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人这是。。。。。。”,道衍不禁愕然:这李彧原是要追查参劾郭恒等人,怎得到了最后又变成要挟郭恒、伙同贪墨了呢?这事儿透着稀奇,饶道衍智谋过人,也只是隐隐觉得李彧如此做法定有深意罢了,可个中情由,只怕李彧自己才能知晓。
李彧忽然笑了笑,神情间有些凄楚,又有些得意:“嘿嘿,大师定是觉得在下若不是疯了,便是魏国公看走了眼,在下实是个虚伪贪财的无骨小人,是也不是?”
道衍神情肃然,眼中冒着鬼火一样的光亮,动也不动地紧盯着李彧,似乎要从他脸上看透他的用心,猜透他的用意似的。
“大师不用猜了”,李彧笑着摆了摆手,眼中却含着泪光:“在下宦海沉浮数十年,几经起落,早知人心的险恶,更知朝局的机关。哼,魏国公被调回京师,在下就料到他会凶多吉少了。魏国公于在下有救命之恩,更有知遇之情,在下苟延残喘,还愿意在这官场厮混,全是为报魏国公恩情,不愿让他失望罢了。哼哼,魏国公一去,在下这个北平布政使也是做不久的,也做不了什么事儿了。我知魏国公对燕王殿下的良苦用心,嘿嘿,这一条,想来大师也是知道的吧?”
道衍听他话中深意,竟然知道了不少底细,心下也有些骇然,暗暗庆幸此人将被押解入京,离死不远,也就少了活口。
李彧却不理会道衍,继续说道:“哼,说得不恭敬些,魏国公调入京师时,在下便料到了他的今日。当今万岁是何等样人?岂会容得下他这么一个功勋盖世、威望滔天的人?哎。。。。。。魏国公若去了,在下也自当追随,不会苟活的。所以。。。。。。在下想。。。。。。与其去弹劾郭恒等人,撞个鱼死网破,不如趁着如今还掌着北平布政,为燕王殿下积蓄些许粮草,也算是报魏国公的恩情了。”
第四十六章 【理财奇人】()
听李彧说自己贪墨官粮竟是为了替燕王积蓄粮草,道衍不禁愕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彧:“什么?你说你贪墨是为了燕王?据贫僧所知,王府的一应用度都是由朝廷供给,何来积蓄粮草一说?”
“我知你不信”,李彧莫测高深地笑了笑:“不仅你不信,我料定世人都不会相信的。嘿嘿,也正因为世人都想不到,我才敢做这件事儿、我才能做这件事儿。否则。。。。。。岂不是把燕王殿下拖入苦海么?”
李彧闲适地踱了两步,望着远处的夕阳如血、出了一会儿神,似在回忆往事一般喃喃道:“几年前我就发现一些官员背地里在做贪墨官粮官银的事儿,而且这些人似乎都与秦王和晋王有些瓜葛。更奇怪的,还是他们贪墨粮草、却并不据为己有,而是偷偷地运往了秦晋之地。哼,在下曾悄悄派人去探察过。。。。。。大师就算是神仙,只怕也想不到他们那边是怎样一副光景?嘿嘿,看起来秦王和晋王留恋美酒女色、胸无大志,可是暗地里却在囤积粮草、打造兵器、圈养战马,嘿嘿,就算傻子,怕都能猜得到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了吧?”
这些事,其实纪纲早就传来过消息,只是道衍觉得洪武皇帝还在世,时局还没到那个地步,若是冒进不仅于事无益,反而只会惹祸上身,所以对秦晋二王的做法只是冷眼旁观罢了,不想这些事却将李彧惹了出来。
“所以。。。。。。你就用收罗到的证据要挟他们,也要去分一杯羹,为燕王殿下出头、为燕王殿下积蓄实力?”道衍望着这位大祸临头的布政使,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敬意来。
李彧点了点头,冷冷一笑:“哼,无粮不聚兵嘛。当年皇上若不是听了高升‘广积粮、缓称王’的计策,如何能斗得过实力远胜于自己的陈友谅和张士诚呢?如今。。。。。。只怕又是一出三国梦呢。燕王殿下忠直英武之人,只管在战场上拼命杀敌,不似其他人那么险诈。这好是好,可是又如何斗得过秦王那样的奸邪小人呢?所以。。。。。。咱们这些人,总要替他筹划筹划才是啊”,说着便不住拿眼看道衍和尚。
道衍心头感动,面上却不显露出来,病怏怏地不言声儿。
李彧说了许久,回头才发现道衍这里却不显山露水、一点风都没透出来,这才渐渐觉得这个胖大和尚有些可怕,不禁自失地一笑:“不过今日得遇大师,方知燕王殿下的将来之可期啊。难怪连魏国公这样的人物都对大师赞不绝口。看来,在下的许多事,怕都是多虑了啊”,说着李彧从怀里掏出一份淡黄色的靴掏箴递了过去。
道衍诧异了接了过来,展开看去,却是一堆人名儿,密密麻麻有百人之多:“这些是。。。。。。”
李彧颇为得意地一笑:“在下做这些事的时候,便料到了会有今日。嘿嘿,郭恒等人将贪墨的官粮官银多存于府库,定期分批一点一点地运至秦晋之地。若是事发,多数银钱都会搜剿出来。在下署理府库钱粮数十年,若是也用如此蠢笨的法子,岂不让人笑话?”
