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纲从小受尽白眼,饱尝人间辛酸,对人情人性早就不抱任何幻想,如今见了这位世人口中可以与三国时候的周公瑾相媲美的人物,举止端方自不必说,更是对自己如此客气,全然没有一丝半点小瞧自己的意思,心下也颇为感动,暗赞——这才是人物啊,难怪这许多人对他交口称赞了。
纪纲在张玉的指引下坐在了桌案的左侧,张玉提壶给纪纲倒了一杯热茶,亲手奉了过去,纪纲慌忙接了过来,正要客套地致谢,不想张玉已是埋首桌案,盯着地图说了起来:“纪公子你且悄悄——”
纪纲忙凑近了去看,只见是一幅栖霞山的地图。
“我带了三千人马在这南山渔场驻扎,又在宁镇、大凹、查家圩分别派了五百军士,封住栖霞山的东路和南路。北路沿河,我已请旨封了这一代的河运。只留下四板桥一条路,设下埋伏。只等你的讯息一到,我便点火进驻栖霞镇,从中路直攻栖霞山,其余几路人马也都点火为号,摇旗呐喊。山上的匪人定必会从四板桥逃窜,免不了就会中我的埋伏。到时候是活捉,还是歼灭,就全在于我了。纪公子你且看看,可还有什么疏漏之处?”
纪纲心想,你都已经将栖霞山像粽子一样团团围住了,唯一留下的一条生路也是你设下的埋伏,还能有什么疏漏之处?可是既然张玉问起来了,自己什么也说不出,似乎又太没面子,想了想便沉吟着说:“张将军的计策万无一失,在下能有什么说的?只是在下今夜下山时,在栖霞山瞧见了不少可疑之人,看人数还不少呢。就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张将军可将他们算计进去了?”
张玉淡淡一笑,摆了摆手道:“这些都是在下派进去的敢死军士。这栖霞山的情势毕竟不甚清楚,光在外围攻打,就如盲人射箭,就算安排得再严密,只怕也会有疏忽之处。因而在下先派了五百敢死之士乔装入内,先在里面探察埋伏,总要将他们搅个地儿朝天,咱们才好办差事呀。啊?哈哈哈。”
这一手确是颇高明啊,王妈妈在私邸里的密道不就算是一个疏漏么?只是这个事情,如今却不能跟他说。只得抚掌而赞,这才又将自己从王妈妈口中探知的私邸护卫一一指给张玉,除了私邸外的东西两路有两队旗手,栖霞寺、青锋剑、饮马池都藏有栖霞山的护卫。张玉得了信儿,对照着地图看了看,心中越发的有了把握!
第五十二章 【私邸被破】()
就在当夜卯时初刻,正是天明前最黑得深沉的时候,也是人们也睡得最沉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张玉骤然对栖霞山发起了猛攻。一时间栖霞山的四周火光冲天,熊熊的火焰直燃到了天际,将偌大的一座山脉照得犹如白昼。呐喊声、匆匆的脚步声、兵器的撞击声交织在了一起,将犹在梦中的栖霞山护卫惊醒了过来,起身看见山下人影绰绰,情知有变,慌慌张张地拿起兵刃就往外走,却被早就乔装进来的敢死之士擒个正着,有一些个要反抗的都被一刀割了头去。
纪纲原也没想到张玉会如此性急,但是待自己将栖霞山的护卫情形对他讲完,他却断然决定将总攻时间放在了今夜。要纪纲想,既然得了信息就该好好部署,何必如此性急呢?可张玉却不管这些,立刻便招了人来,吩咐着马上潜入山中,要山中敢死的军士如何如何,又是一通安排。
纪纲眼见着张玉的军令无可违拗,好不容易才抓到话缝儿,赶忙告辞了出来,说是要在栖霞私邸作为内应,打开私邸大门迎接官军。
纪纲与张玉虽说都是在同一件事里搅和,可是二人得到燕王的将令却各有不同。张玉不知纪纲的安排,也不去过问。如今既然纪纲要回到栖霞私邸,张玉也不阻拦,直送到了营帐外。回转身来就放传了军命,要军士们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连夜造饭,只等卯时初刻便发起攻击。
纪纲自离开了张玉的军营,一路上脚不点地,急匆匆地赶回私邸,眼见着王妈妈仍在梦里睡得香甜,慌慌地将她推醒。王妈妈满脸愕然,一对美目诧异地望着他。纪纲心里一边骂着张玉“急性子”,一边从旁边拿起拿起衣物递了过去:“快,快起来,莫问那么多了,官军今夜就要攻上来,你赶紧从暗道下山去。”
“什么,今夜就要攻上来?”王妈妈顿时惊醒,却有些难以相信。
纪纲也不管她,拿起衣服就往她身上披,只等她穿戴完了,纪纲拉着她出了私邸,指着山下一处火光方向。王妈妈眯着眼细细看去,果见山下已然人头攒动,决不会无因,已是信了纪纲的话。二人转身急急赶往私邸深处,开了甬道,王妈妈却见纪纲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也住了步子:“你。。。。。。你不随我一起走么?官军攻上来,刀剑无眼,你如何脱身?就算你有脱身之法,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怎么得了?”
