船也怕不在少数!”
“哦?”嘴角微微上扬,于世秋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语调上扬道,“于某的那些船倒真不是很牢靠,只是桅杆上挂了项大人的字号,若是轻易就沉了估计大人脸色不会太好看吧。”
于世秋说得轻飘,但景异却是心头一惊,这口中的项大人并不是旁人,而是这偌大扬州府的知府,朝堂正四品地方官员项脊,项如识。
项知府的名号在这扬州府一亩三分地上,就宛如天一般,听见这名字,治下百姓大都生不起一丝生乱的念头。
易虎自然也是不敢,反而咬紧了后槽牙狠狠的甩了袖口。
“算你狠,小爷下回再和你见真章!”
撂了句狠话算是多少挽回点颜面,易虎转身要走却是被于世秋伸手拦下。
努了努下巴,于世秋示意易虎去看那还在地上坐着的少女,搓了搓手指赤裸裸的表达了要白花花的银子。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易公子先前不说瞧上这丫头了吗,怎滴现在还不意思意思?”
易虎攥紧了拳头,在景异眼中他就像是没修炼成精的傻狍子,想叼老猎人的腊肉却反被按住剐了层油脂下来。
终究是无可奈何,即便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易虎还是甩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啪的一声坠在地上听得围观的百姓都是浑身一机灵。
“姓于的,小爷就当花钱消灾!”
一言不合就是愤恨而走,易大公子脚下一步一顿错的踩着青石块离开了,只留下一包银子和一个满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妙龄少女。
弯腰捡起银子在手上颠了两下,只看那抛不起的高度也知里面银两定是不少,于世秋二话不说反手竟是抛给了身后的景异。
“景少爷,眼瞅着烟花三月下扬州了,春风一度抵万金啊!美女、银子于某都赔了少爷,往日的小小间隙权作消了吧。”
于世秋哈哈一笑,身姿潇洒,卷着袖口背着便也离去,让留在捧着银子的景异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人群也是散去了,没了热闹自然是各回各家,但少女却依旧坐在地上,仰着小脑袋呆呆的瞧着景异这个新少爷。
“呃”
几度无语,景异瞧了瞧地上的少女再瞧瞧手里的银子感觉似乎摊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富家子弟收几房通房丫头自然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景异对于这方面完全没有打算,也不太想要,更何况这丫头看起还有点傻傻的。
“官人,小女子饿了,晚上吃什么呢?”
浑身的鸡皮疙瘩直冲头顶,景异被少女的一声‘官人’给差点吓着了。
“不先将令尊安葬吗?”
“哦,对对对,先要埋起来的,这就来,”少女小手一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明白的样子,抻着膝盖站起身来手一捞就把那具尸首给抗起来了,乐呵呵的向景异问道,“官人,埋哪儿,小女子知道城外有家乱葬岗!”
顿时头大如牛,在景异的眼中眼前的这个麻烦已经从一个拳头这么大变成了一口锅的直径,而且似乎还在持续增长中。
“不不不,他不是你爹吗,怎么能葬乱葬岗,”景异扶额,多年的修养似乎要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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