道衍拿着箴页反复地看了又看,也摸不出个头绪来,便问道:“哦?不知李大人有何妙招呢?”
李彧指了指道衍手中的箴页:“奥妙便在此间——”
“不知这几张箴页,有何奥妙之处?”
“藏富于民——”,李彧咬着牙从齿缝里蹦出四个字来,冷冷笑道:“在下贪墨的官粮官银全在这些人里头。燕王殿下要用时,尽管派人去取就是,嘿嘿,算下来,如今少说也有一千万石了。”
“一千万石?”道衍吃惊不小,要知在洪武一朝,天下升平时国库一年的收入也才三千万石,这李彧悄无声息地贪墨,竟然就可以达到这个数字,也真是太骇人了些。
“大师不用这么看着我”,李彧淡淡一笑:“贪墨国库的官员,在下紧巴巴地算下来,只怕也有近百人之多。在下虽然官居布政使,可要搜罗那么多银粮也是不能的。”
“那你这一千万石从何而来?”
李彧指着箴页的名单淡淡说道:“在下贪墨的银两、官粮都在这些人手里头。这些人都是在下早些年在江苏、天津为官时培植结交起来的商贾,都是信得及的一些人,在下也常与他们做些买卖”,说着李彧自失地一笑:“江苏和天津都是内连陆路、下可通海的地界,历朝历代都是繁华的经商开钱之地。在下将银两和官粮悄悄分至这些商人手里,让他们利滚利、钱滚钱,以他们的手段,几年下来,只怕早已翻番了。若是燕王殿下不急着用,大可以放任他们留在手里倒腾,再过数年,只怕远不止一千万石了也说不定呢。哼哼,至于在下,大师可以派人到我府里去看一看,但留下了一文银子一粒粮食,便叫我李某人永世不得超生就是”。
“好,好手段!”道衍惊愕地望着这位面皮蜡黄的瘦高书生,心下又是欣赏又是感佩。这种理财、敛财、藏财的手段真是闻所未闻,难怪当年张士诚得了他之后便豪富一方了,以此人的手段,只怕与古之陶朱公也不相上下啊,而更可敬的,还要属此人重情重义、不事私利的风骨。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人物,早早地就要遭此横祸,燕王失掉他,也真真是太过可惜了一些。
李彧见事情交代毕了,方长吁了一口气,整个人顿时松弛下来,神情间却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岁:“哎,在下也要随魏国公去了。如今我也是戴罪之人,以当今皇上的猜忌性子,我是不宜去见燕王殿下的。所以。。。。。。这份名单就只有请大师转交给燕王殿下,日后定然是用得着的。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在下都已做了,也再无遗憾,到了地下见到魏国公。。。。。。我也有个交代了”,说到魏国公徐达,李彧竟有些痴迷似的,癫狂地往外走了几步,莫名地笑了起来:“哈哈哈,魏国公,我李彧这就来见你了,哈哈哈——”
见他如此模样儿,道衍想扶、想留,稍挪动了一下身子又定住了,只是拿着那份名册,远远地目送这位一代奇才疯疯癫癫地出得寺门去,万般心绪也只化作一声悠长的“阿弥陀佛——”
第四十七章 【历史之谜】()
洪武十八年四月,北平布政使李彧作为最后一个人犯被押解进了京师。洪武皇帝朱元璋亲自坐镇,下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并派锦衣卫指挥使杨宪从旁监督。虽如此,案子却进展得极不顺利,只因大理寺卿吴庸和刑部尚书王惠迪两个主审堂官意见不一,案子常审到一半两人已是吵了起来,惹出不少笑话来。
其实吴庸与王惠迪不合的缘由很简单——刑部尚书王惠迪是洪武朝的老臣,人缘也极好,极力主张案子往小了审,能不牵连尽量不牵连。大理寺卿吴庸是个干瘦老头,于审案刑狱极精通的一个人,却生性乖僻,不与人交际,审起这个大案来自然也就毫不顾忌、直来直往,一副公事公办、秉公执法的做派。
都察院其实极不愿蹚这趟浑水,奈何洪武皇帝圣意指定要督察院会同刑部和大理寺审案,千推万推也是推脱不掉的。督察院主官都忌惮这个案子,告病的告病,休假的休假,最后只得派出了左副都御使陈瑛出来。这陈瑛坐在堂上,看着吴庸和王惠迪争得面红耳赤,却只听不说。
说起这个陈瑛,与燕王还有一些渊源。当年燕王受命调查汪广洋毒杀案和栖霞私邸案,为了替太子朱标洗脱嫌疑,曾派纪纲和徐贲赴山阳县诈审县令茹太素,却不妨茹太素宦海老吏,哪里那么容易上当?后来亏得纪纲拉上了正在山阳县做监察御史的陈瑛,方才解了困,功成身退。而陈瑛也因此案被燕王朱棣推荐给了洪武皇帝朱元璋,几年功夫下来,陈瑛凭借着自己的手段已然从一个从七品不入流的小官做上了正三品的左副都御使。