纪纲见她关心自己,也觉得温暖,却摆了摆手,淡然一笑:“你忘了我答应你的事么?我总要将你的行迹抹了去啊,否则如何跟你浪迹天涯,厮守终生呢?”
王妈妈见他似笑非笑,信心满满的神情,虽然觉得担心,却也不愿、不敢违拗,况且王妈妈久历江湖、毕竟没有儿女态,只稍一沉吟,已是依了纪纲:“好吧,既你有万全之法,我自然信你。只是洗脱我的行迹并不重要,不必为此舍身犯险,若是难办就赶紧撤出来,我自在舍利塔候着你。你若一日不来,我便一日不走。你若一年不来,我便一年不走。你若终生不再见我,我也生无可恋,必将在舍利塔皈依佛祖,只等人来取了我的性命罢了”,言罢惨然一笑,转身消失在黑黑的甬道里。
儿女情长有时候会毁了英雄气,有时候却能激起男儿的无畏豪气。古人皆说虞姬拖累了西楚霸王项羽,以致自刎乌江,可实际上,未必就不是虞姬成就了这位英雄盖世的楚霸王啊。个中情由,除了霸王自己,又有谁能知呢?
纪纲如今何尝不是如此?眼见着王妈妈对自己一往情深,纪纲心中豪气顿起,拧身回到私邸,却不做其他,只是放火。
不少私邸里的女子以为是门外走了水,慌忙出来要救火,纪纲瞧准了一个与王妈妈身形相似的姑娘,猛下重手,一掌劈在了她的后脑门,这姑娘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已毙命,浑身上下却寻不到一点伤痕。纪纲眼见四下无人,抬起姑娘的尸首便往王妈妈的房里,往红床上一放,匆匆又点了一把火,顿时王妈妈的闺房火起,烧得极旺。其余的丫鬟老婆子眼见这边也起火,便又弃了自己的房间往这边赶。却又哪里来得及?这私邸里的房子都是由木制,连成一片,一处火起,转瞬就会燎原之势。不少婢女、宫人不是被困在火里,就是被塌下的房梁砸死。就连席婆子和“铜雀台”里买回来的几个姑娘也不例外,纪纲并没有为此多做犹豫。
此时私邸外也都炸开了锅也似的,听着声音像是私邸护卫来报警,几个不识相的要去开门都被纪纲一掌劈了。只等外面乒铃乓啷地响作一团,想是张玉的兵丁和他们交上了手。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渐渐静了下来,“叮叮咚咚”地又传来了敲击声。
这群呆子定是在找通入私邸的密道——纪纲想着,抬眼又见私邸里烟雾缭绕,呛得人呼吸都难。王妈妈的房间也已烧去了一大半,黑灰、房梁早将里面埋得紧巴巴的,料想里面的尸体也都烧成了焦炭。纪纲这才飞也似的去将藏在假山里的王官奴提溜了出来,打开私邸密道,门外果然挤满了的官军,正焦头烂额地四处找门儿呢。
官军见那壁墙上忽然开了一道密洞,顿时一窝蜂地就拥了过来。纪纲在里面淡淡一笑,提起王官奴,一把丢入官军的怀里,高声叫道“这是送给你们张大帅的礼物,这人有大用处,可别让他跑了,哈哈哈”,说完转身又回到私邸,循着山窝里的暗道直奔舍利塔,去与王妈妈会合!
可怜了王官奴被王妈妈所弃,原本就心灰意冷、想死的心都有了,谁知道就在私邸里,莫名其妙地就被一个人打昏了过去,等醒来时已被五花大绑绑在了假山深处。一天多下来,水米不进,早饿得昏头涨脑的,四肢也早已经麻木冰凉,正自昏睡,却被外面的喊叫声吵醒,四处的烟雾、火星子弥漫着经久不散,料想是失了火,心中担心王妈妈安慰,却奈何动弹不得。好许久终于来了个人,却又不由分说将自己提溜了起来丢给了官军。
官军听了纪纲的话,情知是大功一件的事儿,见到王官奴就像猫见了老鼠似的,一窝蜂地抢上去,这个抱一只大腿,那个抱一条胳膊,这个则抱着颗头颅,十几个人在他身上拉拉扯扯,搅闹不好被碎尸都说不定呢。
王官奴心里叫苦不迭,却无可奈何,任由这群虎狼军士拉拉扯扯地将自己抬入张玉的军营领赏去了!
第五十三章 【太子抢功】()
栖霞山被破,近百名“匪人”被押入了大理寺,原本平静喜庆的大年就如凭空打下来一个霹雳,朝臣、宫人、百姓都一时间措手不及,懵懂了好长时间方才缓过劲儿来,旋即又脚不沾地的忙碌、刑部、礼部、大理寺、督察院这些直接的、间接的,凡是跟这个泼天大案有些关联的有司衙门的官员纷纷消了假回部办事去了,甚至一些不相干的官员也有的没的都往部里跑,互相交头接耳,只为打听到些许消息。就更别提秦王的旧部和瞧瞧派入京打探消息的探子了。就连街头酒肆间,栖霞山的案子也成了山野百姓茶余饭后最火热的谈资。
就连太子朱标也忽然一改前一阵子缩头躲在府里教皇孙朱允文读书的颓唐,领着太子府的一众臣属、坐镇柔仪殿,统领六部,指挥审讯一众人犯。案子的口供、案卷就如雪片也似的,没日没夜地递往柔仪殿。朱标已经出动了太子府詹事、少詹事、府丞、主薄、录事、通事舍人、左庶子、右庶子。。。。。。所有能出动的人都出动了,却仍是忙不过来。偏偏一直主理此事,诈降杨英、剿灭栖霞私邸的燕王朱棣,如今却不见踪影儿。
朱标虽然心里对朱棣有愧,却也乐得他不来抢功。正如吏部尚书詹同所言,如今时局,正是太子奋发有为、立功立威的好时机。如此几个大案搅和一处、人人避之唯恐的惊天大案办下来,通天下都会对他这位将来的皇帝、现在的储君刮目相看的,当今洪武皇帝往后就算真的动了换太子的心思,只怕也得掂量掂量了。
外面如此这般如开锅稀粥似的搅闹得沸沸扬扬,可此案的最大功臣、当今洪武皇帝的第四子朱棣却稳稳地躲在了府里,正在吟风楼内与和尚道衍、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张玉饮酒赏雪,不亦乐乎呢。
“外面风雨飘摇,雨啊雪啊什么的搅闹到了一处,纷纷扬扬的,还是殿下这里安静一些,置身事外。只是。。。。。。殿下,你就出去瞧瞧热闹也不肯么?”张玉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飞雪,忽然扭头看向朱棣问道。
朱棣长眉凤目,紫檀脸上泛着微红的血气,敦厚结实的身子铁塔似的坐在椅上,手上拿着青瓷酒杯,也不答话,只淡淡地道:“是啊,外面也真是热闹得有些过了些。”
这话淡得就像白水一样,什么味儿也没有,更说不出个喜怒哀乐。张玉隐隐觉得朱棣功成身退必有缘由,可仍旧有些不忿,便冷冷地说:“听说栖霞山有一个什么‘生死薄’,记录了官员们不少隐秘事,嘿嘿,如今栖霞山被破,他们自然要担心自己的那些丑事有没有跟着大白于天下了。魑魅魍魉,宵小鼠辈罢了。只是,这么大的功劳,费了多少功夫,殿下就要拱手让与他人不成?”
朱棣情知张玉与自己私交甚笃,当年自己落魄得无人问津时,他便多与自己亲近,常要替自己出头,如今见这天大的功劳又要被太子朱标抢了去,自然心中愤懑,也是一笑,亲自为张玉斟满了酒,放下酒壶,瞧着他笑道:“本王什么功劳不功劳的,有什么打紧的?本王已经封了王爷,已经到头了,再怎么立功,勋爵之位也不可能往上升的了。只是你。。。。。。如今是正二品,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原本封个一品也是应当的。如今却要你自埋功劳,陪着本王躲在这里赏雪喝酒,真真是委屈了你才对啊!”
“下官是一个武将,功名取自战场厮杀,这功劳,不要也罢了”,张玉无所谓地一笑,抬眼看了看朱棣,忽然犹豫着说:“倒是殿下您。。。。。。难道您就没有想过。。。。。。”,话到嘴边,张玉还是收住了,想着这种话,以如今的形势,是万难出口的。
“世美(张玉,字世美)真英雄本色也。只这份功劳,燕王不要也罢”,一直不言声的道衍诡异地笑了笑——夺嫡的思想他费了多少功夫才在朱棣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可这种事如今说出来却为时尚早,也只会多惹出事端来。所以道衍只是替朱棣谋划,将个朝局往对燕王有利的局面搅闹,却并不点名。燕王朱棣也若有若无地明白这个和尚的想法,虽然觉得有些心惊,可朝中大事每每经过道衍一番剖析谋划,确是总能有奇效。如今自己从一个籍籍无名的王爷,成了天下瞩目、不少朝臣拥戴,隐隐已能与众皇子平分秋色,全赖这个道衍的和尚的功劳。
张玉与道衍还是头一次见面,听说只是僧录司的和尚,可看架势,朱棣却对他极为恭敬,心下也自暗暗骇然,如今听他出言惊人,也不禁愕然:“哦?难道这里头有什么隐情?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道衍一笑,避而不答,兀自说了起来:“据礼部的案卷,这栖霞山秦王的私邸里面,违制之处甚多,以其雕龙服朱,甚或要治秦王谋逆之罪都不为过。毒杀右丞相汪广洋的张画士也与栖霞山那个叫王官奴的对质,支使他下毒的,正是这王官奴。王官奴何许人?秦王私邸一名走卒罢了,哼哼,他虽大包大揽,将罪责全应承了下来,可是据贫僧看来,他只是办事之人罢了,还够不着和秦王说话。听说。。。。。。听说私邸里的管家是一名唤作王妈妈的前朝假厮儿,可惜被烧死在了房里,否则,此人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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