陈瑛是个精细得不能再精细之人,怎能不知道这里面的情由呢?洪武皇帝晚年的性子克忌多疑,动不动就大开杀戒。如今无端来了这么一个泼天大案,相关的、不相关的,谁不会担心自己被卷入其中啊?所以人人都盼望着这个案子能从小了审,最好只纠察郭恒、李彧、赵全德三人,该杀就杀,该剐就剐,只要不牵扯旁人,那就是上上之策,天下太平。这是百官的心思,怕也是太子的心思。满朝文武里,也只有吴庸这么一个呆子会磨刀霍霍、不怕事大。
眼见案子审不下去,锦衣卫自然将三法司会审的事禀告给了洪武皇帝朱元璋。朱元璋原是要让都察院的陈瑛改陪审为主审,跃居水火不容的吴庸和王惠迪之上。可陈瑛是何其聪明之人?自己年纪轻轻、好不容易爬上高位,怎会去捡这么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红炭头呢?因而陈瑛百般推脱。洪武皇帝无奈,仔细思量之下,竟居然就让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理寺卿吴庸主审此案,陈瑛和王迪惠反倒都成了陪审。
吴庸真是人如其名,虽精于刑狱,在人情世故上却是十分的平庸,甚至有些愚钝。吴庸其实早就疑心在这个案子里一直替人犯回寰的刑部尚书王迪惠有些蹊跷之处,如今一朝权在手,他还不使出自己的浑身手段来行刑逼供、敲打人犯?
说来也是骇人,也亏得这吴庸手段了得,一番审讯下来,原本作为主审的刑部尚书王迪惠果然也牵涉案中,贪墨银粮竟不在少数。吴庸得了口供,立刻就变着法子将王迪惠看押在了三法司衙门,一边却请锦衣卫赶去王迪惠的府邸抄了家,搜出银钱核算成粮食竟有百万余石。人赃俱获之下,王迪惠也不敢抵赖,只有招了供。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王惠迪竟又供出了数十名官员来。
一时间满朝哗然,洪武皇帝更是震怒,立刻就授予大理寺卿吴庸于全权追查此案,无论官职品级大小,吴庸都可缉拿审讯。
吴庸牛刀小试,果然快不可挡,得了皇上褒奖,正苦苦思索如何将躲在暗处的贪官污吏一股脑儿揪出来时,人犯之一的北平布政使李彧竟自己就开了口。从如何巧立名目地私设水脚钱、口粮钱、库子钱、神佛钱中饱私囊,到如何打点六部官员私吞了太平、镇江等府赋税,又是如何伙同十二行省布政使私分浙西的秋粮等等,竟然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牵连的京师、地方官员三百余名。
吴庸刑狱数十载,也是头一次见如此的泼天大案,心里又是吃惊又是骇然,却又有些莫名的激动,心下想着如此大案破在自己手里,就算不名留青史也得平步青云,亿兆百姓更会视自己为包龙图在世而顶礼膜拜。因而吴庸咬牙使出了自己的泼辣手段,将李彧供出的官员一一锁拿进京,挨个逼问。
如此藤缠萦绕,顺藤摸瓜,除了刑部尚书王惠迪之外,竟又牵扯出礼部尚书赵瑁、兵部侍郎王志、工部侍郎麦至德等当朝重臣。而六部左右侍郎以下的堂官,则无一幸免,共计贪墨银粮七百万石。十二行省自布政使以下,伙同贪墨者竟过半数。
这真是太骇然了,一番审讯下来,天下官员竟有半数搅合在里面不能幸免,侵吞宝钞金银,贪污税粮、鱼盐,折合粮米,共计两千四百余万石,近乎大明一年国库的收盈。
洪武皇帝朱元璋生平最恨的就是贪官,可如今自己得了天下,一个小小的郭恒案竟然就查出一半官员参与其中,贪墨国库。原本年迈的朱元璋又是羞又是恼,一气之下便就病倒了,留下这许多官员如何措置,没有一个人敢上奏插嘴。约莫过了三日,朱元璋身体稍安,这才召集太子朱标及一些近臣入西暖阁商议,不料原本仁厚懦弱的太子竟在处置这些官员上和洪武皇帝争得面红耳赤,直将朱元璋气得拔剑欲将太子砍杀当场,亏得众人拦住了。
可这些涉案官员却没有落得好下场:户部侍郎郭恒、北平布政使李彧、提刑按察史司赵全德、胡益、王道亨、礼部尚书赵瑁、刑部尚书王惠迪、兵部侍郎王志、工部侍郎麦至德被处于弃市。六部左右侍郎以下则尽数处斩。各地布政使司官吏,死者数千人。
一个案子,牵连下来,竟杀了上万人。一时间京师四周哀嚎遍野,小民百姓都吓得连日关门闭户,只是悄悄躲在屋里烧香拜佛,送别冤魂。却在此时,也不知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